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鸦
贾蓉的小厮四喜则腿脚麻利地跑到玄真观门前扣响门环。
没过多久,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蓝衣黑帽的小道童探出头来:“不知来者是哪位居士?”
“我们是荣宁街贾家的人,来探望在贵山修行的贾真人。”
道童听了道:“原来几位居士是来找玄清真人的,请与我来,真人在了真宫里清修,正在打坐呢。”
自贾敬来玄真观修行后,宁国府每年都会给玄真观捐很多香火钱。
因此观里上下对贾敬都十分殷勤客气。
贾璋见这道童年纪不大,口齿伶俐,便和他说了几句话。
这才得知该道童道号清阳,本是观主弟子,因为犯错被他师傅罚到道馆门房,要帮知客打杂跑腿儿一个月。
怪不得这道童谈吐格外文雅,举止别样斯文。
待到了贾敬所居的了真宫,道童清阳前去叩门。
又一会儿,宫观里走出来一个道童,清阳上前对那道童说玄清真人的俗家亲人前来看望真人云云。
那道童喏喏称是,脚步生风往地观内走去,想来是去向贾敬通报了。
须臾,那道童走出来对贾璋、贾蓉两人行礼道:“真人请两位居士进去。”
叔侄二人走进了真宫,眼见青烟缭绕,鼻闻檀香氤氲。室内不见华丽矫饰,一应家具皆由松木制成,十分朴素自然。
道童引领贾璋二人到了贾敬素日玄修之所,只见贾敬本人着松江棉布制成的灰色道袍,头戴香草花冠,正跪坐在蒲团上默诵黄庭。
一道童捧香,一道童捧瓷盆,分别侍立在贾敬左右。
贾璋打量了这个便宜大伯一眼,心里不禁感慨,宁荣两府的男丁里虽然草包良多,但大多皮相不错。
这位敬大伯十分儒雅温文,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位俊俏的公子哥。
他收起思绪,上前给贾敬行礼,贾蓉作为孙辈,更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贾敬听他二人请安的声音,掀开眼皮道:“贫道乃世外之人,两位居士还是莫要对我行这世内之礼。”
贾蓉听到这话后,心口冰凉。
这些年来,他每每上山拜访祖父,祖父都是这般冷淡清净口吻。
平素他没觉得祖父这样有什么不好。
可眼下他对祖父有所求,祖父却这般冷情,这该怎么办是好?
第40章 了真宫里分析利弊,义忠遗珠珍兄愚顽
在等待贾璋休沐的这几日里, 贾蓉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他让四喜去打听了,那秦家女儿德容言功样样都好,还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但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不想被人耻笑,更不想成为父亲野心的葬品。
因此就算那秦家女儿是天仙, 他也绝不敢娶。
“惊扰祖父玄修, 全是孙儿的过错。孙儿过来, 只是为了尽一尽孝心,还请祖父见怜。”
贾敬听贾蓉请罪,语气淡淡道:“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了, 只是我这些年隐居茹素, 早已不留恋父子天伦。你们且回家去, 不用管我。”
贾蓉心里十分焦急,却听见贾敬问三叔道:“你是恩侯的儿子?”
贾璋回道:“回敬大伯, 侄儿确实是长房的。”
“你珍大哥上次请安时说你进了学, 这很好, 万望你日后实心用事、重振家声。”
贾璋应了,心里微哂。
这位敬大伯还有心思关心他进学的事,想来也不是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一心清净玄修。
“侄儿多谢伯父勉励,日后定会潜心苦读,光耀我家门楣。”
这孩子多朝气蓬勃啊!
贾敬看着他, 不由想起当年的自己,心下颇为感伤。
“你们也见到我了, 请安也请完了。或是回家,或是去踏青赏景, 无论如何都好。只是莫要再扰我清修了。”
听到贾敬的逐客令,贾蓉只觉五雷轰顶, 当即跪倒抱住贾敬的大腿哭泣道:“祖父救命!”
贾敬心中纳罕——蓉哥儿这孩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哭闹起来?
“蓉哥儿,你快起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这副作态,像什么样子!”
贾蓉听到贾敬的呵斥,乖巧地站了起来,眼泪和嘴巴却没停:“祖父,求您可怜可怜孙儿,为孙儿做主罢!”
“父亲他要给孙儿娶一个小官从养济堂抱回来的孤女!孙儿倒不嫌媳妇身份低微,只是孙儿一来担心自家会为人所笑,成为勋贵之中头一号的笑柄;二来也担心那女子身份可疑,给我家带来灾祸啊!”
贾敬深居山刹,不理世事,此时哪里晓得贾珍和西宁王府的属官门人打得火热的事情?
对西宁太妃想要给贾蓉保媒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在听到贾蓉的诉苦后,贾敬也十分诧异。
就算宁国府随着义忠亲王势败倾颓,也没有落魄到给长房嫡长孙娶小官养女的道理。
贾珍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当初太子被废,他为了避祸辞官,远居于山林之内,这才让贾珍早早当了家。
平日里贾珍荤素不忌、斗鸡走狗,贾敬也不去说他。
一来,他本人也没有教好贾珍,没有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二来,宁国府掌权人是个纨绔,未尝不是皇家想要看到的局面……
可是纨绔和蠢货可不是一码事,眼下贾珍居然要作践亲生儿子,这不是脑袋塞草的蠢货还能是什么?
“那户人家是什么来路?你父亲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那姑娘的养父叫秦业,在工部任职,分属营缮司,不过一个八品小官。”
“他们家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身,在京中没有什么根底,不过这婚事却是西宁太妃想要保的……”
西宁太妃?
贾敬一听到西宁这两个字,脑袋里的弦儿一下子就绷了起来。
他有心多问问贾蓉具体情况,可是一看贾蓉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他就知道再问贾蓉也问不出别的什么来。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贾璋态度举止怡然自若……
在贾敬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后,贾璋上前道:“侄儿有要事与伯父相商。”
他的态度十分沉静,丝毫不闪躲贾敬的视线。
良久,贾敬开口让随侍道童带惴惴不安的贾蓉下去喝茶。
待木质大门被道童关上后,贾敬对贾璋招了招手。
贾璋顺从地走过去,盘腿坐在贾敬身边的蒲团上。
贾敬待他坐定后问他道:“这件事儿,你知道多少?”
贾璋没有直接回答贾敬的问题,反而问贾敬道:“大伯父是见蓉儿可怜心疼了?是否后悔当初把宁府的事情都撒手给珍大哥?”
贾敬厉声道:“你在这里东拉西扯作甚!我问你蓉哥儿的事,你倒是管到隔房的堂伯身上来了。”
贾璋却没有被他的疾声厉色吓到,只道:“宁府家事,本与侄儿无关。珍大哥浮浪度日,了无族长的城府胸襟胸襟,也与侄儿无关。”
“只是如今滔天大祸近在眼前,侄儿身为同族子弟也会被其牵连,难道伯父还要侄儿喑声吗?”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但贾敬的神色却奇异地缓和下来了。
“那姑娘身份有问题。”
贾敬喃喃道:“西宁太妃想要保媒?难道那姑娘与西宁郡王有关系?她难道是靳决的私生女么?”
“不,绝对不是。靳决位高权重,给女儿安排个新身份不是难事。外室女的身份虽说不光彩,却也不会犯了上面人的忌讳……”
忌讳,上面人的忌讳!
天子的忌讳会是什么?
当今圣明烛照,光耀四海,唯一的忌讳与痛楚就是早就没了的义忠亲王!
当初他在义忠亲王幕下时,隐隐知晓义忠亲王与一娼家有私。
只是碍于清誉,不得不把那女子养在外头……
若这秦家的养女是那娼家生的女孩儿,那靳决与太妃为何如此煞费苦心,也就说的通了。
历代西宁郡王都镇守平安州苦寒之地,因为这一点,所有人都以为靳决没有参与到夺嫡当中来,但是……
他作为义忠亲王的心腹幕僚之一,如何不知西宁王府的底细?
盛朝的藩王,都是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1]的。
这是太祖皇帝为了防止藩王尾大不掉、危及皇权而做出的防范措施。
因此东南西北四王都是遥领税银的,乾元帝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这点银钱禄米。
但问题是,西宁郡王世代镇守平安州,南安郡王世代镇守南海沿子,他们名下的西宁卫和南安卫各有一万兵马……
哪个皇帝会放心异姓王手里有这么多的军队?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造反?
因此,从太宗皇帝开始,盛朝的皇帝就没有停过削藩的脚步。
但是,在乾元帝之前,他们最激烈的手段也不过是把异姓王府的太妃、王妃、世子等人荣养京中,以为人质。
或是借着防寇的名头借调藩王名下的兵卒,或是三百,或是五百,然后有借无回罢了。
而乾元帝他雄才大略,削藩的手段也确实更加激烈一些。
他不是以要和蒙古、高丽打仗的借口抽调西宁卫、南安卫的兵卒;就是开武举,往西宁郡王和南安郡王麾下的军队里面掺沙子。
要么他就往平安州和南海沿岸诸府送他的文官心腹,以此监督异姓藩王。
若不是国朝只有西宁、南安两位王爷镇守外藩,只怕乾元帝早都实行“推恩令”了。
谁都受不了这样被皇帝割肉,所以南安郡王选择养寇自重(迄今为止还没露馅),西宁郡王却想要靠从龙之功自保,乃至巩固权位。
西宁郡王暗中投靠了太子,换来了太子日后绝不削藩西宁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