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在林家人眼里, 她既是黛玉的外祖母,也是黛玉未来的太婆婆。那些灰色的手段是不能让她看见的。
所以, 让黛玉搬到别的地方去住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搬出荣庆堂, 严嬷嬷才能放开手脚教导黛玉当家主母的本事。
其实她心里舍不得黛玉, 黛玉这些年行走坐卧都和她腻在一起,祖孙两个每日里或是打牌玩笑,或是插花煮茶,或是下棋做针线,每天都过得极为快活。
可是就算她舍不得, 她也得为黛玉的未来考虑。
小鹰长大了就得学会自己飞翔,黛玉也得自己立起来。她心疼黛玉, 想护着黛玉一辈子。可她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上了,就算能护着玉姐儿, 又能护着她几年呢?
若是想念黛玉,就派人去请黛玉来荣庆堂说话就是了, 她不必这般痛心……
辗转反侧了好几天,贾母终于给黛玉她们选好了院子让她们搬家,叮嘱她们跟着嬷嬷好好学习怎么打理屋子,怎么辖制下人,怎么管理账目,怎么和兄弟姊妹们走礼。
这些事务是管家太太们管理事务的低配版,学会了这些,日后在婆家管家时才有底气,更不用担心底下人糊弄事,坑骗了自己的嫁妆。
黛玉和三春住的院子距离陶园和荣庆堂都不远,不管是请安还是散步都很方便。
黛玉的院子更是贾母精细安排的,不但是贾敏出嫁前住的院子很有纪念意义,还离贾璋住的鹤鸣苑近,串门也方便。
在黛玉住进去前,贾母还特意请人把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又把房间里的家具全都换成了绿檀的,还在院子外种了好些芙蓉和海棠,移了好大一颗梨花树过来。
待这些黛玉心爱的花儿长好,贾母才放心地让黛玉这块心头肉住进去。
黛玉乔迁新居,家里长辈和姐妹们都来过来暖房。
走进黛玉的屋子后,入目就是一大排塞满了古籍的绿檀书架。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烟云冻石鼎,汉白玉插瓶,汝窑梅花水瓮等玩器,这些玩器有贾母给的,也有林如海给的,全都清雅异常。
黛玉请众人坐了,让紫鹃奉上了今年新得的龙井,这些茶叶正是前些日子林如海给女儿送来的明前茶。
不过黛玉自己喝凤凰单枞,她这两年都没怎么喝过绿茶了。
邢夫人拉着黛玉的手夸她的茶好,屋子也好。大家听了都笑了,这大太太哪里是夸茶和屋子,她这分明是在说她对黛玉的满意呢。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谢了邢夫人的赞美,只脸上有些许薄红。
史湘霓并不嫉妒老太太和婆母待黛玉更亲切些。
从老太太那里论,黛玉这个外孙女本就比她与老太太的关系近;从婆母那里论,她这个继子媳妇比不过亲儿媳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都是有儿子的人了,很是没必要跟小姑娘争风吃醋去。更何况她向来喜欢美人,如今得了黛玉这样风流纤巧的未来弟媳,她疼都疼不过来呢,又何谈嫉妒?
宝钗见了倒是有些心酸,可是人家林黛玉是贾母正经的外孙女,她不过是二太太的外甥女,老太太会更喜欢黛玉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姨妈如今犯了错,他们家没被老太太撵出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想到贾璋的功名和荣府长房主子对黛玉的态度,再想想一团孩气只知道流泪的宝玉,宝钗就有些头疼。
如果姨妈真犯错了,姨父会让宝玉娶她吗?如果姨父同意宝玉娶她,那宝玉会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吗?
宝钗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因为他们需要荣国府这张虎皮保住父亲留下来的产业,震慑住下面的掌柜与金陵的族人。
哥哥这样不成器,他们家除了厚着脸皮赖在亲戚家不走外竟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边荣府内几位小姐接连乔迁暖房,好不热闹;那边贾璋在国子监里得了好几个上等考评,亦是春风得意。转眼间到了太后娘娘千秋节,国子监休沐三天,贾璋在送走去参加宫宴的师父后,带着雪檀回家了。
贾璋每每从外头回来,都要先去荣庆堂请安。刚要和祖母说话,就听到祖母告诉他,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他的未婚妻是玉儿妹妹。
父亲去南边帮他把婚事定下来了。
此前贾璋就知道老太太有撮合之意,没想到父亲的动作这样快……
他心里快活极了,两世以来,黛玉是他唯一心动的女子。
他知道他喜欢黛玉,他对黛玉并非一见钟情,因为他清楚红颜终会化作枯骨;他对黛玉也不是日久生情,因为他不会轻易被人感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黛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用春水煎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用梅花制香,不知道为什么前世自己明明身在泥沼中,还想要行在云端上。
他不知道,但喜欢就是喜欢。想到黛玉,他就觉得格外的可怜可爱。他喜欢画山画水画天边的飞鸟,也喜欢画黛玉温柔的笑靥。
他的喜欢宛若静水流深,不显山露水,也不撕心裂肺,但是到处都在。在书信里,在诗词里,在他对黛玉的维护与体贴里,随处可见。
贾璋对黛玉成为自己未来妻子的事情早就心中有数,可是当他听到贾母的话后,心脏还是前所未有地跳了起来。
他听贾母道:“你老爷早就看中了你妹妹,这一去江南就急着给你定下来了。你林姑父把他家祖传的墨玉麒麟拿来给你做信物,这一对儿一个给你,另一个给玉儿,瞧着就是极相配的。”
“琥珀,还不快点把东西拿出来给你们三爷瞧瞧?”
因为犯事的金彩是鸳鸯的父亲的缘故,贾母把十八岁的鸳鸯嫁给了京郊的小地主,还给鸳鸯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足够鸳鸯以后好好地生活了。
在鸳鸯离开后,琥珀就成了贾母身边第一得意的丫鬟。听到贾母的吩咐后,琥珀转身去内间从喜鹊登枝梳妆台上取走了一只葡萄纹锦盒出来。
贾璋接过琥珀给他的锦盒,一打开就见锦盒里装着一块圆形墨玉玉佩,正面雕刻着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麒麟;背面雕刻着诗经里的句子。
“振振公子,麟之趾。”
墨玉麒麟佩上面络了由银线和月白色珠光线掺成的丝线打得梅花结络子,贾璋能看出来,这络子是黛玉的手艺。
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黛玉打的络子不是同心结,但他素来喜欢梅花,黛玉也是知道的。
黛玉打了梅花结络子络这墨玉麒麟,显然对这桩婚事并无任何不满,甚至有些喜欢……
贾璋抚摸着月白色的梅花络,心想,他会对表妹好的。
他前世身为内宦,没心情和其他太监一样糟践人家好人家的女孩。
这辈子,他也不会搞那些三妻四妾的把戏。
贾璋知道,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想要纯洁无瑕的名声,他不想要让自己的小家里出现嫡庶之争。
或许也有他喜欢黛玉,不想让黛玉和别人分享丈夫伤心难过的缘故。但若说他情逾山海,全都是为了黛玉,那就太虚伪了,也太不是个男人了。
林妹妹,黛玉妹妹,玉儿妹妹……
贾璋竟后知后觉地耳热,当黛玉成为自己的未婚妻子后,这些称呼都显得温柔缱绻起来了。
贾母看惯了贾璋的老成姿态,如今难得见到他脸红耳热的模样,遂笑着对玻璃道:“玻璃,还不快去把玉儿请来?好让她见见她这变成了呆雁儿的表哥,也好帮他叫叫魂儿,求求阎王爷不要留着他不走。”
玻璃应了声是,转世就出去了,荣庆堂的丫鬟们也都偷偷的笑,贾璋他也回过神来了。
黛玉不是在老太太的套间暖阁里住吗?
怎么突然搬出去了?
贾母看他疑惑,解释道:“你四个妹妹都大了,我索性给她们全都单独住,也好学学管家的事。”
“她们这一走,我这荣庆堂也清冷了不少。所幸你大嫂子二嫂子时常带兰儿和芝儿过来请安,我也不缺含饴弄孙之乐。”
“这亦是孙儿的过错,读书繁忙,不能见欢于祖母膝下……”
“你忙正经事,读书上进,我只有高兴的道理,哪里会觉得遗憾呢?璋哥儿,你要是心疼我,他日你成婚,给我生两个两萍儿菱儿,我还哪里记得住你这个过气的孙子?”
贾璋的脸更红了,贾母笑的更欢喜了。不过是两个胡诌的名字,竟让璋哥儿羞成这样。
贾母讲笑话的时候,黛玉已经跟着玻璃一起到了荣禧堂门口。
还没进屋,黛玉就听到贾母的玩笑话了。
她瞬间霞飞满面,脑袋也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就在黛玉纠结着要不要进去时,门口的小丫头已经熟练地打起了帘子,脆生生地道:“林姑娘来了。”
青雀和玻璃跟在黛玉后面偷偷地笑。
黛玉只觉她们两个太过可恶,居然敢这样嘲笑她!
她回去后一定要扣掉青雀的加餐,为了身体着想,青雀不应该吃那么多点心的。
可是帘子已经被小丫头给掀开了,黛玉就算再羞恼也得进去坐坐再走。
而在黛玉给贾母请安,又被贾母拉到身边坐下后,她看到了正在看她的三哥哥。
三哥哥他今天只穿了一件兰色直裰,腰间束了浅色绦带,真真儿是宗之再世。而他手里正拿着那块墨玉麒麟玉佩,月白色的穗子垂下来,在他手腕边勾勾缠缠,像那河边的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黛玉垂下眸子,恨不得立刻把身上的另一只墨玉麒麟玉佩也掩了去。
她不好意思让贾璋瞧见她戴着麒麟玉佩,更不好意思让贾璋瞧见她玉佩上面墨绿色的梅花络子。
第108章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满床玉笏
黛玉和贾璋在晚饭后离开了荣庆堂。
贾璋提着羊角宫灯走在黛玉身边, 送她回自己的院子。
墨蓝色的天空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淡白色的月亮将将从西边升起,就像这对未婚小夫妻的心事一样, 影影绰绰。
两人走了一段路,才走到黛玉的院子。贾璋站在门前, 看着这处院子的匾额。
菁莪馆。
贾璋轻声赞道:“菁菁者莪, 在彼中阿, 妹妹取的名字好雅致。”
黛玉问道:“三哥哥怎么知道这菁莪二字出自‘在彼中阿’那一句?”
“不是‘在彼中阿’,又是哪一句呢?”贾璋问黛玉道。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我觉得这句诗极好。”
菁菁者莪, 在彼中沚。既见君子, 我心则喜。好的又怎会是前面的起兴, 好的分明是后面的“我则心喜”。
贾璋温柔地笑了,他把自己手里羊角宫灯交到想要走进院子的黛玉手中让她照明, 然后告诉她今晚的月色很美。
他目送黛玉走进院子, 在大门合上的前一刻, 他对回眸的黛玉挥手告别。
在大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黛玉心底产生了淡淡的惆怅。
她走到小书房里展纸磨墨,写下了一句辛弃疾的词句。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也同样温柔地笑了起来。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 即便眼下它只是影影绰绰的一小团。但他觉得它很美,她也觉得它很美, 那它就会在他们心里变得光辉璀璨起来。
黛玉这天睡得很好,第二天醒来后也很精神。用过早膳后, 黛玉刚想去院子里教鹦鹉念诗,就见鹤鸣苑的大丫鬟红杏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给他送东西。
这两个小丫鬟一人捧着一只篮子, 一只篮子里面装着嫩藕,另一只篮子里面装着还挂着水珠的樱桃。
篮子由竹枝编成,野趣横生,看着十分可爱。红杏手里则捧着一只书匣,里面装了几本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