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因为他现在就是这样的。”
现在?
叶挽秋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又不希望这幅画一直缺憾下去,于是问:“我想把他画完可以吗?”
画师们相互看了看,又定定望了她许久,最后说:“是你的话,当然就可以。”
说完,他们将手里所有用珍贵宝石调磨成的颜料都放到了叶挽秋身边,然后慢慢后退,直到所有人都变得透明,消失。
叶挽秋坐在地上,用手指蘸起那些鲜红如血的朱砂,一点一点为少年涂上没有色彩的地方。她身上穿着的衣衫也是鲜红色,臂间纱帛垂长飘逸,几乎和地上的画像本身融为一体。
她涂抹的动作非常细致,指尖沾着不同的斑斓色彩,一寸一寸,一厘一厘,慢慢将少年神缺失的部分全都认真填满。
只剩胸口那块空缺,她无法用这些颜料进行填补。
不管是朱砂,还是矿石,还是黄金白银,都没有办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表情愣愣地望着那处不染纤尘的绝对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用什么才能补上这些缺失?
用什么才能让整幅画变得完满?
叶挽秋坐在原地出神了好一阵,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双手,十指都已经被磨破了皮。嫣红的血珠渗透出来,将所有残留在指尖的宝石粉末都染成不详的红。
她试探着用沾有自己鲜血的手指,去触摸少年空白的心脏。
淡淡的血色残留在他胸口处,朱砂与黄金的碎屑纷纷掉落,无法留下。
原来如此。
叶挽秋终于明白过来。
他真正缺失的东西是什么。
她起身走到那片无色之地,蜷缩着躺下去,成为了少年失而复得的心脏。
画像终于完整了。
可这时,又有人在不远处呼唤她:“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叶挽秋回头,看到灵珠子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一旁,神情冷峻:“这是鬼太岁用过往记忆制造出的幻境,他想困住我们。”
她睁大眼睛:“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们会在同一段记忆同一个幻境里?
经历不同,过往不同,并非就势的两个人,看到的幻境不应该也不相同吗?
灵珠子没有回答,只走进来拉起她:“我们得想办法脱离出去。”
说着,他回过头,神情认真地对她说:“三太子还在外面等你。”
听到这个名号,叶挽秋原本混散的意识骤然清醒不少。
她主动踏出那片刚被填满的空白,跟着灵珠子往前走,心中却莫名涌出一阵怅然若失,耳边有淡淡叹息在微弱回响。
她似有所感地回头望去,看到那本该端坐莲台高高在上,垂眸睥睨着众生万象也不动悲喜,莲花化身不染凡尘的少年神明,此刻竟落下一滴泪来。
叶挽秋蓦然心头一窒,脱口而出唤道:“哪吒?”
天光在这一刹那彻底破碎开,化作漫天泪水般密集滴落下来,黑暗再次侵袭。遥远的地方被挑露出一线亮白锋芒。
那是鬼太岁的魂魄被强行抽离出体外,整个身躯彻底融做一滩烂肉,山洞轰隆着开始不断崩塌。
韶岚望着满目尘埃的山洞口,正着急着想进去找人,总算看见哪吒抱着昏迷不醒的叶挽秋走出来。身后跟着同样扶着玉雪麒麟走出来的萧其明。
一见到他,鬼太岁便止不住地想往后面躲,整个魂魄皱缩成浑浊不堪的一团,被黑无常面无表情地一扯勾魂索便扔到前面去。
“三太子,这妖灵的魂魄已经被抓到了。”他躬身行礼道,“冥主知道他动了不该动的人,三太子必定不会轻饶他。但还请最后留他一口气,好让冥府能依规处置。”
其实若换做其他人被鬼太岁弄伤,这话完全是不必说的。冥主知道,哪吒生气归生气,总会留几分余地给他们好做事。
但偏偏这妖灵下手的是叶挽秋。
这就完全不是一个性质了。
白无常在一旁谨慎地看着哪吒,心里盘算着,若是他不答应那可如何是好。
果然,哪吒并未回答,只一团火将鬼太岁的魂魄烧得惨叫连天,接着又冷声下令道:“押回神界,不准他死了。等本座回来再发落。”
说完,他将叶挽秋交给韶岚,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冰凉的脸孔:“照顾好她。”
“元帅可是要去九昭山阴面?”韶岚问。
“所以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哪吒转头看向瀑布所在的方向,“务必将这里彻底清理干净。”
“属下明白。”
话音刚落,哪吒已经消失在一片神光中,来到了瀑布岸边。
通道里很黑,无光的环境里只有神火能勉强将周围照亮。等到彻底走过这条隐藏在瀑布背后的通道后,哪吒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
这里漫山遍野都生长着这种树皮洁白,高大茂盛的树木。它们没有树冠,新雪般的枝丫上长满含苞欲放的花朵,每一朵颜色都不尽相同,却又十分接近。看起来很像天空上的霞光,但霞光没有这么奇特的色彩。
地上铺满零落枯萎的花瓣,淡黄松软的厚厚一层,直通山顶上的宽大宫殿。
哪吒走到宫殿门前,看到门楣上写着几个他并不认识的陌生古老字词。可紧接着他又像是本能般地认出,那其实写的是“流锦云宫”。
这个念头冒出得很突兀。他颦起眉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想法,明明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地方。
宫殿的大门虚掩着,他走上去,腕间乾坤圈微微闪动,化作原本大小落入手中,金光凛冽的戒备。
紧接着,大门忽然自己打开了。
哪吒蓦地停住脚步,看清前来迎接的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年轻女人。金色杀神瞳将对方打量一遍,眼中神情锐利得仿佛那女子的躯壳是完全透明的,能够直接看穿她的本源与灵魂。
是个木偶做成的傀儡。
女子看了哪吒一会儿,然后便对着他盈盈行礼。本该是脆甜悦耳的声音,听起来却毫无生气,甚至因为过于死板而有些恐怖:“红莲回来了。”
说着,她打开大门,迎接哪吒进去。
院子里还有其他木偶傀儡。他们有的捧着花瓶与银盘,有的抱着花束与画卷,还有的则在动作缓慢地修剪着庭院里的花朵。
见到哪吒走进来,这些木偶全都停下动作,齐刷刷扭头看着他。一张张相似的脸上挂着完全一致的笑容弧度,看起来尤为诡异。
甚至当他们张开嘴,说出的话也是一样的:“红莲回来了。”
“红莲回来了。”
“玉阴娘娘在哪儿?”哪吒问。
开门的木偶少女僵硬转身,保持着那种让人不安的笑容道:“请随我来。”
他们穿过庭院,走过廊桥,最终来到宫殿另一端的树林里。
踏出屋檐时,大片日华骤然倾泻而出。落暮余晖将遍地干花染做黄金般的明亮,连雪白树身上都披挂着薄薄一层金光。满树花苞静静生长,浓艳欲滴。
红衣红裙的少女正坐在树下悬挂的秋千上,足尖点着地面借力,整个人悠悠摇晃着,口中哼着轻盈的调子,头也不回地问:“鬼太岁死了,是不是?我感觉到了。”
那声音竟与叶挽秋一模一样。
“娘娘,是红莲回来了。”木偶傀儡回答。
闻言,少女停下荡秋千的动作,回头看向他们。乌清剔透的杏眼明媚动人,天生含笑,却眼神冷清。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看到这样一副与叶挽秋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容貌时,哪吒还是不受控制地怔愣在原地。
而面前的玉阴娘娘看起来也同样充满惊讶。
她缓缓站起身,踩着遍地落花走向哪吒,似乎是完全不敢相信那样地久久凝望着他。熟悉无比的眼睛里,装着的是被惊搅而起的一泓秋水,充满动荡不安的欣喜、希望、惊诧、终于得见天光的疲惫与解脱。
“你回来了……”她开口,声音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惊碎一个脆弱的梦那样,“你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喜悦淹没了她。
少女踩着遍地鎏金光辉朝他奔来的模样,带着不加掩饰的热烈与鲜活。如同一整个世界都在欢快盛开,带着所有最纯粹的深爱与期待,轻盈无比地奔他而来,伸手想要拥抱住他。
可哪吒却后退几步开。
这个反应完全超出了两人的预料。
玉阴娘娘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
哪吒则同样没想到,自己的下意识举动居然只是避让开,而不是直接掐住她的脖颈逼她停下来。
“你怎么了?”她问,一抬头,一句话,一动作,一神态,都像极了叶挽秋。
“灵珠子?”她这样叫哪吒,满眼都是受伤后的脆弱,“你为什么不理我?”
哪吒收回思绪,不冷不热地看着对方:“本座不是什么灵珠子,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她突然变得异常激动起来,“你就是灵珠子!我知道!我等你了那么久,从千禧城破那一天,从太若灵族被毁那一天。那么久的时间!是我亲眼看着你魂魄恢复,亲眼看着你轮回转世,亲眼看着你在东海应劫舍去肉身,重回涅火红莲本体。我怎么会认错你!你不要装作不记得我……”
说完,她自己似乎都愣住了,脸色陡然苍白下来,嘴唇嗫嚅着重复:“不记得我?你不记得我?”
“本座不认识你。”哪吒皱起眉尖冷冷道。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明明面前的少女看上去并没有任何改变,可哪吒却分明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陡然碎裂开。千万块碎片从内而外地将她割得血肉模糊,涌出的眼泪是流出的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她破碎哀嚎的灵魂。
“你不认识我……?”她语调僵硬地,毫无起伏地说道。
可她又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只目光呆然地看着他,渐渐开始浑身都颤抖起来。好像下一秒,她的形体就会整个分崩离析,化作一堆血淋淋的残骸。
“你在乾元山见过我。”玉阴娘娘轻声开口,试图唤醒对方的记忆,“那时我总爱坐在云台边发呆,你年纪还小,见了我总会问我是不是你师父新收的徒弟……”
哪吒听完,眼中难得露出一片无法掩饰的惊愕。
因为他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时候,他记得那人一直戴着面纱,从来不曾露过真容。
“我说我在等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可是他不记得我了……”说到这里,玉阴娘娘忽然停住,整个人变得非常麻木又漠然,“是啊,我早该想到的。他们都这么说过,可我还是不死心。”
“你生辰的时候,我还送过你一棵枫树作为礼物……”
“你到底是谁?”哪吒打断她,直觉她说的都不是真的,毕竟从时间上来讲就根本无法对上,但又不能理解为什么她竟然会知道这些。
既然墨琰说她是一缕怨执,那她的本体究竟是谁?
“我是谁?”
她抬起头看着他,那表情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我是戚妜。”
又是这个名字。
每次听到的时候,都会让哪吒有种无法自控的惊悸感,眉心朱砂痣隐约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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