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就连那些盛开在房间里的花,也是同样洁白无瑕的望舒兰——一种只会沐浴盛开在月辉之下的美丽花朵。
这里的一切都太素净了。
唯一的鲜亮之物就是那条绣架上尚未完工的金纹红绫,一看就绝非凡物,灵气滂湃而浓郁,也与戚妜身上的色彩很相似。
灵珠子收回视线,对着面前身着素裳的斓彩单膝跪地行了一道正礼:“曜家灵珠子,见过斓彩上主。此番多谢上主与神女救命之恩,灵珠子无以为报,但必定永世铭记于心,若上主有任何吩咐,灵珠子自当听凭差遣,全力完成上主任何所嘱。”
“原来是曜家的少将军。”斓彩并不太意外地点点头,抬手示意对方起身坐下。
数十万年前,太若灵族的至高领袖曾为护世五行军的五位统领的家族赐封荣号为“天,恒,曜,玄,熠”。
后来,这些荣号便成为了他们家族的代称,与姓氏无关。而“曜”则是火行军统领所在家族的荣号。
戚妜意识到这点后,睁大眼睛看着对方,顿时觉得之前女伴们所说的关于这位少将军生得容色过人的传闻实在是所言非虚。
“醒了就好,不过看少将军的气色应该还未彻底恢复,最好得再静养些时日。”斓彩端详他片刻后说,“至于报答的事,少将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救死扶伤本是应该的,何况,我也没什么要嘱托的。”
听完她的话后,灵珠子并未露出任何松快的神情,只坚持道:“上主仁厚,但还请算做灵珠子欠您和神女一个无条件的人情。将来若是有任何需要我去做的嘱托,不管何时何事,灵珠子必定达成。”
看出对方态度里的执着认真,斓彩便也不再明面推拒,转而顺着他的意温和附议道:“既如此,那便这么算着吧。将来我若有事相求,再请少将军帮忙。”
“多谢上主。”
他说完,面上神情略有迟疑,被戚妜很快注意到,于是便问:“你怎么了?”
灵珠子沉默片刻,问:“在我被救的这几日里,请问上主和神女可有听到与西境战事有关的消息?”
“有的呀。”戚妜点点头,“就在我从朝暮林里把你带回来的第三天,千禧城里到处都在传五行军大胜魔族的消息。昨日他们便已经回到千禧城里了,到处都是迎接和庆祝的人,好热闹呢。”
听到这个消息后,灵珠子才第一次真正露出些许放心的神情,旋即便再次起身行礼道:“承蒙上主与神女几日来的救治,灵珠子感激不尽。如今既已好转,按照军规,我也该立即回归火行军去面见帝赦元尊。”
说着,他伸手召出一枚刻有繁复花纹的玉牌:“这是我们曜家本宗每人都有的密令牌,也是最高级别的信物。为证我所说来日必定报答上主与神女的承诺并非虚妄,今日我将此令牌赠与上主,也算做我今日不得不先行离开的请罪。”
“你要走?”
戚妜诧异地望着他:“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全呢。而且西境战事已经结束,我们也胜利了,你大可放心在这里先养伤再说呀。”
没等灵珠子回答,斓彩已经先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伸手摸了摸戚妜的头,解释道:“我明白,虽说如此,可少将军作为一军将领,却在外界看来至今仍下落不明也实在不妥。那么,我就收了这密令牌,也祝少将军一路顺风,平安归家。”
“多谢上主。”
“戚妜,你去送一送少将军吧。要想出朝暮林,没人带路可不行。”
说着,她转头和戚妜交换一个眼神,后者很快理解到她的意思,于是点头应下来,起身接过灵珠子手里的密令牌,然后带着他一起走出了宫殿。
此时正好是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刻。天空澄净瓦蓝,整个朝暮林都被这种金灿滚烫的光芒照映得闪闪发亮。
他们走在满地金黄落叶里,如同踩过一地实质化的阳光。清脆的沙沙声和头顶树海随风波澜的声音,以及戚妜腕间金铃的脆响交织在一起,令人生出一种心静的惬意感。
从宫殿出发一直穿过整片朝暮林,一路上两人之间的交谈基本都是戚妜在说,灵珠子则沉默地听着,只偶尔遇到需要自己回答的时候才会开口。
同时,他也隐约有些微妙地觉得,比起斓彩的恬静温婉,似乎这位神女才是真正继承了那些如同朝霞般热烈明快特质的人。
再往前便是千禧城了,即使只是站在这里,也能看到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繁华景象。
歌伶们婉转甜蜜的嗓音从城门后飘扬而来。
隐没在云端的宫殿与楼阁如同颗颗散落的光彩宝石,被彩虹长桥错落有致地连接在一起。
红色的莲花吉祥纹招展在飘扬的旗帜上。
戚妜停下来,将那枚握在手里许久的密令牌重新递还给眼前这个即将分别的少年,语气不复方才的活泼,而是带上了点难以掩饰的低落:“这个还是还给你吧。”
灵珠子没有接,只抬起一双乌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听到她接着道:“其实就像阿母说的,救死扶伤本是应该。何况,若不是有你们在西境战场上抵御魔族入侵,大家过得也不会这么太平。”
“所以,这曜家的信物还是还给你吧。反正咱们都已经知道彼此的身份名字了,要是将来真有事相求,也不会找不到你的。诶,对了,还有这个……”
她说着,低头在袖中取出一枚崭新的平安结。鲜红浓艳的色彩跃染其上,层次分明,流晖灿烂,看起来仿佛就是把一段绮丽朝霞握在了手里。
将平安结和密令牌一道再次递过去,戚妜看着对方,脸上露出一个甜爽的笑来:“这是用今早的朝霞光做成的,算是给你凯旋而归以及伤势好转的贺礼。昨日其他五行军的人回来时,我看到千禧城里好多人都在迎接祝福他们。只可惜那时你还没醒,所以只能错过了。”
有点遗憾地叹口气后,她又紧接着眨眨眼睛补充道:“我阿母说,每一天的朝霞晚霞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平安结也是独一无二的,就……勉强当做给你补上的迎接祝福吧。”
看着那枚平安结和少女脸上同样灿烂的笑,灵珠子愣一瞬,手指轻微勾动下,婉拒的话语在喉间打个转,又不知怎地被咽了回去,只抬手将那枚平安结接过来,说:“那么,这信物也就当我赠与神女的回礼了。”
戚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秀气的眉梢扬了扬,半开玩笑似地说到:“你还挺固执。好吧,我就收着了。”
说完,她顿了顿,视线望向他们身侧的千禧城门,在那些肆意盛放在立柱上的妖娆莲花图腾上短暂停留片刻,将玉牌收回袖中,轻轻开口:“那,少将军一路顺风。”
“多谢神女护送。”他抬手行礼。
浓霞染就的平安结垂晃在眼前,和少女的衣裙重叠在一起,也像极了在西境战场上的那许多个日夜里,每次为他短暂带来心中宁静的无数霞光。
“后会有期。”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一句礼节性的话,却带着些许淡淡的真实希冀。
戚妜抿唇笑着,用手拨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几缕黑发,同样重复:“后会有期。”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常。
戚妜只断断续续从几个家里有父兄加入了五行军的女伴们口中得知,作为火行军统领的曜家似乎发生了一次间隔时间极短的家主变更。现在的曜家家主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年,也是老统领膝下唯一还活着的儿子。
“就是那个同样加入了火行军的小孩?不是说是个漂亮小姑娘吗?”
“唉……都是误传啦,是个男孩子。之前在战场上击杀了魔族少君的就是他。”
“这么厉害呀?我可听说那魔族少君是魔尊最得意的一个孩子,从小还是被当做未来继承人养大的,这下他们可得意不起来了!”
“就是说呀。因为这位少将军击杀魔族少君有功,所以帝赦元尊才亲自下令让他承袭了老统领的尊位和一切职权。”
“难怪啊……”
戚妜听到这里,眼前蓦地浮现出白衣少年那张眉目精致俊逸的脸孔,不由得脱口而出:“灵珠子?”
“诶,原来戚妜你知道他的名字呀。”熙柔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她,接着继续说道,“不过,听我父亲说,这位少将军并不是跟其他五行军的人一起回来的。所以大家一开始都以为他死了呢,为此曜家还向帝赦元尊推选了一位新家主。没想到,还没等圣尊下令呢,灵珠子就忽然回来了。”
“那原来那个本可以成为家主的人,岂不是要恨死这位少将军了?”
“所以我父亲说呀,西境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可对这位曜家的新家主来说,更难应对的战争才刚开始。”
听到这里,戚妜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腕间的金铃,眉尖也微微皱起来,连之后女伴们讨论和嬉闹的话语都没怎么听进去。
不知道灵珠子回家这些时日怎么样了?她莫名有些担心。
等临近傍晚时分,她回到家,准备戴上蓄光壶去采集新诞生的晚霞时,斓彩忽然叫住了她:“明晚日落布完晚霞后,我们得去一趟寰辰太清宫。”
“帝赦元尊的住所。”戚妜有点惊讶,“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位少……不,现在应该叫曜家的新家主,火行军的统帅了。”斓彩一边灵活收绣着手里的太阳光丝,让它们在混天绫上逐渐填充出一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金乌纹样,一边说,“是他的庆贺晚宴,圣尊亲自操办的。”
“这样啊。”
“顺便一会儿和我去挑一件贺礼吧。”
“好的,阿母。”
戚妜边应声边往外走去,来到已经长满花苞的朝暮林里,等待着今晚的晚霞色彩。
看着那些花苞一点点逐渐盛开,露出凝聚在内的夺目金红色,她忽然有点恍神。
真凑巧。
她想,今晚的晚霞颜色,和那天她送走灵珠子时的朝霞色彩好接近。
第61章 盛宴
又是那个梦。
尸横遍野的战场。杀不完的妖魔敌军。父兄冰冷的尸体。
最后是将他温柔唤醒的霞光,宛如从地底艰难盛开出的玫瑰花。
灵珠子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的天色仍然是深黑的,房间里的烛火也熄灭着,一切都很安静。只有那枚被放在他床头的平安结,正幽幽散发和他梦里一样的绯色淡光。
他看着那枚平安结好一会儿,被梦境牵动得焦躁的内心莫名缓缓沉静下去,然后再次闭上眼睛,无梦到天明。
晨起后,灵珠子推开门,看到屋外到处都是一层浅橘带紫的朝霞光,纤薄清透。
因为下令遣散了所有由主事总管送来的新侍仆的关系,此刻院中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那只雪白海东青。
他给刚醒来的神鸟喂了食,抬头注视着天空中愈发浓艳的朝霞片刻,然后收回视线,取来红缨枪心无旁骛地开始早训。
白衣黑发的少年身姿清逸如一羽飞鸟。红缨枪带着霞光点点被挽出数个枪花,破空直刺,震出的气流削下几簇垂绽在朱瓦白墙上的凌霄花,化作一地残红。
早训结束的时候,堂兄文晔带着总管来为灵珠子送新制成的华服,一切样式与细节都与灵珠子父亲遗物中的那件一模一样。
灵珠子垂眸瞥了一眼,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听着那位若非他归来,此刻早该坐在家主之位上的堂兄,正面色平和地为自己汇报着府中其他的重要事宜。
听完后,他并没有发表太多自己的看法,只淡淡吩咐一句就按照文晔的意思去办。
文晔俯首称是,然后带着放下朝官服的总管很快退了出去。
朱门闭拢的刹那,文晔回头再次望向那个正坐在一树梨白下阖目调息的少年,刚才还谦恭和煦的神情一扫而空,随之浮现的是深刻的怨恨。
他还记得,那是帝赦元尊下令由灵珠子承袭老统领一切尊位权衔的当日。在听闻这个消息的瞬间,他几乎被强烈的愤恨冲击到失控。
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承袭家主之位,他暗地里花了无数心思,用了无数的手段,到最后却仍然化作一场空。
那么多的心血与筹备,就是为了在老统领战死,本宗血脉绝嗣以后,他能成为新的家主,从此与自己的过往斩断一切关联。再也不用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原生家庭里去,再也不用面对那个将他从小折磨到大的父亲,甚至还能利用家主的权利直接将他抹杀。
可没想到,灵珠子的死里逃生毁掉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愤怒,诅咒,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极致怨恨,但又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回忆里很快找出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白衣的本宗幼子的模样。
那是老统领唯一的夫人所生的最后一个孩子。
明明是个男孩,却生得一副比女娃娃还惊艳美丽的容貌,又带着自幼习武弄枪所形成的一股凌厉英气,是老统领夫妻最疼爱的一个孩子。
还因为被当初的帝赦元尊夸耀了一句“灵珠化相,天赐骄子”而得名灵珠子。
印象中,灵珠子因为年幼,尽管老统领对他表现出了极为不同的偏爱,但也还没来得及仔细教导他如何去做一个家主,只教会了他该如何在战场上取得胜利。
可是,有些没有号角,战火与刀剑的战场,可比那些单纯的厮杀危险得多。
抱着这个念头,文晔很快确立了自己下一步的动作。
他要用最隆重的仪式欢迎这位年少便已战功赫赫的少将军回府,然后略施小计便挑拨了一出在他看来,灵珠子本应该是无从处理的闹剧。
也许他确实和他的父亲一样,很善于调兵遣将,排阵布局。可对于这些牵扯到血缘与家族内部利益权衡的东西,他恐怕就不会那么从容不迫了。
最好他足够听话,文晔就可以暂时留着他,成为一个名义上的傀儡。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再寻机杀掉对方,也不用在圣尊刚下令后就弄得太难看,也让自己的嫌疑看起来太重。
可当文晔带着这个想法,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家主时,却被他脸上的神态所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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