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年珠欣然领命,换了厚衣裳,穿上氅衣,高高兴兴就出门去了。
四爷本就是个强迫主义者,雍亲王府的一山一水,甚至一草一木都大有讲究,积雪之下的雍亲王府,似共幽思,雪覆冰凝,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只有这莹白积雪,有种雅致清幽之美。
年珠一步一个脚印,踩在积雪之上,边走路边赏景。
等她行至外院书房,很快就有小太监将她迎了进去。
年珠一进去却是傻眼了。
怎么弘时也在?
更要命的是,这书房里的气氛好像不大对劲。
一时间,年珠却是进退两难,偏偏因屋子里烧着地笼,小太监将她领进去后就关门退了出去。
年珠心中很是懊恼,早知道她就乖乖待在听雪轩好了,没事过来凑什么热闹呀!
四爷早已没将年珠当成外人,随手指了指炕,道:“珠珠,坐吧。”
说话间,他的眼神又落在局促不安的弘时身上,扬声道:“你不是说找我有要紧事要说吗?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男儿家说话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弘时一看到四爷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他就不明白,他身为四爷的嫡长子,不论他做什么,四爷都看不顺眼。
他在四爷跟前越是战战兢兢,四爷越是看他不顺眼,如此更是形成了闭环,惹得他在四爷已习惯性佝着腰驼着背,毫无男儿模样。
如今他没有接话,只拿眼神偷偷去瞄年珠。
四爷看到这一幕是愈发来气,呵斥道:“怎么,有什么话是旁人听不得的?既然如此,当初你一日日往听雪轩跑什么!”
若换成个但凡聪明点的人,定能察觉不对劲。
可惜,弘时根本不是个聪明人,只以为是年珠或年若兰背后告状,偷偷瞪了眼年珠后,这才开口道:“阿玛,儿子今日过来的确是有要事的。”
他低着头,压根看不到四爷脸上的怒色,声音小小道:“前几日弘暹堂兄喜得女儿,邀请我们一众堂兄弟前去诚亲王府喝酒,儿子这才知道弘暹堂兄加上这个刚出生的女儿,已有三个孩子。”
“说起来,弘暹堂兄也就比儿子大上两岁而已。”
“儿子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阿玛对儿子的亲事可有什么打算?”
年珠瞧见四爷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忍不住摇摇头——看样子弘时这是忍不住了啊!
四爷身为人父,就算嫌弃弘时,不过是恨铁不成钢,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替弘时寻摸亲事。
他知晓弘时母子三人的动作后,不过故意透了点风声出去,弘时母子三人就彻底坐不住了。
“我并无什么打算,怎么,你自己可是有什么打算?”
“阿玛!”弘时瞪大眼睛,他分明听小鳞子说阿玛有心替他求娶郭琇之孙女的,小鳞子收了他们那么多银子,他相信小鳞子定不敢骗他们的,“当真如此?儿子,儿子……怎么听说您有心为儿子求娶郭琇之孙女……”
他的声音是越说越小,虽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可若是再不说,那就晚了啊!
“阿玛,且不说那郭琇是汉臣,就算他当年得皇玛法看重,但他已去世五年。”
“若儿子真的娶个汉臣的孙女,以后在一众堂兄弟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郭琇?
年珠曾听四爷提起郭一次,对这人有点印象。
郭琇不仅是汉人,更是寒门出身,任职知县期间,就因改革赋役制、推行版串法,明断疑案,很受百姓拥戴。
而后他升官后,被人称为“铁面御史”,更是上书言明纳兰·明珠之罪,纳兰·明珠惨遭罢官,曾一度很得皇上看重,即便他已去世五年,但在汉臣之中仍颇有威望。
她甚至能想到弘旺等人是如何劝弘时的,无非是说四爷想要借着弘时的亲事拉拢一众汉臣,叫汉臣看看四爷是多么礼贤下士,将满汉当成了一家,但这门亲事一旦定下,唯有弘时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毕竟就连身份尊贵如年若兰,因她是汉军旗的身份,顶天也就只能给四爷当个侧福晋而已,一众皇子皇孙正妻的位置,还是要留给满人的。
年珠只觉弘时也是够蠢的,就算四爷真有拉拢汉臣的心思,弘时的亲事也得皇上点头才是,弘旺等人都能猜出四爷的“狼子野心”,皇上怎会猜不出?四爷又怎会做这样冒险的事?
由此可见啊,弘时这人不仅不聪明,还不善于观察,更不喜欢动脑筋!
四爷已平静接受了弘时比猪还蠢这一事实,反而平静下来。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弘时头垂的愈低,声音小的更像是蚊子嗡似的:“儿子也忘了是听谁说的,许是听三伯他们说的吧。”
“你说你是听诚亲王说的?”四爷见弘时直至这时候还在撒谎,是怒极反笑,“我暗中一向与诚亲王没什么来往,如今会将这等大事说给他听?”
“他看似不偏不倚,从不沾染朝中之事,实则却暗中支持皇阿玛再次复立二阿哥为太子,你觉得我会将这件事说给他听吗?”
弘时抬头,一脸震惊看向四爷,显然不信这话。
年珠却是知道的,三阿哥诚亲王一开始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甚至当初还揭露大阿哥以巫蛊之术谋害二阿哥,大阿哥遭了殃,他当然也没讨到好。
这些年,三阿哥又是编制《古今图书集成》,又是参与编修《律历渊源》,谁也不知他到底是不问世事,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四爷瞧弘时这一脸怂包样,知道这些事弘时定又是不知道的,那火气又腾升而起:“说话,到底是谁说给你听的?”
弘时慌忙跪地,不敢再接话。
他若此时大大方方认错,四爷看在他磊落的份上兴许还会网开一面,可他倒好,却吓得小声啜泣起来。
年珠:“……”
她都替四爷觉得糟心。
她偷偷看了四爷一眼,只见四爷脸色简直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四爷足足给了弘时一炷香的时间,见他不仅没有开口的意思,反倒还越哭越来劲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若将这些歪心思放在正道上,我也不会对你恨铁不成钢,富察·马齐是谁?他的女儿也是你说想娶就能娶的吗?”
“你真是……蠢不可言!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蠢的儿子来!”
弘时……仍在低声抽噎,不敢接话。
四爷却是连看都不想看这糟心儿子一眼,道:“说吧,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你为何想要收买小鳞子,弘旺他们又是如何给你灌迷魂汤的。”
弘时哽咽道:“阿玛,不是儿子……儿子是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断然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是额娘和姐姐要儿子这样做的,她们说娶个好妻子能给儿子增添不少助力,要儿子多与富察格格接触,甚至连送给富察格格的礼物,也是姐姐准备的。”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收买小鳞子,您也知道,额娘和儿子都没什么家底,给小鳞子那两万余两银子也都是姐姐给的……”
四爷闭上了眼,不想再听。
他还记得几年前因弘时贪玩没能完成功课,事后他检查时弘时还扯谎,当时他气的狠狠踹了弘时一脚。
如今别说动手,他连训斥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个儿子已经废了,已不值得他再多费心思。
弘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这话又臭又长,宛如老太太的裹脚布,反正中心思想就一个——全往李侧福晋和怀恪郡主身上推。
他想的清楚,李侧福晋陪四爷多年,情分非比寻常,怀恪郡主又是出嫁女,向来得四爷喜欢,想来四爷不舍得严惩她们的,唯有他,是四爷长子,总不能叫四爷失望才是。
一直等他说完,四爷这才睁开眼,道:“都说完了?既然说完了,那就下去吧。”
竟然连句斥责的话都没有?
弘时心里更是一喜,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下去了。
四爷就这样怔怔坐在太师椅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珠愈发觉得气氛尴尬,偷偷打量四爷时,发现他头上已有些许银丝。
她这才想起四爷已年过四旬,搁在后世,四爷也能算得上正值壮年,但放在大清,却是年纪不小。
有这样一位超长待机的皇上,不仅是四爷,许多皇阿玛年纪轻轻的头上都添了白发。
四爷猛地回神,转头看向年珠道:“你在看什么?是不是你也觉得弘时这话错漏百出?是不是你也觉得……他不配当男子?”
“不是。”年珠摇摇头,轻声道,“我在想,若姑姑看到您这样子,肯定会心疼的。”
她指了指案几上的茶汤,道:“这汤是一大早天未亮时姑姑就吩咐小厨房炖的,姑姑想着您昨夜喝了不少酒,定觉得有些难受。”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姑姑一向细心,今日这事,莫要告诉她。”
“是。”年珠看着四爷面上难掩郁色,直道,“从前额娘也好,还是祖父也好,时常教我,人生在世难得事事圆满,东边不亮西边亮,这处不好,老天爷兴许会在别处弥补的。”
“有些事既已发生,无法转圜,又何必浪费心神呢!”
她就差说——嘿,四爷,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珠珠,你放心,我没事的。”四爷却是牵强一笑,幽幽道,“有些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你将汤留下,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坐坐。”
年珠应是起身,等她行至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四爷的声音:“切记,此事不能告诉你姑姑。”
年珠道:“是,我记下了。”
可这等事啊,根本瞒不了多久的。
弘时一出四爷书房,就直奔李侧福晋院子,将今日书房发生之事都道了出来。
李侧福晋眼前一黑,差点就直挺挺栽倒下去,她想要差人找怀恪郡主回来,可四爷早已发话,若非逢年过节,怀恪郡主不得回府。
李侧福晋也顾不得这冰天雪地的,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扶着苜蓿的手就要出去:“我得去见见怀恪,与怀恪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只怕一开始王爷就知道我们想要收买小鳞子。”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王爷肯定生气了……”
她径直就要去找福晋乌拉那拉氏说一声,想要出门去看看怀恪郡主。
可惜,她连蔷薇院的大门都没能走出去。
李侧福晋行至门口时,门口已守了五六个小太监,为首的小太监一开口就是:“奴才见过李侧福晋,王爷吩咐了,说您从前有一吹冷风就头疼的毛病,如今天气冷,您哪里都不必去,日日在蔷薇院养病好了。”
说着,那小太监又道:“至于三阿哥,王爷也吩咐下来,说三阿哥年纪不小,如今正是用心念书的时候,没道理日日朝内院跑。”
“以后没有王爷的吩咐,三阿哥也不得再踏入蔷薇院一步。”
“三阿哥,您请吧。”
弘时自到蔷薇院后,就像做梦似的,他听不懂额娘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这一点不耽误他在一众小太监跟前耀武扬威,不,应该说是雍亲王府内,除去在四爷面前,他一向拽的像二五八万似的。
如今他一脚踹在那小太监的心窝子上,冲那小太监撒气:“你算是什么狗东西!阿玛如何会说这样的话!皇玛法时常说为人子女者孝字当头,阿玛怎会不允许我前来看额娘……”
那小太监闷哼一声躺在地上,但他没有说话,只冲身后的人挥挥手,就有几个小太监上前,将弘时“请”了出去。
他们都是近身伺候四爷之人,知道此事一出,这位眼高于顶的三阿哥怕与世子之位再无缘分。
四爷想来雷厉风行,不仅对李侧福晋与弘时是雷霆手段,更不忘差人去了一趟纳喇府上,直说以后请怀恪郡主不要再回雍亲王府——这话对嫁出去的女儿来说,特别是对怀恪郡主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之所以能在婆家横着走,就是因为她有个亲王阿玛啊!
当天下午,四爷就进宫了一趟,亲自为弘时求得了一门亲事。
他为弘时求的乃尚书董鄂·席尔达幼女,董鄂·席尔达在京城颇有盛名。
这人之所以这样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政坛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也因他性子直爽,极为护短。
女儿肖父,他的女儿与他不仅模样相似,性子也是如出一辙,更是放出话来,她的夫君以后不得四处拈花惹草,不然的话,就要率着家中父兄一起上门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