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鱿不右
两个鬼魂跟着吕思彤飘出高铁站,孙权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看着人来人往。
清晨的阳光并无多少温度,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水汽。
在庐江西下站,因没找到直达的地铁干脆就打车过去。孙策孙权都莫名紧张,一路上沉默着捏紧了全都放在膝上,似乎琢磨着以如何的话语起头,叙说未能同生共死的遗憾,或是叙说君故几十年里的悲痛与哀思。
一下车,路牌名字就叫周瑜路。
一个老旧充满着岁月痕迹的石牌坊立在现代建筑之间,上面的文字褪色几乎快要难以辨认。
穿过石牌坊的门可以看见一个藏在更里面些的园子,走进来到门前可见牌匾上书写的字。
黑底金字:周瑜墓园。
作为一个文物保护单位,它没有拦起来收费,也没有专门看护的人,就那么静悄悄地坐落在喧嚣城市里不起眼的位置,冷冷清清几乎没有看到其他的游客。
孙策孙权站在门口,所谓近乡情怯,真到了周瑜家门口,竟也停驻脚步。
周瑜的丧事,孙权是认真安排的,陵墓的修建也给了一定的规格。但外面这一大圈的建筑应该都是后世所建,也可见当地对周郎的爱戴和尊敬,不至于荒野之地遭贼人辱没。
这么一想,两个吴侯的墓流传到后世之时都已经十分潦草,一个是明孝陵神道旁的一块碑,一个是丝织厂边上的一棵树。
“公瑾能有如此完善妥当的保护,吾甚慰之。”自己陵墓破点没关系,见到周郎陵墓如此完好就心满意足了。
走进大门,一面墙壁石屏书写着周瑜的生平和功绩。往里走是保留了汉墓规格的神道,两侧的石兽伏在地面,已经被岁月侵蚀得认不出样貌。
修缮过的道路平整宽敞,一路往前穿过一间屋子,来到一片空旷之地。
正前方便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坟包,拾阶而上,供桌、香炉、贡品一应俱全,墓碑上书:吴名将周公瑾之墓。
孙策站在坟包前,向着墓碑抱拳鞠躬,先死的给后死的上坟,这种感觉是当真奇妙。而孙权将自己拉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公瑾出殡的那天,那时候他就是站在这个墓碑前,他紧紧握着拳头无法接受世间再无周公瑾这件事。
空中凌乱飘散的纸钱,空地上跪倒一片哭泣的江东臣子,站在高处哭喊着“魂兮归来”的声音,混杂着他脑海里绵长不断的耳鸣声。
现在,又来到这里,却能再见周公瑾,他脑海里同样空白一片,不再是悲,而是喜。
吕思彤双手合抱作揖也算是尽了后辈的礼数,见周瑜迟迟没有出现,吕思彤找话题打发时间,问孙权:“你哥和周郎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奇奇怪怪的问题打破了两鬼心中的紧张。
孙权说:“兄长与周郎能一起游上岸。”
孙策补充道:“我与周郎都会水性。”
“假设呢,假设你哥和周郎都不会游泳。”
孙权觉得她是在找茬,便说:“我的水性是兄长所教,兄长如果不会,那我也不会水。而你来找我求助,那必定是被你推下去的,我会把你推下去陪葬。”
吕思彤:“?????诶不是,我为什么要推他们??”
孙权:“我也只是假设。”
嘶。
不正常,权仔怎么一来周瑜坟头都伶牙俐齿了!
微风阵阵,鼻子里可以闻到清晨坟头泥土混着野草的气味,那种古朴而孤寂的气味。
一声轻笑,打断了一人二鬼的思绪。
如果对一个人十分的熟悉,只凭短暂的一个音就能将其辨认。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台阶另一边的位置,一个穿着较为单薄的丝绸衣物的年轻男子,肩膀上简单披了一件外衣,面色并不算好有些苍白,看得出是病重的模样。
虽是养病期间,但头发也没有披散下来,仍旧仔细地束发,还以玉簪固定,只是长期躺着导致发丝有些凌乱,却不失仪态的端正典雅。
周瑜年纪虽是三十有六,却仍旧没有长胡子,可能是天生如此的体质。以古人的审美来说,这年纪没有胡子的话和宦官没什么区别,难免会有些阴柔别扭,可没胡子的周瑜却没半点阴柔,哪怕重病状态,那双坚毅的眼睛也是令人不敢轻视。
好看的桃花眼里带着几分笑意,对刚才他们掉河里先救谁的问题感到有趣。
孙策孙权感觉喉头发涩,僵在原地欲言又止。
“周……”
你们不赶紧叫,有的是人叫。
“我炒!!老婆!!!”
第059章 好多鬼啊
陌生后辈一嗓子,惊得周瑜笑容收敛,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重新看向孙策和孙权。
孙策的年纪停留在了去世时的二十六岁,对于周瑜的记忆来说也就是十年前而已。那一年,他听到噩耗的时候葬礼已经举行完,他匆匆赶回只来得及辅佐孙权继任,稳固江东群臣豪族们。
孙伯符身边这个老头,不知晓是谁,对方白花花的头发里有些许不明显的淡紫色,难道……
“周郎。”孙策也被小吕的一嗓子打断了紧张悲伤的情绪,舒了口气寻常道一声周郎,如他们每次相见那样。
“伯符兄。”周瑜虽不明白什么情况,但能够见到原本已经永别的挚友,又何须去计较别的事情。
两鬼同时大步向前,牢牢握住对方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手,不得不接受彼此已经死亡的事实。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经·邶风·击鼓》
可惜的是,这一对许下诺言要与子偕老的战友、挚友,谁也没能见到对方老去的模样。
晴川历历,芳草萋萋,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是都化为白骨。
孙权亦有所动容,样貌逐渐变化到十七岁时的模样,那时候兄长和周郎都在。
他嗓子发紧,也缓缓开口唤了一声:“公瑾。”
周瑜已经将他认出来,笑着唤道:“至尊。”
至尊是江东臣子们对孙权的称呼,孙权这厮自从赢下赤壁之战后就大发中二病,寻常的明公、主公、将军、吴侯都觉得太过平凡,于是想了个自认为很炫酷的称谓。
周瑜将他当弟、当主、当君,既是溺爱也是尊敬,带头称孙权为“至尊”。
兄弟二人和周瑜抱在一起,脸上有笑也有泪。
酸惹。
吕思彤一脸憋着说话的想法:我不想拆散这个家,我想加入这个家!!
总算与周公瑾再次团聚,孙策这才想起来关键人物吕思彤还在边上,连忙笑着向周瑜介绍,道:“此后世小辈学识渊博,为人热心,多亏了她相助才能再与周郎相见。此外还有曹操、袁绍、刘备等英雄人物,亦在后世,皆称其为小吕。”
克制,再克制。
吕思彤一本正经地说:“大都督好,叫我小吕就可以了。”
在大概了解了情况后,周瑜问孙权:“江东后来,如何了?”
孙权沉默,这后来就得看是多后的了。自从周瑜死后,原本有着赤壁之战信心的江东君臣们一心想要向外打出去发展,投降派都不提投降的事情了。
可是,没有办法啊,少了周郎就是打不出去啊。一代代的青年才俊提拔栽培上来,各有谋略,始终都是差了那么一点。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周瑜不会怨恨孙权,只是捂着自己的心口叹息说:“天不假命,倘若我病情还能多撑几年。”一这么想,他就心口发痛,忧思过度自然伤心。
按照后世的推测,周瑜有很大概率是心脏病,年纪轻轻死于心脏病,应该是家族遗传的。其子有二,一个早卒,一个三十九岁时病逝。
在孙策的提醒下,周瑜学会了鬼魂的技能,改变年龄状态,可以让后来才有的疾病倒退消失。
风华正茂。
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四个字的意思,周瑜换了个二十五岁的年纪。
正是苏轼所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那个年纪。
他一袭月牙白的直裾,双手皮具护腕紧收袖子,使得这一身既有文人的柔和又有武人的锋芒,腰间佩剑细长,是标准的汉剑形制。
头上没有戴冠,只是简单束发一块方巾,应该是比较日常的装扮。
当身上那股病气消散,一双桃花眼更似四月明媚的春光,他笑了笑,道:“生前与伯符从不信鬼神,谁料死后做鬼,还能有这般神奇法术,当真是难以料想。还要再谢小吕,一使得我兄弟团聚,二使我得见后世风貌,非阁下而无此。”
他说话风趣幽默,以此打趣拉近了与陌生后辈的距离。又十分客气地保持着先人与后辈的距离,同时还能向后辈认真道谢。
说话好听,长得好看,还特别有才华。
难怪有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孙策听到提及不信鬼神这事一愣,随后也是哈哈大笑,是啊,谁能料想今日。
孙策见后世小辈盯着周郎看,心里头很是高兴,昨天她一直盯着荀彧,竟对曹贼家的谋士那般关注,真是瞎了眼了!
盯荀彧=偏曹阵营=没品味。
盯周瑜=不管谁的阵营=总之就是有品味。
浑身散发着一种:你喜欢周郎那我们就是好朋友,的气氛。
吕思彤挑眉点头,放心,我们一定是好朋友。
在接到了周瑜后,简单寒暄一阵,便去接下一位。
同在庐江,离周瑜墓园甚至没有多少路。
吕思彤在路边扫了辆共享小电驴过去,小电驴的速度不算多快,鬼魂们飘着跟随也不费力,反正十来分钟就到了。
比起周瑜墓园还有好几个介绍功绩和生平的屋子,这个墓显得简陋了些。长满了植物的坟包前一块石碑立着,上书“小乔之墓”,供桌上甚至没有摆放香炉贡品之类,足见其冷清。
一人三鬼站在坟前,吕思彤还是很认真地给先人作揖。
与刚才一样,等了许久都没见到鬼魂出现,不知是否也是在观察思索眼下的情况。
周瑜拾阶而上,半蹲在墓碑边上轻轻摩挲上面的文字。与小乔的最后一幕印象,是她满是泪痕的双眼,是她泣不成声紧紧蹙起的眉头。
孙策替他着急,问吕思彤说:“莫非并非于此?你想想办法。”
还没翻手机查找情况,就看见坟包的背后位置有一名妇人背对着他们站着。身子有些单薄,穿一件淡色的曲裾,衣襟腰带皆是月牙白,梳起来的发髻的发髻里可以看见混杂着几根白发,年龄或许已不算年轻。
“是周郎吗?”声音也已经不年轻,迟迟没有转身。
“是我。”周瑜走两步正要上前,对方却抬手拒绝,似是怕被看到年老的样子。
两鬼僵持,一个不愿意转身,一个不愿意为难对方非要如何。
吕思彤绕过坟包到后面的位置去,歪头看了看低着脑袋的小乔。岁月会给面容增加皱纹,夺去肌肤的弹性,削弱眼中的光芒,但它无法夺走沉淀在身上的气质。
美丽并不仅仅只是皮囊外相,腹有诗书的气质、良好的修养教育、得体的仪态和优秀的品格,都是让美丽发光的所在。
微微蹙的柳叶眉疑惑而担忧地盯着眼前的陌生后辈,小乔眼中神采奕奕,想得知些什么,关于后世的,关于周郎的,关于眼下一切古怪的事情。
吕思彤将鬼魂改变年龄的能力告诉小乔,小乔错愕之余立刻尝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