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所以我今日才专程设宴给您赔不是,我知道您从前大多时候都是去致美斋用饭,但如今这致美斋不是已经快垮了吗?虽说便宜坊价钱便宜许多,但这味道是一点不差的……”
秦院正也是早有所闻。
两人边吃边喝边聊,几杯酒下肚,秦院正就有些不胜酒力。
他本就不像朱太医一样闲来无事就喝上几杯,酒量并不大,只觉得这葡萄酒味美的同时度数也不低。
秦院正是个谨慎的,忍不住摆摆手道:“朱太医,不必再倒,我不能再喝了。”
朱太医劝了又劝,见秦院正仍不为所动,这才放下酒壶,他瞧见秦院正双颊酡红、双眼迷离,心知这酒劲儿已经上来,便开口道:“秦院正,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明白。”
“依您的医术,又怎会不知您开给皇上的药方有些不对?其中川芎、生地黄、秦艽等药材都减去了一半的用量,依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这药量实在太少……”
秦院正笑而不语。
朱太医心知皇上就在隔间,瞧见眼前这人仍是一副老狐狸的做派,心一横,就咬牙道:“还请朱太医赐教,我医术不如您,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秦院正盼了多年等了多年,终于等到这句话,如今朝周围扫了眼,见压根无人,这才得意道:“朱太医啊,你这话就说的太谦虚了,你只擅为医之道,却不知为官之道。”
“秦艽虽治疗中风颇有效,但若是用多了,则会出现恶心、腹痛等症状,我问你,若皇上出现这症状,宣你前去,你可有药可医?”
“这哪里能有药可医?”朱太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药三分毒,既然用药,那都会有症状产生的,比起中风丢了性命,区区恶心、腹痛的症状又算得了什么?”
秦院正捋了捋胡须,看向朱太医的眼神满是讥诮:“所以说啊,你在太医院大半辈子,你只是区区太医,而我是院正。”
“这样的话,难道你能在皇上跟前说吗?在皇上跟前,你只能说皇上的龙体皆安,一切都好,好好将养些日子就会痊愈的。”
“若皇上受恶心、腹泻所困,你觉得皇上还能高兴的起来吗?你觉得我们这些太医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朱太医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并没有接话。
他心想,皇上又不是傻子,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年珠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偷偷看了眼一直并未说话的皇上,瞧见皇上脸色一如往常,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朱太医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很快就找了借口告辞。
隔间很快没了声响,皇上怔愣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想叫朕听的话?”
年珠重重点了点头,关切看向皇上:“皇上,方才秦院正所说的话,您都听见了,他给您开的药方子以稳为主,却不能治病,所以当务之急您得改用朱太医开的药方子,这样对您的病症是有益无害……”
皇上瞧她一张小脸上满是关切,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暖洋洋的,很舒服,又有点感动。
“朕身体如何,就算他们不说,朕心里也有分寸的。”
“每每秦院正请脉时,朕问他朕这身子如何,他都说并无大碍,只要好好将养,一年半载内总能痊愈的,朕既不是傻子,又不是三岁小儿,这中风的病症哪里能好?”
“今日你既走这样一趟,想必这该说和不该说的,朱太医都已与你说了。”
“那朕问你,若朕用秦院正的方子,大概还有多久的活头?若是改用朱太医的方子,大概又能活多久?”
年珠一时间竟不好接话,她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能如此平静谈论这个问题。
皇上笑道:“朕还是喜欢第一次与你说话的样子,你佯装着不知道朕的身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说吧,如实地说,不管怎么样,朕都不会怪你的。”
年珠瞧着眼前这个疲惫的老人,想着他老人家大概昨夜还在批阅奏折,只觉得他老人家还是很辛苦的,更知道只要他老人家活着一日,这些政事就压在他肩上一日。
“皇上,朱太医说……若您一直用秦院正的方子,大概活不过今年。若是改用朱太医的方子,顶多……还有两三年的寿数。”
皇上点点头,低声呢喃:“竟然最多只能活两三年,倒是与朕想的差不多呢。”
年珠道:“皇上……”
皇上却是摆摆手,道:“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生死一事对朕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朕早有准备。”
“还能再活两三年,对朕来说也就够了。”
“若朕今年都活不过去,这老四只怕来不及赶回来,兴许会闹得天下大乱。”
他老人家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了,像是先前没发生朱太医与秦院正那件事似的,与年珠是边吃边聊,甚至还饶有兴致指着这道闷炉烤鸭道:“……这烤鸭味道不错,比朕上次过来时还药强些,可见这便宜坊的掌柜的是个会做生意的,并没有因自己店铺生意好就骄傲自满,反倒想着精益求精。”
“叫朕说,这便宜坊的生意不仅会越来越好,只怕还能兴盛百年呢。”
年珠嘴上虽笑着称是,但脑海中却将皇上方才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皇上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皇上驾崩时四爷不在会天下大乱?难道……皇上如今已有将皇位传给四爷的意思?
一直到了回程的马车上,年珠仍在想这件事。
历史上关于四爷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是众说纷纭,甚至有野史说四爷得位不正,但据她看来,根本没有这样一回事。
要知道历史上皇上巡视京师一带时四爷一直跟随在皇上身边,而且在十一月,因皇上身体不好不能前去天坛祭祀,派了四爷前去……这可都是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四爷的信号,只是八阿哥一党不愿意承认,非给四爷扣个帽子。
年珠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皇上如今已有将皇位传给四爷的打算,四爷的位置是愈发稳了,忧的是皇上最多也就两三年的活头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则与年珠预料的一模一样。
皇上刚回紫禁城,并未宣见朱太医,而是等过了几日借口秦院正的方子并无多少效果,这才改用了朱太医的方子。
等着朱太医离开乾清宫后,魏珠试探道:“敢问皇上,那秦院正那边……”
按理说,秦院正犯下这等滔天大罪,罪该致死,就算不掉脑袋,起码也得脱层皮。
谁知皇上却是摆摆手道:“秦院正那边,就当无事发生吧,紫禁城里是上行下效,所有人都是一个德行,若真要清算,哪里算的过来?”
他年纪大了,忙了一辈子,只喜欢看花团锦簇、岁月静好,不想将这血淋淋的真相撕开。
人生呐,糊涂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当了六七十年的皇帝,哪里不知道如今朝中上下全是问题?但他老了,没心情,也没精力去管,他知道老四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来日老四继位后,老四定会将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料理的清清楚楚。
秦院正接到这消息时吓得够呛,他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可等啊等,一直等了许多日,却没听到皇上的下一步动作,悬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而年珠很快也收到皇上下令将年羹尧封为川陕总督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是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如今年羹尧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能官居一品已是罕见,皇上下令将他封为四川总督还不够吗?
年家上下是一片欢腾,就连雍亲王府上下也跟着雀跃起来。
就连弘昼看向年珠的眼神里都带着羡慕:“……你阿玛年纪轻轻就成了川陕总督,得皇玛法赐御赐弓矢,这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啊!”
“我看以后不仅年额娘能在王府里横着走,你也能在王府里横着走,啧啧,包子脸格格,你阿玛可真厉害!”
年珠是半喜半忧,想着年羹尧若手上的权力是越来越大,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弘昼也察觉到不对来,没好气道:“包子脸格格,寻常人阿玛升了官,脸上定笑成了一朵花,可你倒好,怎么一点不高兴似的?”
说着,他更是下了定论:“我看这些日子你和四哥一样都怪怪的。”
年珠道:“五阿哥,难道有句话你没听说过吗?枪打出头鸟,风头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也是,你阿玛是总督,本就位高权重,如今一个人管两省,权力更大,但位置嘛,好像也没高多少……”弘昼是男儿,四爷也曾教过他们一些朝堂之事,“好了,包子脸格格,咱们不说这些,上次你给我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仅我觉得好吃,就连四哥也觉得好吃。”
说着,他是嘿嘿一笑,略带讨好道:“方才我见你之前先去小厨房了一趟,但几个厨娘都是欲言又止,我想,那是不是顶好的东西?只有你有?”
“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心好的,如今四哥读书都读累了,你不如再开了库房,叫我们尝尝这好东西吧?”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她对弘昼的了解,回去外院之后心里定像猫爪子挠痒似的,想了又想,念了又念,思来想去,觉得那猪脑花定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
“五阿哥,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啦。”弘昼正色道。
年珠笑道:“这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常见的很,每头猪都有。”
“莫不是这东西是又像猪大肠一样的罕见东西?”弘昼已觉肺腑间有些许不适了。
年珠摇摇头,道:“不是,是猪脑花。”
瞧见弘昼眼中带着惊愕与茫然,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道:“喏,就这里的脑花。”
弘昼一个忍不住,胃里就泛起恶心来。
年珠瞧他这般样子,直道:“五阿哥,我就说叫你别问了吧,你却非得问,待会儿你又一边觉得恶心一边想吃这东西呢。”
“叫我说,人无高低贵贱之分,这食物与食物之间更是无高低贵贱,你说是不是?”
弘昼连喝好几口热茶后,这才将五脏六腑的恶心压了下去。
“你,你怎么能吃这东西?”
“不对,我应该问你是怎么发现猪脑子是能吃的?”
“包子脸格格,你一小姑娘,怎么能吃这样恶心的东西?”
……
年珠就这样与弘昼插科打诨,倒是将年羹尧擢升的不快冲散了大半。
虽说年羹尧升官的消息已传遍雍亲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其中也不乏想要上门套近乎的人,但年若兰向来是不喜与人交际的性子,所以就算有人登门,也很快被秦嬷嬷找借口打发了出去。
到了傍晚时候,董鄂氏却过来了一趟。
她并非是见年若兰的,而是来见年珠的。
“……当日年总督升官的消息传至正院时,我正陪着额娘说话,她听说这消息后先是面上浮现些许喜色,可继而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有些不高兴起来。”
“我很少在她面上见到这般神色,只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可福嬷嬷却找借口将我打发走了。”
“珠珠表妹,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她本就不是个蠢的,如今在福晋乌拉那拉氏跟前使了苦肉计,让乌拉那拉氏误以为她走投无路只能依靠自己,一时间倒真对她不算排斥。
毕竟乌拉那拉氏所居的正院实在太过寂寥,若有人能去说说话,也能热闹几分。
年珠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福晋大概是想到我阿玛擢升是沾了王爷光的缘故,她先是替王爷高兴,可转而一想,想着姑姑他们也跟着身份尊贵起来,自然也就不高兴了。”
说着,她看向董鄂氏道:“三嫂嫂,近来你可还好?福晋有没有给你难堪?”
连她都有所听闻,原本乌拉那拉氏性子就不算好,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性子是愈发喜怒无常。
“珠珠表妹,你不必担心我。”董鄂氏挤出几分笑来,轻声道,“这些事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你若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就是了……”
说起来,除了她,还有钟姨娘和德妃赏下来的两个侍妾也在乌拉那拉氏跟前伏低做小,但唯有她出身高门,能得乌拉那拉氏另眼相看。
除了乌拉那拉氏喜怒无常些,时不时发些脾气,一切都很顺利。
年珠点头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