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四爷见年珠喜欢吃,便一股脑送了许多过来。
接下来每顿饭,年珠都能在桌上看到这道驴肉香肠,真吃得多了,却有些腻味。
“姑姑,您可吃过麻辣香肠?还有广式香肠?这些香肠味道虽不错,可却太过单一。”
“若多做些口味出来,不管是放在杂货铺或便宜坊售卖,定会受人欢迎的。”
她尤其想念麻辣香肠。
花椒与辣椒磨成粉,与七分瘦三分肥的肉条一起灌进猪小肠,晒干后最好再用果木熏上十天半个月,哪怕是清水煮着吃也是难得的美味。
油脂混着辛辣麻香在唇齿间散开,辛辣椒麻与肉香完美融合,每一口都唇齿留香,叫人恋恋不忘。
以至于到了夜里做梦,年珠都梦见自己在啃香肠。
等着她醒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年珠刚伸了个懒腰,正欲起身呢,就见聂乳母走了进来,笑道:“格格,您快起来,二爷回来了。”
“阿玛回来了?”年珠面上一喜。
虽说年羹尧不算个好丈夫,但对她来说却是个好父亲,不说别的,每每年羹尧从四川送东西回去年家,捎给她的东西都是最多的。
年珠连忙穿了衣裳下床,径直朝外冲出去。
她一出门,就瞧见年羹尧站在廊下等着自己。
年羹尧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五官出众,身姿如松,看起来不怒自威,但看向年珠的眼神里隐隐却带着几分笑意。
年珠欢喜扑了过去,扬声道:“阿玛!”
“珠珠。”年羹尧一把就将年珠抱了起来,学着去岁除夕的样子将她高高举起,笑道,“一年未见,你长高了,也长重了,可想念阿玛?”
年珠重重点头,道:“我当然想念您,前些日子我听额娘说您会回京过年,时常与姑姑念叨着您,不知您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年羹尧面上满是笑容。
他连夜赶路,昨夜才回京,他回到年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年遐龄请安,父子三人闭门说起京城近况后,已是深更半夜。
他并未多做休息,直接驾马朝圆明园驶来。
他膝下子女众多,却唯有这个五岁女儿一点不怕自己,会拽着他的袖子说想他,会叮嘱他出去应酬少喝点酒……更会差人送他爱吃的糕点去四川,纵然那糕点送去四川时早已生霉,却也是女儿的一片心意。
年珠如今再次看到年羹尧时是感情复杂,若无意外,她的阿玛没几年只怕活不到几年了。
年羹尧像从前一样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一年不见,你不仅长大了,在阿玛跟前也不似往日活泼,我记得去年你看到我时一个劲儿拽着我的袖子问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我不过打趣你几句说并未给你带礼物,你竟生起气来!”
年珠讪笑着没有接话,牵着年羹尧的手朝屋内走去:“阿玛,您的手怎么凉凉的?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方才您可见过姑姑了?姑姑已经显怀,不知道姑姑这一胎到底怀的是小表弟还是表妹……”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小丫鬟掀开帘子说年侧福晋来了。
年若兰很快就扶着秦嬷嬷的手匆匆走了进来,欢喜道:“二哥,你怎么来之前也没差人说一声?”
年珠一愣,敢情年羹尧是一来圆明园就径直过来看她了?
年羹尧已由身后的仆从脱去大氅,在炭盆子前烘手起来,笑道:“我也是昨夜听父亲说起,这才知道你有了身孕,想着妇人有孕一向多眠,担心扰了你休息,所以就先过来看看珠珠。”
他在年若兰跟前随意得很,打量年若兰片刻后道:“一年未见,你脸色好看了许多,想来这一年过的不错。”
他们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闲闲说着话。
年羹尧说话间隙时不时扫视年珠几眼,见她傻怔怔看向自己,便从怀中掏出一册子递给她:“是不是想着阿玛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喏,这些都是给你带的。”
年珠打开册子一看,好家伙,这册子足有十来页,上至古玩珠宝,下至零嘴小玩意儿,甚至连她心心念念的麻辣香肠都有。
她这阿玛,未免也太猖狂了点吧!
不仅是她,就连向来见惯大场面的年若兰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谁知这时候,年羹尧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册子递给年若兰,道:“若兰,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他给年若兰带的礼物虽及不上年珠,却也有五六页纸。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年若兰面上的惊愕已变为担忧,低声道,“如今十四贝子一群人正盯着王爷,此次你回京,他们更是不会放过你,若叫他们知道你如此大手笔,难免会大做文章。”
“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一年俸禄不过两百两银子左右,外加禄米八十斛,可你此次光给我带的礼物就不止这个数。”
“怪不得我听王爷说起你近来在四川行事很有些荒唐,年家到底有多少家底,旁人不清楚,我却是清楚的,这些银子你都是从哪里来的?”
年羹尧却摆手道:“此事你就莫要多问,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当务之急是顾好自己与你肚子的孩子。”
他扫了眼正拿着册子喜不自禁的年珠,见状便岔开话题道:“若兰,如今四川政务繁忙,我原打算几年后再回京的,这次突然回京,是有要事。”
年若兰太清楚年羹尧的脾气,再加上她也着实担心年羹尧,忙道:“二哥,你是因何事要突然回京?”
年羹尧狂放不羁的面上浮现些许愁郁,微微叹了口气后道:“自你嫁给王爷后,不管我们年家是愿意也好,还是不愿意也罢,都与王爷绑在一条绳上。”
“这几年来,王爷对我也颇为看重,即便我去了四川,我们也偶有书信来往,四爷若遇上什么棘手之事,也会差人快马加鞭送信于我。”
“我自诩与王爷之间不仅是主仆,也是好友。”
他手上紧紧握着茶盅,面上满是百思不得其解之色:“但三两个月之前开始,王爷再未差人与我送过信,你可知其中是何缘故?”
他一开始是担心年若兰失宠,但从年希尧的来信中知晓年若兰一切都好,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又高高提了起来——难道四爷身边是有了新的幕僚?还是极厉害的幕僚?
自上了四爷这条船,他就没想过待四爷登基后甘心当外戚,他一心只想称为宠臣能臣。
“王爷身边如今虽有几个可用之人,但隆科多自视甚高,戴铎心思狭隘,根本不堪大用。”
“这些日子京中发生之事,我也有所听闻,可王爷不仅没有深处劣势,反而隐隐占据上风,这不是有高人指点是什么?”
“若兰,王爷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你我可认识?”
年珠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撑不住了。
幸好她一早就与四爷和年若兰说过,她给四爷出谋划策一事莫要告诉旁人。
不是她故意藏拙,一来是因如今情况过于特殊,寻常人定不敢冲四爷下手,可敢不敢冲一小女娃下手,那就不好说,二来是她只是个女子,若这名声真的传了出去,万一有些不怀好意的人上求亲怎么办?
她知道年羹尧疼惜她这个女儿,却也知道年羹尧仅是女儿就有几个,在权势与地位跟前,她这个女儿也算不了什么。
年若兰也并未接话,她是打从心底里将年珠当成女儿一样疼爱,说出去的话自不会食言。
“二哥,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王爷愿意与我说说朝堂上的事,我也就听一听。”
“若王爷不说,我也不会多问。”
她的确如此性子,也正因如此,所以四爷对她偏爱有加。
殊不知,年羹尧不仅与年若兰一起长大,在兄弟姐妹中,他们兄弟两人感情最好,他是一眼就看出年若兰在撒谎。
但他如今不仅仅是年家二爷,也是身居高位的四川总督,并没有戳穿年若兰的谎话,含笑与年若兰闲话起来。
因尚有要事在身,他也不便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摸着年珠毛茸茸的小脑袋道:“好好跟在你姑姑身边,莫要顽皮,知道了吗?”
“阿玛。”年珠点点头,正色道,“我知道啦。”
今日的她穿着身琵琶对襟绣狮子猫红袄,襟边、领边和袖边均滚了圈雪白的狐狸毛,头上扎了两个包子头,脖子上挂了个镶着鸽子蛋般大小红宝石的金项圈,虽说她如今脸上已褪去了奶膘,但还是胖嘟嘟的,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她是一养在内院的娇娇格格。
年羹尧这才穿上大氅,阔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就沉声吩咐身侧人道:“去,查一查这些日子雍亲王到底与谁来往过密。”
屋内的年珠却与年若兰是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年珠这才轻笑道:“姑姑,阿玛只怕做梦都想不到王爷背后是我在出主意呢。”
“是啊。”年若兰替年珠整理着她那歪了的包子头,笑道,“珠珠放心,姑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女子过于聪慧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日后寻个疼你爱你的夫君才是最要紧的事。”
年珠:“???”
她很想告诉年若兰,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儿,幸福都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不是说所有男人都靠不住,但这世上靠不住的男人是大多数。
不过她想着历史上的雍正对年贵妃是一往情深,这些话她也觉得没必要说。
年羹尧一回京,在京城里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最关心年羹尧动向的自然是十四阿哥一党的人,不过年羹尧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年羹尧离开圆明园后,就进宫面圣了。
此时的年羹尧颇得皇上看重,他一汉军旗臣子能稳坐一品大吏的位置靠的是他过人的才干,这些年做了许多兴利除弊之事,皇上更盼他“始终固守,做一好官”。
年羹尧欣然应允,一时间,他成了京城之中的热灶。
当然,他在知晓四爷故意与年家划清界限后,也不远不近与四爷保持着距离,既没有刻意疏远,却又叫众人看见他对四爷的不满。
年珠就这样陪着年若兰住在圆明园内,直至除夕前一日年家才有人派人来接。
可年珠却不愿回去,对着孙管事道:“孙管事,您与祖父他们说一声,就说我不回去,若是我回去了,姑姑一个人住在圆明园多无聊呀!”
“王爷在除夕当天要带着福晋姑姑前去宫中赴宴,接下来几日定又忙的抽不开身,根本没时间来看姑姑。”
纵然年若兰说她向来喜欢清静,要年珠回去也无妨,但不管她怎么劝,年珠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纵然阿玛额娘他们想念我,但他们身边还有祖父、大伯他们在,您身边只有我,若是我走了,您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就想陪在您身边,陪着您说说话。”
上辈子她是个孤儿,比谁都知道孤独的滋味,正因如此,所以这辈子她格外真心这些家人。
“咱们珠珠真是个好孩子。”年若兰红着眼眶将年珠搂进怀里。
孙管事只得回去。
到了除夕当日,年珠一大早就起来了,又是带着聂乳母、秦嬷嬷等人张贴春联、门神、窗花等物,又是指挥着厨娘包饺子,更是道:“我听额娘说起过,今晚上得吃饺子,饺子里还要包上一颗金豆子,谁若是吃上了金豆子,来年就会有一年的好运。”
“你们待会儿也包一颗金豆子进去,将那个饺子做上记号,盛到姑姑碗里去。”
几个厨娘连声答应下来。
天色擦黑,年珠就与年若兰吃起年夜饭来。
比起从前在年家时热热闹闹的年夜饭,虽说今日桌上摆了整整一桌子美味佳肴,却还是显得有几分寂寥。
秦嬷嬷等人却显得高兴极了:“……说起来,这还是侧福晋过的最热闹的一个除夕呢。”
“往年除夕时,王爷都会带着福晋进宫赴宴,纵然王爷疼侧福晋,可自除夕夜到了元宵节,王爷都要歇在正院,旁人都在热热闹闹过年,唯有听雪轩里是冷冷清清的。”
“今年好了,有七格格您陪着,侧福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年珠愈发觉得留在圆明园陪年若兰一起过除夕是个正确的选择,她想,历史上的年贵妃之所以早逝,大概不仅是因为接连痛失三子的缘故,这样冷冷清清的日子,谁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