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贾璋学得也用心,说句心里话,在盛朝理学下的几个分支里,贾璋最喜欢的就是实学。
他对“闲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做法并不认同,比起嘴上功夫,他还是更喜欢实心用事的态度。
不过到底怎样做,才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黎民,也只有浩渺青天与煌煌史册才能说得清楚了。
处于历史迷雾中的人,又怎能提前知晓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杨宗祯对贾璋的学习进度很满意,也很欣喜。
学习四书五经实学义理的进度快也就罢了,关键在贾璋在时事上的见解鞭辟入里,很有深度。
这样的天赋却是极难得的。
杨宗祯心想,这孩子表面上光风霁月,心里却有极有成算,还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天生就适合当官。
他们师门自然要好好培养这孩子,省得浪费了他这难得的天赋。
于是贾璋他就过上了今天在师父那里听听《四书衍义》的课程,明天去师父那里听听时事写写评论文章的日子。
成长的速度很快,收获的东西也很多,他终于勤奋成了范孟起第二。
对贾璋有滤镜的舍友范孟起范举人对此非常欣慰。
而在国子监的月考和季考里,贾璋也表现得相当出色。
每一次考试,他都能考到最高档的分数,想来年末时他就能去翰林院历事了。
真是可喜可贺。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到了中秋节。
国子监在中秋节假期期间休沐三天,贾璋得了假回家。一家人团圆赏月、听戏吃酒,却是好不快活。
宫中也办了中秋家宴,诸王、宗亲、内廷里的各位娘娘公主全都到齐了。
在这些皇亲国戚中,最春风得意的就要数六皇子景王和十二皇子瑞王了。
四皇子齐王被陛下从春天禁足,到现在还没有陛下被放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齐王失宠了,也没有登基的希望了。
陛下对对景王和瑞王也愈发重视了。
要知道,陛下让景王和瑞王接手会试的烂摊子后直接让二王接替齐王的差事,这其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大家已经默认了,储君乃至未来天子的人选,必然会从景王和瑞王之间抉择出来。
中秋佳宴,体元殿内歌声曼妙,水袖蹁跹,正是歌舞升平时候。
乾元帝与皇后娘娘坐在上首,甄贵妃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倒是好一副妻妾和乐景象。
乾元帝起身说了一段开场词后才宣布开宴。
而在开宴后,诸王就纷纷跑来献礼,献上的礼物全都是异宝奇珍。
耗费无数民财,只为了得到皇帝一个点头,半张笑脸。
乾元帝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因此还算给他这些儿孙面子。
毕竟他这半年放权,把身体养好了一些,此时的心情也很不错。
即便眼前这些人这般奉承讨好,不过是为了他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
但是乾元帝心里根本不在乎他们有没有真心。
他是皇帝,更是独夫,本来就没有渴求过真心那种可笑的东西。
就在诸王宗亲都满脸喜色、殿内气氛其乐融融时,有绣衣使者疾行至殿内,对乾元帝禀报道:“陛下,刑部衙房失火,现在火势已经控制下来了,不过烧光了不少卷宗……”
乾元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场大火,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景王的脸色比乾元帝的脸色还难看一些——刑部衙门可是由他署理的。
现在出了事,责任自然也全都是他的。
即便在赴宴前他已经让人排查过隐患,即便他留下了心腹看守衙门,但是出错就是出错,狡辩是没用的。
父皇他向来只要结果,不看过程。
于是景王立刻跪下认罪:“父皇,这一切都是儿臣之罪。”
乾元帝的脸色并不好看,他阴阳怪气地问道:“老六,你何罪之有啊?”
他这一句话问出来,诸王中有无动于衷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像顺王一样忧心如焚的。
景王却很沉得住气:“父皇让儿臣署理刑部,儿臣就应该尽到自己的职责。如今刑部出了事,不管起因是什么,儿臣都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此儿臣罪一。”
“中秋佳节,父皇母后皆心怀欢喜之情。刑部之事却扰乱了父皇母后的欣悦之心,这是儿臣的不孝。此儿臣罪二。”
“不过儿臣为了预防意外情况发生,特意命人留了卷宗的备份。”
“这些卷宗藏在不同的府库,开门的钥匙共有四把,儿臣和刑部尚书、刑部左、右两位侍郎一人拿着一把。只有四把钥匙齐全,才能打开府库的大门。”
“因此,即便刑部失火,损失亦然不大,不会耽误国家大事。”
他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膝行上前,重重地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父皇怎么罚儿臣都可以,儿臣只恳请父皇息怒!气大伤身,父皇龙体安康,才是万民之福,儿子们也才能安心啊!”
诸王听到景王这话,连忙蹦出来争先恐后地跟乾元帝表孝心,生怕自己比别人晚了一步。
乾元帝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他走上前,俯身捏住了景王的下巴:“朕若让你像老四一样回家闭门反省,你也甘心吗?”
“你不会怪朕无情寡义吗?不会怪朕是个狠心的父亲?”
景王瞳孔一缩,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儿臣心甘情愿。”
乾元帝轻轻松开手:“刑部虽然出了错,但你提前做好了卷宗的备份,损失并不算大……”
景王妃听着乾元帝毫无波澜的话,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景王则一边落泪一边道:“儿臣出了错,父皇惩罚儿臣,本来也是应该的,儿臣不敢有怨怼,也不会有怨怼。父皇对儿子严厉,便是不徇私。不徇私,便是有情于九州黎庶。又怎么能被称之为无情呢?”
“天下无不是的君父,就算是禁足反省,儿子也心甘情愿。”
乾元帝定定地看了一眼景王,突然笑起来道:“你是个孝子,朕啊,也是个慈父。所以朕只罚你半年月俸,拿去修刑部衙门的房子。”
瑞王听到乾元帝的话后瞳孔微缩,指甲也扣到了掌心的肉里。
平日里,他也没看到父皇有多看重六哥。怎么今日父皇对六哥这般心慈手软?
而景王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这是父皇对儿子的恩德,儿子不胜感激。”
乾元帝亲自把景王扶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头:“父子之间,说什么恩德不恩德的?只是你还需去细细查证刑部失火的原因。若是天灾,那大抵是你没做好防范;若是人祸,朕也不会让你白白蒙冤。”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这一番问答,倒还真有些父慈子孝,人伦典范的态度了。
高座上的皇后娘娘唇边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而左上首甄贵妃眼中却积聚了不少恼色。
以前她就听人说过老六他不知变通还脾气差,谁能想到全都是假的!
看看老六现在这副巧言令色的模样吧,真是令人作呕。
乾元帝看着殿内不知所措的宗亲们,竟还能笑出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今日大家团聚,本该欢饮达旦。可惜小六署理的衙门出了错,扰了咱们的兴致,这是他的过错。”
“简王伯,晋王伯,你们是长辈,朕做主,让小六给你们敬杯酒道歉吧。”
简亲王和晋亲王听到这话,心想他们可真是倒霉,居然被皇帝当做缓和气氛的筏子了。
但他们除了说两句怎敢劳烦六殿下外,又能怎么办?
说好听点,他们是伯王,是皇帝的伯父。
但实际上,他们与外朝的那些臣子相比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因此,他们又怎敢忤逆皇帝的意思呢?
景王亦是个乖觉的,乾元帝话音刚落,他就端起了酒壶过去,亲手给简亲王和晋亲王倒了酒:“两位伯王请了。”
简亲王和晋亲王连忙说了两句劳烦,与景王一起把酒水喝了。
觑到乾元帝脸色和缓的模样,简亲王和晋亲王又壮着胆子上前说了两句吉祥话。一番折腾下来,殿内凝重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了。
可是,皇帝这种生物,从来都是秉承着“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处事原则的。
如今殿内气氛虽已缓和,可除了皇帝陛下外,又有谁真正地放松下来了?
但陛下金口已开,说了今日他们要“欢饮达旦”。
所以即便紧张,即便恐惧,大家也只能戴上欢笑的面具,举起精雕细琢的金杯,高声祝贺陛下“圣寿无疆”。
第79章 贾璋分析人君之望,将计就计孝子贤孙
中秋节休沐后, 贾璋就离开荣国府上学去了。
刚到国子监,贾璋就被请去叶士高那里,听他复述中秋节宫宴上的变故去了。
参加中秋宫宴的宗亲人数不少, 里头总有嘴巴不严的人。
因此各位阁老对中秋宫宴上发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叶士高是杨宗祯的学生,对中秋宫宴上发生的事也了解颇深。
在给贾璋讲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后, 叶士高道:“陛下很满意景王殿下的回答, 你师祖给你们这些小朋友出了题目, 殿下的回答好在哪里?”
叶士高拈起了一炷线香,插到了黄铜白鹤香插上面。
点燃线香后,叶士高笑道:“景王殿下的奏对, 我刚才已经说给你听了。现在你就在我这里把你师祖留给你的课业写了吧。”
贾璋听话地拉开了窗边的红木圈椅, 这里是他往日里来叶士高这儿听讲的座位。
坐下后, 羊毫笔蘸上了徽州墨。
他轻轻动笔,雪白的宣纸上被拖出一道迤逦的痕迹。
待到线香燃烧过半, 贾璋吹干了自己的答卷, 将其交到叶士高手里。
叶士高接过他的答卷, 细细读了。
他点了点头,贾璋的答案让他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