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路路
雷霄的视线长久停在她身上,塔利亚神色如常,她大大方方仰起头和他对视。
把所有情绪展露在脸上是莽撞的鸟宝宝才会做的事情。宣泄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这只能代表无能为力。真正的猎人要波澜不惊,要隐忍潜伏……不知道达米安现在是否
明白了这个道理。
“记住,塔利亚,”雷霄的声音低沉下来,“……为了更好的未来,有所牺牲是值得的。”
塔利亚一愣,心里那点微妙异样的阴影越扩越大。强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直视着雷霄的眼睛,“您又要牺牲什么了吗?”
沉默。
塔利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又是两个孩子吗?还是其他什么?一定是和她有所关联的人或物,不然他不会如此郑重其事。
“或许需要,或许不用。”雷霄轻声说,“还没走到那一步,就永远也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地面上,沿着神殿的檐角斜切在他们脚边。
雷霄居然罕见有几分怅然。塔利亚的喉咙不自觉绷紧,不对劲,见面后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她如此了解这个男人,他正常的样子她从未见过,因而知道什么是反常中的反常。
唾手可得的一切就在身后,这个男人却在站在这里眺望森林?
他究竟要做什么?
“……我去确认一下哥谭的情况。愿您接下来的行动武运隆昌。”
雷霄淡淡嗯了一声,塔利亚低头退下。
离开之后她的脚步越来越快。
很久未出现的躁郁又出现在胸口,她本来以为自得知那个消息后她永远也不会再尝到这种感觉。该死,原本不该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的,但她得知失而复得。
那么雷霄知不知道她在这里?
她把下颌崩得死紧,有什么要脱离掌控的感觉愈发强烈。
很小的时候塔利亚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会被世人称作妖怪、恶魔的疯子,有无数张面孔。
有时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无论她要求什么,他都会去将其取来,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去寻一颗陨石装进盒子里送给她。但有事他也是最可怕的不竭余力的恶鬼,杀死数千人只为得到虚无缥缈的一些东西,只为拥有更多的权势和力量。是不是每个活久了的人都这样?她不知道。
后来她才明白,是泡过拉撒路之池的人如此。疯狂在灵魂里扎了根,放大心里的渴望,让他们一定会去追寻某些东西。
也就是那时候她下定决心,绝不会让自己也沦落到这种地步。
为了研究拉撒路的力量,父亲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做了无数实验,当塔利亚第一次知道达米安也是蓝本之一时,曾试着把他送回他父亲身边,但是失败了。他拦下她解释说已经快到了成功关头。
她知道,父亲一向无法接受事业在即将成功时戛然而止,回退到失败的地步。
那时候塔利亚还对父亲存在某种幻想,而且达米安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因而问题不大,日子继续。随着时间流逝,一封邀请函邀请她乘上一座不知道目的地的游艇。面对她时父亲仍保留着古老的习惯,用阿拉伯文字书写信件。而她也真的去了,因为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游艇停靠在穆杰诺岛的码头,然后她看到了一切。
在这里效力的科学怪人处于两个极端,要么极端缄默,要么极端具有展现欲。带她参观岛屿的秃顶研究员显然属于后者,满怀兴奋喋喋不休。
一路上向她吹捧达米安的优异之处,在路过又一排的培养舱时介绍这是哪个批次、缺陷是什么,如数家珍。
塔利亚很难在这种地方对人有什么好脸色,几乎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因而她被那具培养舱里小小的躯体吸引视线时,研究员更加谄媚了。
“T批次,不过还是存在很显著的问题,免疫系统存在问题,无法接受催长素注射。这一批的试验品注射了5%浓度的催长素……啊,好像都已经死掉了,待会儿会清理掉它们。”研究员低头看着平板,大手一挥叫助理过来。这时候‘家珍’便成了一滩可以随意处理的肉块。
他说的时候塔利亚才看到容器底下液晶面板上那条平直的线,代表着心跳的点一路率直前冲。
……是的,已经死掉了。
是个很小很小,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孩子,或许诞生之后从来没有出过培养舱,头发海藻一样漂浮在水里。是这一排所谓T批次里看上去最正常的一个,没有缺少任何肢体,表情安详得平静。
塔利亚把手放在玻璃舱上,她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她。但几秒后散逸的思维还是钻进来,她的眼睛会是绿色的么?还是眼皮之下只有空洞?
想法漫无目的地在漫宿,站在这里的时间相对而言已经算久,研究员挠着头看过来的视线已经有点困惑。
塔利亚知道她该走了,她放下手。时至今日她仍能回忆起那时胃里泛起的恶心,和怀上达米安时不同……没有催产素布下的爱,只有厌恶。
……然后一连串的滴滴声音突然响起来,面板上代表着心跳的线渐渐泛起波纹。
嘀。
嘀。
她愣住了。
研究员瞪大了眼睛,他以超乎体型的速度奔到培养舱面前,在那个复杂的操作台上按来按去,眼睛凸得仿佛能掉下来,“它醒了。真令人惊奇,活下来的改良体竟然是女性。”
“状态如何?”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还是老问题,免疫系统存在缺陷。不过我们的药剂配方已经非常成熟,只要维持用药,它能被使用更长时间。—至少比它的前任们要长。”研究员的眼睛简直在发光。
“所以,这依旧是个残次品。”
“恐怕是这样的,塔利亚大人。少主是一个奇迹,而奇迹总是难以复制。”
“……那么。”她轻声说,“我要带走这个孩子。”
研究员很为难,“哎呀这个要得到雷霄大人的许可……”
“这只是个残次品而已,不是么。而且他已经许可我来到这里了,你要忤逆我么?”她冷冷说。
研究员连连后退,“当然,当然,但是,呃,现在出舱我也不能保证您能活着把它带走,请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她给他们时间。一个月后,她站在岛屿的码头,沿岸的棕榈树下的沙子柔软洁白,永不停歇的海浪冲刷沙滩和码头立柱。一艘新的游艇赶来了,惊起一群在清晨觅食的盘旋海鸥。
船员跳下来毕恭毕敬为她双手呈上一封手写的信,一如既往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一份礼物,给我亲爱的女儿。】
也就是那时候,塔利亚回过头,那孩子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站在岛屿和码头链接的地方看着她,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
对父亲而言,这孩子只是一份礼物。
“主人。”那孩子说。
“母亲。”塔利亚纠正。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
地上摆着一堆直升机的残骸,贝恩蹲下身挑拣出其中几块,看着上面粉色的软泥状物,眉头直皱,“确认没有任何活口?”
“已经将那块区域搜寻了两遍。”手下汇报,“我们还在搜集其他的碎片,现在的情况不足以得出丧钟是否存活的具体结论。”
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视野尽头,贝恩舒展开眉头,“知道了,下去吧。”
他站起身越过那些碎片朝塔利亚走去,低声说,“丧钟凶多吉少,他来太早了。”
“不,是他来太快了!”塔利亚冷冷说,声音很压抑,如同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去确认蝙蝠侠的情况,不要让他把两个孩子带到这里。”
贝恩微微点头示意知晓,但是……“恐怕抽不出人手,他带过来的刺客比我们的人多。”
“……我们原先得到的消息是他午后之后才会抵达这里。”塔利亚低声说,“有什么让他改变了计划,他想要提前进行计划……啧。莫度在哪儿?”
贝恩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远方的山崖下。
崖下的山洞潮湿而阴冷,静默得只有水流沿青色石壁渗下,沿着边沿向下淌落的声音。
一片漆黑,黑暗中一切声响都被放大。塔利亚走进洞穴时丝毫没有遮掩脚步,盘腿坐在地上的莫度睁开眼,“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大驾光临。”
“他提前来了这里,你做了什么?”塔利亚问得开门见山。
“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适当推动进程罢了。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应该去问异教徒,不是吗?——哦,抱歉,我忘记他在你来之前重伤退场了,现在恐怕没办法回答问题。”莫度轻描淡写地四两拨千斤,把问题推到无法做出回答的另一人身上去,“我还以为你会迟些再来。怎么,他怀疑你了吗?”
塔利亚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莫度的托词,“……他从来不会怀疑我,过大的野心已经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会忽视所有微小细节。 ”
对这番话莫度不可置否,他微微笑起来,“那就好。因为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塔利亚的唇角垂下去,没有情绪的时候她的神情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傲威严,“你做了什么?”
“只是拒绝匍匐在他脚下做条狗而已。”莫度淡淡说,“很好奇你是怎么能在他身边呆这么久的,真正强大的女人从来不会屈居于阴影之下,或者你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强大。”
塔利亚微微歪头,如瀑一般的黑长卷发从她身后倾斜而下,这幅样子当真美艳惊人,但她说的话却毫不留情面,“长了张不合时宜的嘴,看来这就是你被他怀疑的原因……但我不介意满足你的好奇心。他是我的父亲。”
“你们组织的亲情关系很奇怪。”莫度说。
“是吗?那是因为你没有孩子,不是个父亲吧。”
“塔利亚语气淡淡,“希望你不会永远没有这种机会,所以接下来最好不要再出现什么问题。”
“当然,我一直在完美履行我们的协定,不是么。”莫度戴上袍子的兜帽,他的整张面容都遮掩在阴影之中。
第142章 复制体 因为我们是达米安的复制体,这……
一片混乱, 帐篷破布在地上堆积成一片棕灰绿的浅滩,塔米斯看到了其上干涸的血迹。赫雷提克的营地,她离开森林之前这里还是一副仅仅有条的样子, 如今已经彻底变样。
突如其来的微风卷积着落叶自眼前旋过, 她转身把泛着些许血腥味的空气压进肺腑。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穿着那身熟悉的衣服, 嘴巴缓缓张大又闭上,显然是思维转速过快,嘴已经跟不上脑子, “你你你你你——”
塔米斯忍不住屏住呼吸,她退后一步, 仰头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对!你怎么会在这里!”巴里瞳孔地震, 他绕着她转了好几圈以作打量, 裹挟着狂风来袭,掀起她垂在额间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绿色瞳孔, 卷起她破败染灰的裙摆, 小腿绑缚着的刀具短鞘泄出一角。
一切都在顷刻之间发生, 一如既往她只能感受到忽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风。但现在若是沉下呼吸将注意力全神贯注, 她就能够顺着视网膜上金色流光的残影捕捉到他的身影。
树梢上空有鹰咕咕的低鸣,夹杂在森林里自然而然, 塔米斯抬头看向远处树上的酒神因子, 从那种玄妙的缓速细观状态退出来。
见她没有回答,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巴里脑海中渐渐成型, 他的表情越来越惊恐,“等等,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蝙蝠侠的声音在身后平静响起, 他正在检查地上染血的帐篷布,“已经是几小时之前的事了,她才到这儿。”
他起身碾去手套指尖褐色凝固的硬物,锈味儿的微尘坠入空气也落进她的呼吸,玻璃砾在气管上下刮擦,久久留存在那里。塔米斯把视线从他的黑色手套上挪开,这一瞬间她很想握住左手被布条缠紧的手腕,层层叠叠包裹下的劣质金属又把骨头硌得发疼,像是皮肤里埋进一串石子。
隔着人他面向她,他看着他,空气里虫鸣鸟叫隔着水膜一样失了真,只有一个人的存在感又如此鲜明了,她想说什么又一句话都不想说,于是默不作声地把手背到身后去。
沉默,一次呼吸,两次呼吸。蝙蝠侠说,“昨晚上去哪里了,阿尔弗雷德很担心你。”
巴里的嘴巴又愕然张大,几乎能塞进整只鸡蛋,“等等——最近你没在那个房子是因为住进了韦恩庄园——?”
没人理他,尽管某人在心里把他的话打了标记。
“这是质问吗。”塔米斯轻声说。
“是关心。”蝙蝠侠的唇角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