作者:姜玖
“并不只是红色。”
“那为什么后来变了?”
“因为你最喜欢这个颜色。”
“是吗?”叶挽秋睁着一双清澈纯净的乌黑杏眼看着他,眼神仍旧茫然,“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有的事记不记得不重要。”少年安慰。过于缥缈的语气让她听不出对方是在难过,还是欣慰。
沉默片刻后,少年又看着她问:“你现在过得快乐么?”
叶挽秋点点头,看到他模糊的面容动了动,似乎是想挂起一个笑:“那便好。”
他们在树下彼此陪伴着坐了许久,有时候说话,有时候安静。但不管怎么样,叶挽秋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而充盈的安心感。
她好像一直都在等这么一天。
等着和这个少年一起坐在这片霞光升起的树林里,就这么平淡又温馨地依偎着。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会来打扰他们。连时间也安静着,安静着。
万物静谧,万世祥和。
叶挽秋靠在他肩头,感觉自己快睡着了,伸手拢了拢衣袖。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着件艳红如枫的衣裳,绣满燃烧的金色莲花。
这时,少年低声问她:“你不再怪我了么?”
她抬起头,和他离得很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温暖清浅的呼吸,却丝毫不觉得尴尬或反感,只眨眨眼睛反问:“我为什么要怪你?”
少年笑起来,握住她的手:“那跟我讲讲你的家人们可以么?我想知道你后来的事。”
后来的事?
那不应该是以前的事吗?
叶挽秋有点不解,但还是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细细数给他听。
在讲到每十天就得去点香问候一次的习惯时,少年忽然问:“你后来见到他了吗?”
叶挽秋点点头:“见到了呀。我们关系很好,他还帮过我救过我许多次。而且说来很巧,我们两个是同一天同一刻生辰,都是惊蛰丑时。”
他听完沉默很久,慢慢叹出一口气,虽然脸孔模糊不清,但情绪却流露得异常清晰。
叶挽秋安静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要哭了。”
少年没有回答,低头将脸埋进她的手心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新的晚霞开始慢慢出现在天幕上。她恍然抬头,这才惊讶地发现少年说的是真的。
因为这次的霞光颜色连同周围树林的色彩都变了,变成了玉石般的青翠碧绿。
叶挽秋感觉很新奇,站起来在树林里望了许久,忽然想起:“你刚刚是不是说你今日生辰?”
少年抬头看着她。
“生辰应该高高兴兴才对,我带你去外面玩。”说完,她拉起白衣少年的手,一路轻快地穿过这层霞光森林。
这里的楼台亭榭,街坊市集,来往生灵的影子,都是极为晦暗不堪的朦胧,跟被水泼过的水墨画似的,融化得一塌糊涂。
他们穿行在重重叠叠的影子之间,路过一个又一个没有面目的幽灵。大千世界,洪荒时流都在他们周围如背景画卷般寸寸展开。
一只羽翼洁白的海东青从世界之外飞来,口中衔着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朝叶挽秋丢下来。
她接到手里看了看,发现是一对造型精巧的玉佩。
周围流淌不定的画面在此时跟着定格下来,化作无数朝他们鼓掌庆贺的模糊影子。
叶挽秋看着他们,诧异又不解地朝少年问:“他们在高兴什么?”
“这是节庆的礼物。谁能在万千莲海里找到它,谁就能得到月下仙人的赐福。”
说到这里时,他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道:“以玉为证,万世同心。”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对方,骤然意识到:“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以及最重要的:“你是谁?”
少年沉默不言望着她。四处都是扭曲又喧嚣的节日庆典场景,破碎朦胧的画面流成一种诡异的色彩包围着他们。
叶挽秋不死心地又问一遍:“你是谁?”
他忽然动了动,伸手拉起叶挽秋朝人群之外跑去,来到一处同样看不清面目的祠庙门前。
那祠庙仿佛活物,见了他们便张口就笑,声音嘶哑难听如一个迟暮之年的病态老人:“神女阁下又回来了。”
神女阁下?
叶挽秋看着面前这座鬼影般黝黑可怕的祠庙,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抗拒感让她浑身难受,不知所措。
少年却似乎并不觉得一座祠庙竟然能口吐人言有何不对,只说:“我想请您像赐福其他眷侣那样,也赐福于我们。”
祠庙刺耳大笑着,可细听之下又夹杂有女子阴冷的哭声:“可是我早就说过很多遍了。她的命运,你的命运,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过去我曾这么说,现在我还是这么说。神女阁下……”
似鬼影,似噩梦的祠庙开始不断扭曲着,随时会将他们吞下去那样的可怕:“你一生的命运与情感都将和一个在惊蛰时分出生,驰骋于各方沙场,地位尊崇显贵,威名赫赫传于万家,且名扬万世的骁烈少年神联系在一起。”
叶挽秋呆愣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好像有什么沉寂已久东西,即将从胸腔里生长钻破出来。
“你们生来就像飞鸟与天空,游鱼与流水般亲密无间,不可分割。就算因为世事无常而一时走远,你们也总能再次遇见。这所有的遇见对你们而言都不是偶然,是命运,是必然,是指引你们寻回缺失之物,重获完满无缺的至终结局。”
她凝住心神许久,慢慢地,慢慢地转身看着一旁的白衣少年:“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少年也同样看着她:“惊蛰。”
他说:“双阳年,惊蛰时分。”
她心中顿时轰然一震,涌动的感情却没能复现出本该有的记忆,只觉得眉心处一阵异常刺痛的滚烫。
叶挽秋伸手捂在额前,跌撞着后退开。耳边是祠庙苍老诡异的大笑声,不知名女人的哭泣声,看不见来源的道歉声,还有许多其他难以分辨的杂音共同乱做一团。
而那座大笑到近乎癫狂的诡异祠庙,忽然扭曲着变作了一面镜子。浑浊不堪的色彩波澜在镜面上,映照不出任何东西。
有人影从周围漂浮出来,吊着尖细难听的嗓音对她说:“……这镜子能照出来的,都是不可改变的命运。神女阁下可要看看吗?”
她循声望去,只在镜中看到了一片血与火的海洋。
整个世界都在火焰里燃烧,颤抖,崩塌。江河蒸发,大地毁于一旦,天空被撕裂成碎屑掉落下来。到处是战死的士兵,干涸的鲜血,残破的肢体,比冥府的地狱还来得可怕。
一个红影站在无尽焰流中央,静静望着她,眼尾盛开着鲜红妖异的莲纹,眉心一朵赤色莲花。
那是她这一生中见过最为风华绝艳的容色,也有着一双最最冷漠的金色眼睛。
对视的瞬间,叶挽秋感觉自己的魂魄与身躯都被这道眼神凝固住,连呼吸都忘记。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麻痹脊骨。
“……你来这里见我,可是自愿的么?”红影问她。
叶挽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愣愣看着他,听到他继续说:“这次可以换我和你做个交易,或者赌约。”
“我要你成我的眼睛……从此替我入世去看遍人生百态……经历所有的悲欢离合,品尝所有的真心与负心。”
“我要你在人间替我重活一回。”
“但这还不够,你得和他一样……如此,我便答应你。”
“答应我?”叶挽秋没听懂他的话,本想问答应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你为什么要答应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的祈愿,就是对我的命令。”红影定定望着她,“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
“所以无论如何,我总会答应你的。”
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听见有人叫她:“仙箬。”
她回头,目光在无尽混沌中看到了哪吒的身影:“三太子?你怎么……”
会在这里?
这句话没能说出口。
因为她猛然反应过来,不管是当初在槐山镜魔眼中见到的那个红影,还是身后镜子里那个对她说话的少年,其实都是哪吒。
除了眉间朱砂痣与莲花印不一样以外。
她被这个念头击中到心慌,顿时拼命挣扎着睁开眼清醒过来,眼神近乎呆滞地盯着窗棂,脸色苍白得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刺激。
窗外天光大盛着,叶挽秋恍惚片刻,然后才逐渐恢复神志,起身坐起来。
好奇怪……怎么会梦到这些东西……
她揉按着额角,任由纸偶帮她仔细梳妆打扮好后走出房间,来到观景台边坐下,却又总是忍不住回想着那些梦境,一时走神着发了会儿呆。
没过多久,哪吒忽然来了。
“没睡好么?”他注意到她脸色并不算太好,神情略带疲倦。
叶挽秋望着他,再次想起梦中那些混乱又莫名的场景,不由得略微失神片刻,摇摇头:“没有。三太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对方。
哪吒看着她,乌黑凤眼轻轻眨了眨,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递过去:“这个给你。”
叶挽秋接到手中打开一看,发现是朵造型格外精巧雅致的永生花。以碧虚幻玉整支雕琢而成,枝叶纹理细腻,花瓣光润闪亮。
指尖触碰到尚在闭合的花苞,层叠瓣蕊缓缓盛开。内敛其中的金红霞光顿时倾泻着照亮她眼中,灿烂如倒映水中的太阳,轻易点燃清黑虹膜上万道辉光。
她记得这种类型的灵玉很是罕见,只在九重天边的云海里能才取得极少许,会感应昼夜与季节而散发出不同光色。如今这色彩,应该是用霞光细细浸染过,才会有这般招摇惹眼的极致美丽。
见她满脸不可思议又不解的眼神,哪吒开口解释:“前几日不慎弄坏了你的花,算作赔偿。”
他说的是几天前,灵珠子送给她那束丹霞兰。
在他用神火烧灵珠子手的时候,也一并被燃做了满地飞灰。
“三太子今日心情不错啊。”叶挽秋眨眨眼。
自从几日前从北玄神山回来以后,哪吒的心情就一直莫名很差。好像是叶挽秋无意间拿他跟灵珠子做比较那件事,一直让他格外耿耿于怀,直到叶挽秋想尽办法哄了他好几天才慢慢好转。
要不是在百花深从小到大哄了几百年的小妖怪,早已身经百战,她真觉得这事没这么容易结束。
原本性格执拗强势的人生气起来就非常难哄。
再加上性格冷若冰霜的人生气起来更是难哄。
而像哪吒这种性格又倔强强势又冷若冰霜的,那简直是古往今来上下万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最最最难哄。
尤其……可能是错觉,但叶挽秋真的觉得,每次看到自己绞尽脑汁哄他高兴又非常认真专注地看着他的时候,哪吒好像也挺愉快的。
虽然很难从他脸上看出来这种情绪,但她就是能莫名感觉到,他喜欢这种占据她所有注意力的时候。
还真是跟小孩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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