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洙洙
骤然回京的四爷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并未去听雪轩,而是朝书房走去,冷声吩咐道:“叫弘时他们过来见我。”
苏培盛当然知道四爷要做什么,定是要考问弘时兄弟三人的学问,但是,这样着急的吗?
趁苏培盛差小太监去请三位阿哥的时间,四爷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行至书房时,一眼就瞧见了低头装鹌鹑的弘昼,瑟瑟发抖的弘时,还有一如寻常的弘历。
虽说弘昼早在乌拉那拉氏去世当日就猜到四爷很快会回来,但他一来是没想到四爷会这样快回来,二来是有拖延症,直到昨日书房还是老样子。
今日听说四爷回来时,他正躲在书房吃牛肉锅子,吃的正开心,惊闻噩耗,吓得是魂飞魄散,二话不说就开始练字,想着能赶一点是一点。
至于弘时,那就更心虚了,他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借酒消愁,就算已洗过澡,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儿。
唯有弘历,一副落落大方,丝毫不心虚的样子。
三人齐齐喊了声“阿玛”,弘昼原打算在四爷跟前好好告上弘时一状的,说他这三哥要杀他,但看了看四爷的脸色,还是重新低下了头。
四爷像从未离开过京城似的,对三个儿子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开口就是考问三哥儿子的学问。
和他想的一样,弘时支支吾吾,弘昼左顾言他,唯有弘历对答如流,可见这些日子是下了苦功的。
四爷皱眉道:“弘时,弘昼,方才我听先生说这些日子你们时常生病?因此告假不去念书?可有这回事?”
弘时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弘昼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四爷是怒极反笑,扬声道:“我虽知道你们两个不求上进,却万万没想到你们竟顽劣至此!稍后将你们这大半年的作业差人送过来给我检查!”
说话时,他那不悦的眼神率先落在弘时面上:“弘历,弘昼,你们先下去吧。”
书房里,只有四爷和弘时两人,就连苏培盛都下去了。
四爷看着眼前长高了不少,却依旧软弱的弘时,平静道:“弘时,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阿玛……”弘时一怔,这些日子他做的错事太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儿子,儿子……不是真的要杀了弘昼的,实在是弘昼做的太过分……”
在他的描述中,弘昼似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若不是因为弘昼的挑唆,如今他与乌拉那拉氏仍母慈子孝。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这人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一直等着弘时杂乱无章说完整件事,四爷这才开口道:“难道你做错的就只有这一件事而已吗?当日我离开京城之前,曾叮嘱过万万不可宠妾灭妻,如今钟氏有了身孕,想来你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还有李氏当日病重时,你可曾有侍奉你额娘左右?”
“当日我与你说,要你莫要与弘旺等人走得太近,这话你可记得?”
“如今你年纪不大,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而非拉帮结派……”
弘时与从前每一次一样,选择了唯唯诺诺的附和,妄图将此事糊弄过去,仿佛他越低声下气,就越能叫盛怒的四爷看到他的诚意。
四爷看着这般模样的长子,轻轻叹了口气。
弘时下意识抬头,正好能看见四爷那失望的眼神,心里猛地一惊,磕磕巴巴道:“阿玛您放心,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弘时,我知道你在心里时常觉得我偏心,对你要求严苛,但正因我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如此。”四爷只觉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疲乏感,“如今你也是马上要当阿玛的人,你也该懂事了,这些话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但愿你能听进去。”
他看向唯唯诺诺的弘时,顿了顿,到底还是道:“好了,你下去吧。”
弘时应了声“是”,忙转身下去了。
一出书房大门,他只觉得庆幸,殊不知,这却是四爷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四爷很快就去了听雪轩,陪着小福惠玩耍,陪年若兰说话……而年珠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凑过去,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嘛!
但年珠忘了,如今的四爷已是京城的热灶,雍亲王府一大早就是宾客络绎不绝。
她正吃早饭呢,弘昼就来了。
其实吧,四爷在府中和不在府中,弘昼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年珠看到急匆匆的弘昼,笑道:“五阿哥,若我没记错的话,先前你与我说过,等着王爷回京之后,你就不能这样随意进出内院,特别是听雪轩,但今日你再次冒着逃学的风险来找我,让我猜猜看,你可是想要我在王爷跟前替你求情?”
“是啊,包子脸格格,哦,不,珠珠表妹,你果然聪明过人。”弘昼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今日他可没胆子逃学,而是借口如厕偷偷跑过来的,“阿玛向来喜欢你们姑侄,你帮着我美言几句吧。”
“昨日三哥已经挨训,想必今日就要轮到我了。”
年珠想着昨夜董鄂氏送来的消息,说是四爷只敲打了弘时几句,并未说什么重话,心中已有了估量。
“五阿哥,这件事……只怕我是爱莫能助。”
弘昼是要多失望就有多失望。
可下一刻,他就听见年珠道:“凡事得往好处想,你想啊,若王爷真的对你失望透顶,哪里还会骂你?王爷肯骂你揍你,你就偷着乐吧!”
“包子脸格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弘昼面上的失望之色顿时变成全变成了八卦,低声道,“是不是你也听说了昨晚上书房一事?我偷偷躲在书房附近一直没走,竟没听到阿玛骂三哥……”
年珠笑了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弘昼琢磨了片刻,很快就喜滋滋走了。
到了傍晚,四爷忙完政事,便吩咐张起鳞将弘昼提溜到书房,今日他一看到弘昼的功课简直气得脑袋直抽抽——大半年的时间,弘昼的字帖也就写了两三页而已,一看还是这几日临时赶出来的那种。
换成谁,谁不气?
但很快四爷就察觉到不对,弘昼不仅没顶嘴,认错态度那叫一个好呀。
最后,弘昼更是道:“……阿玛,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您要是生气,就骂我吧!实在不行,您就打我一顿!”
“只是有一点,您不能不管我!”
“包子脸格格说了,我除了不喜欢念书写字,喜欢闯祸捣蛋……别的方面都是好孩子。”
四爷:“……”
他好像知道弘昼为何会这般说,无非是担心他像对弘时一样对自己,直摆摆手道:“我限你年前将这些字帖都写完,若不然,我可不会与你一般客气。”
弘昼并未像从前一样垂头丧气,也没有像从前一样讨价还价,而是喜滋滋道:“多谢阿玛,阿玛,那我就先下去啦。”
瞧着他那蹦蹦跳跳的背影,四爷皱眉道:“都多大了,竟还像小孩子一样,一点分寸都没有!”
但在他身后的苏培盛瞧得出来,四爷这心情瞧着像是不错。
很快,年珠就来到了书房。
比起自己的生意,年珠自是更关心台湾的百姓,只听四爷娓娓道来:“……当日我刚去台湾时,台湾百姓对清军很是排斥,我这才知道,不少清廷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在台湾是无恶不作,所以这才叫朱一贵等人趁虚而入。”
“一开始的日子的确比我想象中更难,甚至每日一大早出门,还会有台湾孩童在府邸门口扔烂菜叶之类的东西。”
“但日久见人心,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台湾百姓就分清楚了好歹。”
“我回京之前,皇阿玛已下令减轻台湾赋税三年,些许农作物已开始收获,收成约比从前高上三成。”
毕竟这次他前去台湾,不仅打算收服民心,更是带了很多能人异士过去,像擅长炼铁的匠人、擅长种植稻谷的农民……过去多年里,台湾百姓一直生活在战争之中,衣食住行个个方面还是与京城有不少的差距。
年珠笑道:“如此是最好不过,也不枉费您的一片苦心。”
“还有你那船队,在我离开台湾之前已到达台湾,那位杜掌柜,我也见过了,是个有本事的。”四爷虽向来秉公守法,但做谁的生意都是做,年珠做生意一向公允的很,他自然会照顾自家侄女的生意,“在杜掌柜造势之下,你那铺子里的香露运到了台湾不久,就一抢而空。”
“若说最抢手的,却还是蚊香。别的东西虽卖的慢些,却也是不愁卖的,杜掌柜依法炮制,在台湾也租了两间铺子,专卖杂货,毕竟那些货物想要卖完,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那么多人在台湾吃吃喝喝都要花银子,还不如将生意直接做到台湾去。”
“我临走之前,已差人带杜掌柜去购置蔗糖,算算日子,约莫年前他们就能回京了……”
年珠听的是心潮澎湃,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选错人,试探道:“那王爷,杜掌柜可有与您说这一趟下来大概能赚多少银子?”
这些日子他很少与杜掌柜写信,一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许久之前将宁波船队交给杜掌柜时就曾说过,船队之事杜掌柜可自行拿主意,二来是他们不过生意人,做生意当然要从生意角度压缩成本,一封信从台湾送往京城,可是花费不菲,三来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怕信笺落于旁人手中,特别是事关银钱,若叫九阿哥等人知道后定会招嫉恨的。
四爷道:“杜掌柜大概与我算过这一趟的盈余……”
说话间,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来。
年珠瞧见,面上一喜,道:“竟能赚三千两银子?您说的没错,这杜掌柜的确是个厉害的人,我曾听人说过,寻常商人头一遭出海做生意就能赚钱的是少之又少,亏得血本无归的倒有许多。”
“这杜掌柜又是在台湾租铺子又是请伙计,花费不小,还能赚三千两银子,已经很厉害啦!”
四爷却道:“不是三千两银子,而是三万两银子!”
年珠惊呆了,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三万两银子!!
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就用上一二十两银子罢了,船队出海一趟竟能赚这么多钱!!
“出海做生意虽收益大,但风险也大,若船队出海遇上风浪,不说船上的货物保不住,兴许船和人都没了,那损失的可不止一两万两银子。”四爷瞧见年珠的眼睛瞪得像小鹿眼睛一样,圆溜溜的,只觉很有意思,面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正因收益客观,所以当年老九才会耗费巨资组建了船队,他啊,向来做的都是些极赚钱的生意。”
只是可惜,这老九的命不大好,叫他碰上了年珠。
一直等着年珠回到内院,仍是深一脚浅一脚,只觉自己像做梦似的,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掩不住。
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呀!有了这笔银子,她不仅能还清觉罗氏的钱,还能以钱生钱,将生意做到大洋彼岸去。
年珠兴高采烈的同时,也没忘记正事。
没过几日,年珠就亲自带着李卫去了四爷书房。
彼时已至深秋,秋雨如烟如雾,静静洒落在院内。
李卫与年珠坐在书房里等四爷,这地方年珠来过很多回,如今正怡然自得吃糕点,却再次见着李卫整理了下衣角。
她看得出来,李卫有点紧张。
想想也是,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爷会是这场夺嫡大战中最大赢家,若说起来,李卫如今要见的可不只是雍亲王,而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君王。
年珠顿时就能理解李卫的紧张了,直道:“老师,您别紧张,王爷虽不苟言笑,却和您一样眼里容不下沙子,相信定会很欣赏您的。”
她都没好意思说,想当日她拜师时之所以信誓旦旦许诺三年内定能叫李卫官居三品,与四爷对李卫的欣赏是密不可分。
历史上,四爷一继位,那李卫的升官速度就像是坐了火箭似的,叫人又嫉又恨。
李卫勉强一笑,道:“但我记得你与我说过,当日你也曾与雍亲王引荐过汪景祺的,雍亲王可对这汪景祺是百般瞧不上的。”
年珠笑道:“汪景祺那样毫无半点本事,却只会阿谀拍马之人,别说王爷瞧不上,就连我都瞧不上。”
“汪景祺哪里能与您相提并论?您虽学问不算高深,但凡提起‘刚正不阿’这四个字来,朝中上下谁都会第一个想到您的……”
她的话并没有叫李卫放松些许,反倒让李卫愈发紧张起来,在李卫看来,这些事都是他这个当臣子应该做的。
年珠正说的起劲儿,就听到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年七格格,王爷回来了。”
年珠还没应声呢,就看到李卫下意识从炕上弹了起来。
没错,就是弹起来的,让她不由想到后世胆小的学生见到老师一样。
李卫的确是紧张,想当初他面对着裕亲王挑刺时都没这样紧张,并非他惧怕四爷这个人,而是他不知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打从心底替大清和百姓紧张——若四爷是个绣花枕头,那数年之前,百姓只怕毫无活路可言。
很快,四爷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年珠喊了声“王爷”,李卫跟在她身后作揖道:“下官参见雍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