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路路
他征愣看着圣杯,竟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最后释然叹气。
那一刻他做下决定了,像是苍老了十岁。
“你觉得他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酒神因子轻轻说。
“……”塔米
斯不知道。
雷霄一步一步向下走。而父亲和母亲对此一无所查,他们低声说着话。哥哥从父亲怀里接过她。
他们说话的声音像是隔着深海那般模糊,塔米斯先前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舞台布景变换之后就完全听不清了。可她却能听到雷霄的脚步声。
“看上面…哥哥…楼梯……”说话时她比光还惨白的唇在抖,下意识伸手去拍打那梯塔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可笑粗陋如沙盘模型般的场景巍然不动。
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雷霄的存在。隔着遥远的距离,塔米斯明白了,她和他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场景。酒神因子拉一下绳子,把舞台上所有虚假的障碍物都荡清了。她是戏外人,看得一清二楚,但戏内人看不见。
雷霄拔出刀横在眼前,凝视刀身上的血槽或者冷光,叹息着吹去其上不存在的灰尘,迈下楼梯的每一步都那么稳健。可一步一步下来,他原本苍黑的鬓发却在渐渐失去颜色。
恐慌很快就把塔米斯灭顶淹没。好刺眼的冷光,他要对谁出刀?——无论是谁,要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胸口隐隐作痛,这凄寒的光把她带回到了那个夜晚。那晚她只能低头呆呆看着刀从胸口没出,任由鲜血淌下。
当时哥哥的表情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每个她觉得不如死掉的时刻,她都很少再回忆起第二次。可现在突然想起来了。不是在想当时有多痛,而是……哥哥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哥哥从不避讳谈起死亡,他就是那种对死神都要挥刀的人啊。有一次他坐在楼梯上血都流成了一阶又一阶的瀑布,还是那样的处变不惊,说话的声音也懒洋洋的,仿佛她慌乱往他腹部的破口按止血棉的是小题大做,“等我把死神的头砍下来,你就知道它长什么样了。”
因为那天她问他关于死神的传说。
其实哥哥以前很少生气…是她一直在惹他生气,因为她总是提到死。后来一个人她不再提了,只是有时很想他,再后来她连想也不再想了。
外公已经踏下最后一层梯。
塔米斯怔怔看着舞台…忽地暴怒。
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渴望没错,但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他们!绝不!她像个疯子那样抡起后面的椅子就朝那舞台和幕布砸,力道大得手背青筋都鼓起。砰轰几下,木头的椅子四分五裂,木屑四处飞溅。
那舞台还是纹丝不动,但后头的幕布破了一个洞,洞后一片深蓝。原本这幕布就是房间里窗户的位置,她曾经跳这窗离开过梦境,明白打破这窗就能回到现实了。
雷霄已经要走到哥哥身边了,父亲母亲还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在哥哥臂弯里闭着眼睛。塔米斯快被自己气疯了,她只想马上立刻蹦起来给这老妖怪一刀和他玩命,此时却被困在这个房间里。
她喘着气又冷冷往四周找其他工具,扫了一圈没看到,就踩到桌上,用肩膀撞、用拳头砸那幕墙,手伸进去往里硬拽!她现在披头散发咬牙发狠的样子是世界上最疯的小疯子,挣扎得满身伤口鲜血淋漓也不管,只要能出去她什么都不在乎。
那幕布像砖石结构那样裂纹越来越多,破洞越来越大,深蓝的夜空挤进洞里。
酒神因子头一次看到她如此暴怒偏执,除了实现目标之外,其他一切东西都看不见听不到。他没有帮她,什么都没做。就那样倚着墙,脸上的笑容淡得没什么温度。他不介意被忽视,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终于,那幕墙轰地向外倒塌了,塔米斯毫不犹豫地跟着跳出窗外,烈烈飞扬的裙摆像是挣脱蛛网的蝴蝶。她在这里穿着的不再是那身刺客服,而是有个老人为她准备的裙子。
她心灵最深处的房间再次空无一人。窗外的夜空缀着颗略扁的月亮,快到月圆之夜了。这个小世界已经陷入黑暗很久,无数个梦里,残月渐渐满盈。可预见的未来里,迎来朝阳的机会渺茫。
酒神因子朝桌上地上的狼藉投去一瞥,木椅砖石碎片离地而起,拼回原来的地方,几乎是瞬间就恢复如初。
曾几何时,光是挤进这里它就废了无数力气,想都不敢想竟有一天能掌控这里,得心应手。要感谢那些帮他撕开这扇门的人吗?算了吧。
他坐上恢复如初的木椅,眼前那舞台还在上演着戏剧。老人从少年身边踱步而过,举起了刀。
“被骗了啊。”他说,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抹平了。
原来一直在假装不在乎吗。
这么多疑点,他怎么会才发现。
*
雷霄的话突然变得很多。关于他的新世界,关于他的构想,关于他对他们的爱。密密麻麻像是念紧箍咒,要牢牢把什么人绑起来。
蝙蝠侠听得直皱眉,爱这一点显然不是对他说的,但他还是听得很认真。他听得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让雷霄失去那股尽在掌控之中的泰然自若,可偏偏一开始的失控之后,他说话越来越平静,像是任命。
“外公,你真的应该离那个破池子远一些的。”达米安说,他想抱着妹妹出去。这池子还有让人变成隐身人的副作用么?那可不能再让塔米泡一次了。
叛逆期的妹妹真的是很不让人省心,就一晚上的功夫又折腾成这样,要不是场合不对,达米安甚至想要批评某个蝙蝠侠。
背对着父母向外走了几步,达米安的脚步突然停顿,胸口的衣服被怀中人抓住了,小猫那样微弱的力度在渐渐加大,她半张脸都埋在他的怀里,额角渗出冷汗,黑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嘴唇翕动着说着什么。
明明抓的是衣服却把达米安揪得喘不上气来,他皱起眉把脸凑过去想听她说话。就算是听到谵妄胡乱的句子,他也会打心底里觉得有其意义。
可是她说,“哥哥。”
哥哥,小心。
他沉默了,再度被血脉连起的线捆得动弹不得。这也就给了她可乘之机。
和身体和眼皮搏斗胜利,塔米斯终于睁开了眼。她抓住哥哥的衣领,在他的肩头看到的一幕让她脸色霎时间更加苍白。雷霄在母亲身边停下了——为什么?
最珍贵的。
塔米斯明白了,她进入神殿后一直忽略的事情。
……她的判断出了错。
从哥哥怀里落下去,塔米斯的手也滑过腰间抽出刀,她朝后面扑了过去。
达米安瞳孔骤缩,转身伸手抓她:“塔米!”
但是已经晚了,他没有抓住妹妹。如同蝙蝠侠没有来得及拉住塔利亚。
但达米安意识到了异常,一瞬之间眼前的世界改变,他离父母和妹妹都很远很远。不知从何冒出的无数黑影匍匐在地上向他们冲来,蝙蝠侠被黑影团团包围了,他和塔利亚被这些影子分开,它们不是活的人类,拳头砸过去只能听到脆骨碎裂声。达米安一边解决这些影子一边朝他们的位置冲去。
塔米斯咬着牙冲向雷霄。
雷霄站在母亲身后,父亲对女儿那样为她束起的头发别上一朵素白的绢花,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女……动作很熟练。很小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为她扎过头发?
母亲还是以前那样,一点都没有变,真美啊。她无数次默默凝视过的长卷发束起来了,披着的罩袍垂坠落地露出其下的身体,转身朝外公举着刀神色凌厉的样子恍如女武神。
塔米斯一直仰望着她就像看遥远的月亮。不能成为月亮,但总归是想要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人类永远不会去问天上的月亮是否爱她,月亮也不会说话。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她才明白月光不是因为哥哥才顺便照在她身上。
她明白得太晚了。人是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自己和自己说一百句话,都抵不过有人轻轻说一句。
在黑影的阻挡中,塔米斯高高跃起,快——再快一点——她咆哮着让那些黑影滚开别挡她的路,围绕着她的居然也真的如摩西分海般畏缩着退避四舍。
“母亲——!!!”
*
她不知道,这些黑影畏惧的是她身边的另一个存在。房间里,原本立体的沙盘舞台现在彻底坍缩,等比缩小成积木世界,四周都被玻璃框罩着。
积木女孩还没酒神因子手掌大,表情狰狞冲进怪物群,酒神因子撑着脸罩了个玻璃杯在小积木姑娘身上,长方块的怪物们就只能隔着玻璃壁空挠了。
她的目的地被一束光笼罩着,其他地方都暗下去。可那光下空无一人。
“明白得太晚了啊。”酒神因子说,不知道指什么。
他站起身,拿起旁边那素白的绢花别在领前,现在他身上居然穿着一身黑西装。
把那积木舞台扔在房间里,他带上门,要去参加一场葬礼。
第150章 迟到 而现在,疯子为了证明他没有错,……
吧嗒。
如巨型鬣蜥般的生物被刀拦腰切断, 失活的上躯体仍伸出短小的手要朝生者的方向爬。
达米安面无表情地一脚踩过它的脊椎,骨屑零零散散裂了一地,鬣蜥的头砸在地上, 彻底不动了, 只冒出一缕黑色的烟雾向上飘起。
这时候达米安才发现这些东西不是蜥蜴而是瘦小的人, 皮肉干瘪包裹在骨架上得像是才出土的木乃伊, 哦,这还真说不定。
在他的头上,有七八只黑影无声地沿着洞壁爬到洞顶, 冷冷俯瞰着其下的身影。
吧嗒。
可耳边怎么会这么清楚的传来滴水的声音?有人受伤了吗?达米安思衬着。
他拎着刀向四处张望。兴许是切了太多它们的同类,这些黑影现在对他退避三舍。但他现在有点痛恨自己的身高, 鬣蜥人站起来的时候有接近两米, 完全挡住视线, 他看不到其他人在哪儿, 只能看见中央的那座高大祭坛。
母亲那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塔米不会那样激动。但是成年人可以自己解决很多事情, 有人没办法照顾自己还拎不清这一点, 他又想皱眉了。
达米安继续冲向祭坛的位置。有多少敌人他就斩多少, 忽然之间他察觉到不对了, 安静,太安静了。就像是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他和这群怪物了一样。
“外公。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让我见证的, 不会就是这些脆弱丑陋的东西吧?”达米安停下脚步, “如果一堆没脑子的怪物也能被称作新世界, 我更愿意毁灭它。”
如果这一切都是恶魔之首的安排, 那他也必然能听到他在说什么。达米安杀再多这些东西都没用,反而可能落进他的掌握。
外公的爱经常表现为无所不在的关注和掌控,母亲不喜欢这个, 虽然她也经常这样对他和塔米。达米安一向理解和接受这种爱,因此他也这样做。
锋锐刀光如流水般倾泻而过,刀弧斩断扑来鬣蜥的同时,微型炸弹被抛向高空,瞬间火光炸开,那些从头顶扑向他的蜥蜴人就被齐齐炸成碎块。
他迈出枯槁尸雨,雷霄的声音响起,“这些只是工具。达米安,在蝙蝠侠的教导下你没有退步,但正在失去耐心。这种美德让我们历经千百年岁月仍屹立不倒,你应丢弃的是对科技的依赖而非忍耐。”
“因为你正在浪费我的耐心,外公。你对母亲做了什么,塔米呢,他们去哪里了。”
“我更愿意将其称作教育。”雷霄对另外个问题避而不答。
随着他声音落下,在达米安周围簇拥着未上前的怪物像是受到某种指挥,纷纷弯腰趴在地上,如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一般向一侧奔涌。
达米安突然怔住,在鬣蜥群奔涌而去的那一侧,有人被包围了,“父亲——!”
没有得到回应。父亲现在看上去并无大碍,但达米安知道这是时间问题,怪物铺天盖地。人海战术在道德上最饱受诟病之处:对人的生命与尊严的轻视和消耗,现在居然被这些怪物规避了。
他忍不住向那个地方迈了几步,但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显然,这墙隔绝声音,先前也遮蔽了他的视线。
如果这时候询问雷霄‘这些鬼东西到底是什么’,那必然会得到一堆教育之词。把询问的念头压下去,达米安的脸色跟着沉下来。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结果不重要’,这也是你教过我的。以及,每次你想教育我的时候都不会发生好事。上一次你把塔米从我身边夺走,如今又想再来一次吗。”达米安扭头冷冷说。
终于能够看到目标了,在匍匐奔去的鬣蜥群之中,他和雷霄是唯一站着的人。
“这取决于你对好和坏的定义,你不再有软肋变得更强,难道不算好事吗。”雷霄的声音如石头般冷硬。
这话让达米安没忍住把刀柄捏得嘎吱作响,与之不符的是他的声音骤然轻柔下来,“您的意思是,我还要感谢您。抛弃软肋?您做到这一点了吗?”
“……”
沉默了几秒,他声音低沉下去,“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以身作则。和它做了交易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是吗,真让人稀奇,您也会有软肋。”达米安渐渐压不住声音的怒意,到最后已经控制不止咬牙切齿,“但你永远也不会明白,那天晚上的一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雷霄奥古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他举起手中的刀,刀身反光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和苍白的头发。
踏进这里时他看上去还像个中年男人,短短时间里就变成了耄耋之年的老翁。做一个决定似乎耗费了他一部分的生命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这把刀没有任何涤静的必要,有时候擦刀只不过是刀的主人心不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