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达女王 第18章

作者:华泱 标签: 强强 西方罗曼 历史衍生 相爱相杀 正剧 BG同人

  耀而是她的罪过。“他不会这样做。”玛蒂尔达回答道,“我是阿基坦公爵,我有保护我的军队,在我替他征服了爱尔兰后,他更不会苛待我。”

  爱尔兰,哦,她确实听看守她的贵族们提及过爱尔兰的事,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玛蒂尔达有关,约翰已经无能到需要依靠自己侄女来帮他战斗了吗?“女人都比他擅长打仗!”小埃莉诺嗤笑道,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而后用两根手指覆住自己的眼睛,讽刺道,“那看来是我想错了,你是来炫耀的,你拥有我本该拥有的一切,公爵的头衔,公主的身份,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听说你还将和他的儿子订婚,恭喜你,你会成为王后。”

  “这谈不上恭喜,王后是我众多可能的命运中平常的一种,相反,这是一种牺牲,是对我身份的屈就。”

  “是啊,你本应该成为女王的。”小埃莉诺感叹道,她喝了杯中的酒,半眯着眼审视着玛蒂尔达,她个子算不上高,外貌上也更加精致安静,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成为女王,“所以这是你的选择吗,忘记你的血统、你的身份,高高兴兴地做一个让我们的叔叔满意的听话侄女,从而享受到这珍贵的自由,你的身段比我们的先祖都要柔软,你很识时务。”

  “我只是做出了最适合我的选择,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得到自由,事实上,我是为了劝说你而来的,叔叔已经同意了释放你,帮你成为布列塔尼女公爵。”她注意到小埃莉诺坐直身体,“如果你愿意宣称你的弟弟是正常死亡,一切有关他死因的谣言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污蔑的话。”

  她显而易见地看到小埃莉诺脸色凝固,须臾,她狠声道:“不可能!”她站起来,俯视着玛蒂尔达,她的身材本就比她高挑,在这样的姿态下,她的影子几乎将玛蒂尔达整个笼住,气势凛凛如身在王座上一般,“如果不是人们还因为亚瑟的死对我抱有同情和关注,我早已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不能放弃这最后的筹码!这无异于自杀!”

  “同情你以至于愿意营救你的人都死了,剩下这些人对你不过抱有一点敷衍的怜悯,他们已经接受了法兰克国王的方案,比起你,他们更愿意选择你的妹妹,他们抛弃了你。”小埃莉诺的脸色愈发铁青,她知道玛蒂尔达说的都是真的,不论她如何痛恨和抗拒她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与其吝惜那流沙般的同情,不如握紧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妹妹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到那个时候,你会被真正遗忘,和你弟弟一起。”

  “所以我应该趁着我的继承权还没有被遗忘、我还年轻貌美并可以生育趁早将我作为一枚筹码打出去吗,像你一样,你把你作为筹码打出去了,你不可能再成为女王,所以索性成为王后,反正是同一个单词,在我们的堂弟长大之前,你和女王也没什么两样。”小埃莉诺说,她重新坐下来,现在,她的眼里尽是悲伤和茫然,或许还有深邃的恨意,她想要掩藏,却收效甚微,“你说的都是利益,那情感呢,谁能令我释怀我弟弟的死,谁能体谅我亲眼看着忠诚于我的骑士被残忍地虐杀,这是血债!是我们的叔叔欠我的血债!”

  “他也欠了我血债。”

  小埃莉诺愤怒的情绪被突兀地打断了,眼前,玛蒂尔达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从裙褶中的暗扣里取出一枚钱币:“在杀死你弟弟前,他先杀了我父亲,我本不必用尽全力去夺回我应当拥有的一切,我本应是被父亲宠爱的女儿。”

  理查一世死于暗杀,她以为凶手是腓力二世,或者他的其他仇敌,可即便对约翰的卑劣人品早有认知,她也没有想到会是约翰杀害了自己的兄长,他没有因为弑兄的罪行受到惩罚,所以他又杀害了自己的侄儿......

  她看着玛蒂尔达,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兀地发现她的堂妹在美丽安静的外表下一层潜藏的倔强,记忆里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像太阳下的冰块一样消融了,她开始重新认识她,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能够在约翰手下获得自由和权力:“他杀了你父亲,让你从高贵的公主沦落到一无所有,你还能忍下来,你对他效忠......”

  “对,所以我最终得到了自由和权力,我的忍耐是为了来日的复仇。”玛蒂尔达说,她将那枚钱币收了起来,金发掩住她娇美的脸颊,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精致乃至于纤弱的女孩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秘密,甚至筹谋着复仇,“我来劝说你,但不是为了我们的叔叔,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要拿回我父亲留给我的一切,你难道不想拿回你的吗?”

  拿回她的,拿回她布列塔尼女公爵的位置,拿回她作为金雀花公主应有的尊荣和自由,小埃莉诺感到自己的心脏狂跳,这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但理智提醒着她不能这样迫不及待地接过玛蒂尔达的橄榄枝,她的帮助也是有代价的:“你想要让我和你成为同谋。”她重新冷静下来,她盯着玛蒂尔达,重新挂上冷若冰霜的傲慢神色,“可恕我直言,亲爱的堂妹,这是战争,是一场押上所有资本的赌/博,你或许尚有回到阿基坦东山再起的可能,但如果我在上帝面前撒谎,我将失去我的最后一道护身符,我没有退路,即便你成功了,也只是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而已,你没有大方到让我和路易王太子结婚,成为你新的威胁吧?”

  “也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坏,即便你不帮我,我也会以其他方式解决布列塔尼的问题,区别只在于你是在布列塔尼呼风唤雨,还是留在高塔里做一个被遗忘的公主。”她看着小埃莉诺,“杀死你弟弟的人不是我,囚禁你的也不是我,我们的叔叔背负恶名,而我只用延续他的策略。”

  如果玛蒂尔达对她不闻不问,也没有人能对她的行为进行苛责,时间越长,忘记她的人就越多,她只会无声无息地死去......她忽然又笑了,她看向玛蒂尔达,目光异常温柔甜蜜,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妹一样:“哎,别这么着急嘛,我可没说我不打算帮你,我只是打算提醒你另一件事罢了。”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施施然地举起酒杯,“菲利普知道这件事吗?他打算帮助你吗?”

  “当然。”玛蒂尔达说,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菲利普,“他是我哥哥,他忠于我。”

  “是吗?”小埃莉诺说,这个时候,她终于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快感,她是知道更多、掌握更多的那个人,而玛蒂尔达并不是,“我们的叔叔忽然急着与我和解,是因为他打算与腓力二世开战吧?你想利用这个机会夺回你的王位,可腓力二世是一个影响战局的存在,他可能导致你满盘皆输,你想好该怎么对付他了吗?”

  “我们的叔叔会对抗他,他对圣座做出了让步,只要他不在战场上一溃千里,他始终会保持着打击腓力二世的能力,而且我身上也有能令腓力二世心动的筹码,为了我,他多少价格都肯出。”

  “原来是这样。”小埃莉诺了然道,她大致猜到了约翰的计划,以及玛蒂尔达的想法,“他想通过阴谋诡计来对付腓力二世,但腓力二世正是此道行家,同样的,你也不要小看他,你未必能够轻易让他相信你,毕竟你父亲和他的仇恨众所周知,除非另一个人帮你。”看到玛蒂尔达的表情,她不禁更加愉悦和满意,同时她也收获了微妙的平衡,有些秘密仍然是独属于他们的,“有件事或许你不知道,在你出生之前,你父亲将他的儿子送去了巴黎,腓力二世抚养他,给他施洗,这不是什么秘密,如果你去打听,很多人都会为此作证,所以,如果你身边有什么能令腓力二世另眼相看、放松戒心的人物,那就只有他了,为了确保你不会在得到王冠的同时失去国土,你最好利用好他,让他帮助你,证明他的忠诚,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她露出恶劣

  的微笑,她十分愉悦地看着玛蒂尔达神色的变化,“那只能说明,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忠诚你啊。”

第60章

  夜色(上)“你好,腓力国王,我是玛……

  “她答应了你吗?”

  当玛蒂尔达从高塔中离开时,菲利普正在等她,月光下,他金红色的头发呈现出华丽的暖光,和小埃莉诺一模一样,她没有这样的头发。“你们之前认识吗?”玛蒂尔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她看着菲利普,菲利普忽然觉得她不像是那个他臂弯里被他保护的小女孩了,长久以来,不论玛蒂尔达以如何坚强或威严的样子出现在人前,他都习惯性认为他应该保护她,“在我出生之前,你们曾经一起长大。”

  “我们相处得不算多,在我七岁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她。”菲利普说,他看到玛蒂尔达抬起头,她比他矮几乎整整一个头,他的影子可以轻易笼罩她,“那七岁之前呢?”玛蒂尔达问,菲利普发现她攥紧了手指,如果她感到痛苦或戒备,她下意识就会这样做,“七岁之前,为什么你没有见过她?”

  “因为那时候我在巴黎。”菲利普说,他已经猜到玛蒂尔达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小埃莉诺知道他的秘密,他早该想到她会将这个秘密告诉玛蒂尔达,“在我出生后,理查国王将我交给腓力二世抚养,直到他登基后我才回到英格兰,这不是秘密,只是所有人都觉得无关紧要,因此也没有打算让你知道。”

  “可我现在知道了。”玛蒂尔达说,“因为没有人告诉我你曾是腓力二世的养子,所以我也没有想过你有可能改变我针对腓力二世的计划,她说腓力二世疼爱你,信任你,她希望我利用这一点,可我更在意另一件事。”她的语调不由自主地颤抖紧张,“菲利普,你爱我吗,你对我抱有绝对的忠诚吗,如果你忠于我,你的忠诚包括帮我对抗腓力二世吗?”

  对抗,对抗,腓力二世的影子倏忽浮现,可那样的记忆早已远去,他眼前只有玛蒂尔达:“我不曾忠于他,我的忠诚只属于你,我也只会为你牺牲。”他说,他注视着玛蒂尔达的双眼,“但玛蒂尔达,我也不能像对抗仇敌一样对抗他,就像理查国王也不会真正伤害他的亲人一样。”

  “所以你不会帮我,对吗,至少在腓力二世的事情上,你是一把被封在剑鞘里的剑,可以悬在我腰间,但不能拔剑出鞘。”玛蒂尔达问,得到菲利普的默认后,她忽然又笑了,“好的,菲利普,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只需要帮我写一封信,我要和腓力二世见面,如果你拒绝这个命令,也会有别人帮我写的。”她顿了顿,再度郑重其事地道,“我不在意你曾经认识腓力二世,或者你劝我帮助我的堂姐其中也含有你的私心,你忠诚我,我保护你,这本就是效忠誓言的一部分,但菲利普,不要隐瞒我,不要在我自以为可以使用你时告诉我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想像父亲一样尝到亲近之人的背叛。”她喉头微梗,“我更害怕那个人是你。”

  因为她信任他,她知道他了解她的一切,她对他全无保留,但他的过去和身世她不曾知晓,她永远不能知晓。“我确实有秘密,玛蒂尔达,但那些秘密已经被掩盖在时间里了,现在的我只属于你,你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我注定是要为你牺牲的。”他说,注视着玛蒂尔达的眼睛,他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在他漂泊不定的人生里,他确信有他可以锚定的,“我忠于你,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化。”

  “我相信你。”玛蒂尔达终于说,她朝他伸出手,他将她扶上马,和此前无数次一样,离开城堡前,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向塔楼的方向:他非常确信,就在刚才,小埃莉诺正注视着他们。 ,

  在被绝罚整整一年后,英格兰国王开始尝试通过一些手段来挽救他摇摇欲坠的声誉,一方面,他归还了部分教产,并宣布不再追究逃亡者的罪责,另一方面,他释放和宽恕了一部分**,其中包括他的侄女和一度宣称他谋杀侄儿的布雷乌泽夫人,而他们很快投桃报李,公然宣称此前针对约翰谋杀亚瑟的指控“纯系污蔑”,并顺理成章地将黑锅扣到了腓力二世身上。

  对此,腓力二世恼羞成怒,更令他愤怒的在于约翰在1209年的春天突然派他的私生子兄弟,亨利二世与情妇罗莎蒙德夫人之子索尔兹伯里伯爵“长剑”威廉偷袭法兰克停靠舰队的港口,“数百艘载着粮食、葡萄酒、面粉、肉类和法兰克军械库关键部分的船只的缆绳被砍断,当法兰克国王得知消息时,他只看到滚滚黑烟”。

  除此之外,德意志还发生了另一件对安茹家族而言颇为有利的变数,施瓦本的菲利普遇刺身亡,这意味着和安茹家族有亲缘关系的奥托四世现在成为了德意志的唯一君主,而英诺森三世没有因为与约翰的恶劣关系否认奥托四世的皇位,相反,他承认他为合法君主,这意味着腓力二世的东部边境一下子不那么稳定起来。

  奥托四世对腓力二世的威胁并不仅仅在于他是金雀花家族的外甥,更在于他和莱茵河岸的诸侯仍然具备共同利益(他的家族领地远在帝国东方,而莱茵河西岸长期被霍亨斯陶芬家族影响,他们渴望获得更多权利),尤其是盛产善战佣兵的布拉班特和富裕的低地。

  在舰队受创、东部又面临威胁的情况下,腓力二世对替幼子征服英格兰这个计划已经不那么有兴趣了,毕竟他还要预防着约翰将已经屈服的侄女立为布列塔尼女公爵,虽然他竭力在布列塔尼煽动反英情绪,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继承权确实更加优先,他必须预防布列塔尼生出变数,因此在教廷使者催促他快些执行他对教皇的承诺,征服英格兰时,腓力二世万分委屈地哭诉索尔兹伯里伯爵给他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事实上,他已经决定暂时搁置这一计划,哪怕这代表着他仍然不能离婚,并且他和默朗的阿格涅丝仍将是私生子。

  这很危险,因为他的长子路易王太子一直没有结婚,这意味着除了长子他没有第二个继承人。想到路易王太子,他心里下意识泛起了提防和不安:他曾经喜爱过他的母亲,埃诺的伊莎贝拉也确实是个温柔忠诚的妻子,还给他带来了阿图瓦作为嫁妆,但随着路易渐渐长大,他曾经以他尚年幼代为掌管的阿图瓦地区显然不适宜继续由他控制,他应该将阿图瓦交给路易,很多人都这样劝说他,可他还没有忘记亨利二世的下场,他更喜欢一个依附于他的听话儿子,但路易不论表面上表现得如何忠诚,金雀花家族的内斗阴云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喜欢他的敌人互相厮杀,他的敌人也如此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给路易树立一个与他制衡的敌人,可他的小儿子年龄太小,即便将来他取得了合法地位,一度被宣判为私生子的经历也是一个绝佳的把柄,何况他终究要给路易找一个足够高贵的妻子,如果他能够娶到安茹家族的两个女继承人,他说不定可以越过儿子扶持他血统更加高贵、且会继承更多领地的孙子。

  “有一封信,陛下。”当他再次思考该如何处置他眼前面临的局面时,他的亲信将一封信递给他,与他目光交接时,他敏锐察觉到他目光有异,“谁的信?”他问,而这个陪伴他多年的亲信面色也有些古怪,“您的教子,他写了这封信。”

  是菲利普,他们摆在明面上的关系确实只有教父和教子,他不清楚菲利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他,又为什么要在加莱见他,难道他突然对他觉醒了爱和忠诚吗?“好久不见,菲利普,我本来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最终仍然来

  到了加莱海岸,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菲利普的脸,数年不见,他已经全然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在那个老女人死后,你拒绝了我,你去普瓦捷投奔那个小女孩。”他说,他审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菲利普有其他目的,埋伏在树林里的弓箭手会立刻杀了他,“我想你不会这么久才后悔你放弃了我的信任,错过了我的第一次出价,你再获得的馈赠可不会那么慷慨了。”

  “我确信我给您带来了令您心动的价码。”菲利普说,他后退一步,他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斗篷里的人,看身材像是一个女人。他心中微惊,正当这时,一双优美的手揭开了兜帽,一个美丽得能照亮夜色的少女正站在他面前,看清她容颜的一瞬,他不由呼吸微窒,他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精致的女孩,“你好,腓力国王,我是玛蒂尔达。”那个女孩抬起头看着他,“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

第61章

  夜色(下)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他那……

  “你打算给你的儿子起什么名字?”

  当他从理查怀里接过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时,他曾经如此问他:“亨利,杰弗里,还是威廉和约翰,诺曼人的名字,你兄弟们的名字。”

  他半仰着头,打量着理查的眼睛,他显而易见看得见其中的阴霾,并为之觉得隐秘的喜悦,理查隐忍痛苦的样子比他志得意满的时候更让他觉得满足,他注视着他,不出意外地看到他摇了摇头:“他们不是我的兄弟,活着的不是,坟墓里的也不是,只有你是我的兄弟,既然你同意照顾他,那就给他起你的名字吧,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属于你。”

  “我们本就是兄弟,在你娶了爱丽丝后,我们是真正的兄弟。”他终于舒然笑道,即便他潜意识间知道他对理查那热情的、全无保留的情感只会停留在亨利二世活着的时候,也不妨碍他短暂地沉湎其中,那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在提起爱丽丝后理查短暂的脸色变化,他那时就应该察觉的,“好的,他叫菲利普,我会做他的教父,但仅此一次,理查,我期待你生下真正合法的孩子,与我的孩子联姻,共同分享王冠和荣耀,如我们一样。”

  如果理查还活着,他的女儿理所应当应该许配给他的儿子,他曾试图用与德意志人的婚姻搪塞,但那时他并不觉得他就死心塌地想要履行那段已无效力的婚约,但理查死了。他死了,他的女儿还活着,她也没有叫他憎恨过的女人和爱慕过的女人的名字,她现在还主动来到他面前。

  她的眉眼非常美,他所熟悉的美,他憎恨她不妨碍他欣赏和爱慕她遗传给她儿女的美貌,他没有见过她,但他知道那令他心动的美丽来源于谁,与此同时,她那秀挺的鼻梁和显著带着伊比利亚特色的下颌线又与她略带锋锐神采的眉眼碰撞出独特的风情,尤其是当她用那双湛蓝如海水的眼睛倔强地望着他的时候。

  “你好,玛蒂尔达公主。”他定了定神,半带欣赏、半带审视地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理查的女儿并不像他,但如果是从吸引他注意力的角度看,这父女俩可谓如出一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这个黑夜的海边邀请我赴约,即便你的哥哥能保护你,这对你来说仍然很危险。”

  “我渴望您的保护,陛下。”玛蒂尔达说,海风将她金色的卷发拍在她面颊上,她的裙角也随风而起,翩翩欲飞如同白鸽,“像您的祖父保护我祖母,我父亲不曾为我恳求您,我只能亲自来求您。”

  在阿基坦公爵威廉八世去世前,他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托付给法兰克国王路易六世,顺理成章的,路易六世让自己的继承人与威廉八世的大女儿结婚,那时候他们还没想到这桩婚姻会给法兰克王室带来怎样的耻辱。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那个他想象中的、面目模糊但足够令他意识到她可恶之处的影子,但眼前的少女是那样地惶然和柔弱,她目光里只有期待和渴望,这令他心中那部分始终没有被满足的、被仰望和需要的欲望得到了不可明言的满足。“阿基坦公爵。”他以玛蒂尔达的另一个身份称呼她,“你是以一个封臣的身份渴求你封君的帮助吗?”

  “我渴求您的帮助,希望您能以一位君主与骑士的风度为我伸张正义,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以什么身份呢,或者说,想要我的帮助,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腓力二世笑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愈加疏于打理自己的外貌,但某些时刻,譬如此刻,当他以他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微眯着审视他人时,他确实有一种危险的魅力,像是猎人盯着猎物,“英格兰国王是你叔叔,你为他摆平了爱尔兰的流亡者,听说他还打算让他的儿子和你结婚,你们将会共享王冠和荣耀,而我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刚刚烧毁了我的舰队,马上,我还会在诺曼底的战场上遇到你们,所以,亲爱的公主,虽然我对你的祖父和父亲确实怀有深刻的敬意和爱意,也十分渴望能够回应一位可爱少女的求助,但我如何能帮你呢?那是你叔叔的事,或者说,你另一个父亲的事。”

  “他不是我父亲,他杀了我父亲!”玛蒂尔达忽然大声说,她全身颤抖,眼底发红,那样的悲伤和痛苦太过真实,她眼中那尖刻淋漓的恨意也是,“他杀了他,他用他在爱尔兰的收入雇凶杀他,我的祖母处理掉了凶手,但她没有处理替他管理收入的官员,天主不会原谅这样的罪行,我也不会!”

  一切困扰他的疑点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理查会突然遇到刺杀,为什么埃莉诺和约翰都没有就他可能的谋杀嫌疑咬死不放,他们害怕这反而导致真相水落石出,那个女人将她的儿女当做手里的玩具,有用的疼爱,无用的舍弃,原来理查也没有不同。“天哪......”他喃喃道,半是惊讶、半是表演地捂住自己的脸,抓挠着自己的头发道,“怎么会这样,理查,理查怎么会这样死去......”

  “我也不愿接受,可真相正是如此。”玛蒂尔达垂泪道,这时候,腓力二世才真正相信她确实是一个对命运愤怒和无力的女孩,有一些倔强和勇气也无关紧要,这不能改变她需要他帮助、并依附于他的事实,有一瞬间,他那久远的,早已被他遗忘的对理查的正向情感再度被唤醒,他的心被抓挠,理查的影子和眼前的少女交织在一起,他忽然浮现出一种叹息着的悸动,“我不会嫁给他的儿子,我也不会再臣服他,我宁愿立刻死去也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您说他是您的敌人,他也是我的。”她抬头看向腓力二世,“我愿奉上我的一切,只要您能帮助我完成我的复仇,”

  她的一切,她的王冠,她的领土,她本人。“那你愿意嫁给我的儿子,成为我的女儿吗?”他问,这本应该是他期待已久的计划,可真正宣之于口时,他却感受到一种不情不愿地凝滞,他并不是十分期待这种可能,“让我像你的父亲一样保护你,我相信理查也会很高兴的。”

  “当然,我渴望成为您的女儿。”玛蒂尔达说,她眼眶中还有残留的泪水,身体却十分迅速地钻到了他怀里,踮起脚同他交换了和平之吻,来自少女的柔软和温香在猝不及防间撩拨到了他,他知道这不是她有意为之,但他确实为此短暂怔住,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话,“......我需要回到阿基坦,整合我的军队,抵御卡斯蒂利亚人和我的叔叔,当我叔叔蒙受天主惩戒时,我也会践行我的承诺,在此之前,我不能引起我叔叔的戒心,我只能让菲利普帮我。”

  是的,她不能与她公开会面,她需要一个能同时被他们信任的人执行她的意志,而没有人比菲利普更合适。“好的,期待我们下次见面。”腓力二世定了定神,略带不舍地看向码头,“快离开吧,公主。”

  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看了菲利普一眼,而后重新披上斗篷,钻进船舱消隐在夜色中,看着船只远去的方向,腓力二世的笑容渐渐凝固,但他的视线始终一动不动地:“理查会怎么想?”他问,带着一层薄薄的嘲讽,“他那样恨我,即便是出于为他报仇的目的,他也不

  会把他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

  “这是玛蒂尔达的选择,我无法劝说她,自然也不能阻止她。”

  “哪怕你心里很清楚她的决定会让她父亲愤怒。”腓力二世说,但他反而放松下来,用手划了划眼睑,“可不嫁给我的儿子,她又能嫁给谁呢?谁能捍卫她的王权,谁能保护她?谁能帮我报仇?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王冠对她不是荣耀而是枷锁。”他忽然饶有兴味地看着菲利普,“还是说,你想要娶她?”

  他是随口一问,带着一点揶揄与玩味,是对他的身世原罪点到为止的玩弄,而菲利普脸色剧变,他甚至下意识扭过头:“不可能是我,不论我是谁的儿子,都不可能是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除了路易王太子,不会有别人了。”

  “是啊,只能是路易。”腓力二世短促地冷笑道,再一次地,他开始痛恨他那被丹麦人哄骗的第二段婚姻,如果他没有答应丹麦人,那也许他今天可以直接向那个女孩求婚,而不是以路易的名义。

第62章

  誓言“我会拼尽全力拿下这场战争的胜……

  对腓力二世而言,玛蒂尔达的求助除了给了他一个慷慨的承诺,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达成他多年夙愿,另一个重要帮助就是同时告诉了他约翰的计划及他与教廷的秘密同盟,但即便清楚了约翰的计划,情况于他而言仍很棘手,毕竟他此前耗费重金建造的海军已经损伤殆尽,而约翰如今的财力非从前能比,能从整个不列颠动员的兵力也超越他的前辈,毕竟不论是亨利二世还是理查一世都没有必要将英格兰作为唯一的兵源地。

  除此之外,外交局面对他也很不利,作为他忠实盟友的布列塔尼因继承权纷争出现倒戈风险,而奥托四世即便不会纠集大军大举进攻,他的存在本身也促使佛兰德斯伯爵这个不安分的封臣有生事的可能,在第四次十字军中,佛兰德斯伯爵鲍德温九世被推举为皇帝,不过他第二年就死了,他和他的弟弟与妹夫也都死了,现在佛兰德斯的女继承人在他的监护下,但她已经临到婚龄,他不确定低地的诸侯是否会借这个名叫让娜的女孩的婚事与他作对,尤其在他们可能得到奥托四世的支持的情况下。

  这个时候,玛蒂尔达的倒戈对他而言确实是天降之喜,在他的父亲被阿基坦女公爵狠狠羞辱和伤害后,另一位阿基坦女公爵眷顾了他,他现在不打算对教廷公开发难,他要从各个角度树立他是一位忠实执行教皇谕令却被出卖的君主,如此才能占据道德优势,在战后和教廷讨价还价,迫使他们同意他通过路易王太子和玛蒂尔达公主的婚姻接收安茹家族的领地和财产。

  在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在位时,在他们的威名如日中天时,谁能想到“安茹帝国”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就连当年的他自己也会认为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回到巴黎后,他召见了他的儿子路易王太子,告知了他他的计划:“我会去低地。”他直接以命令式的口吻告知了他自己的计划,“奥托四世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我必须以防万一,你留在诺曼底,应付英格兰国王的军队,他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何况还有阿基坦女公爵,她会帮助我们。”

  “您如此确信阿基坦女公爵的诚意吗?”路易王太子质疑道,样貌上,他更像他的母亲埃诺的伊莎贝拉,比之腓力二世更加高贵英俊,此刻他正不解地皱着眉头,仰视着父亲,绞尽脑汁地寻找他计划的漏洞,“如果她在爱尔兰就知道了她父亲的死亡真相,为何不在约翰国王破坏舰队时就联系我们,她毕竟是理查国王的女儿,一个敬爱父亲的女儿怎会如此轻易向敌人屈膝?”

  “她会是你的妻子。”腓力二世说,强调这个事实时,他倍感烦躁和不耐,他一点也不想强调这件事,“她是个女人,她无从选择,欧洲大陆没有能帮她复仇的人,她一无所有,能压上赌桌的筹码只有她自己,她选择我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诺曼底的事务需要您主持大局,布列塔尼也是,我们不能相信安茹家族的女人。”他确信他的话戳中了腓力二世,他大着胆子继续道,“如果您对低地放心不下,也许我可以代替您......”

  “因为佛兰德斯女伯爵是你的表亲吗?”腓力二世嗤笑道,长久以来对路易的不满和近日生成的隐约妒忌支配了他的情绪,他开始发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路易,你想要得到你母亲的嫁妆,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份财富,你想要占据这份遗产不过是因为我给你的零花钱已经不足以满足你的野心。”他忽然盯着路易王太子的眼睛,“你想学习亨利二世的儿子们吗?”

  心底的隐约想法被看穿和坐实,路易王太子脸色微变,他立刻低下头:“我没有,父亲,我对您的忠诚不会动摇。”

  “你知道就好。”腓力二世冷笑道,他确实把路易当做他的继承人,但他并不打算给予他足够的权力和挑衅他的资本,如果他活得足够久,越过他培养他的儿子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是一个可能继承两个王国的儿子,“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和那个女孩尽快坐实婚约,我为什么要让你去诺曼底,作为一个父亲,我已仁至义尽,我想不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贪婪会毁掉你。”

  想要母亲的遗产,想要父亲的认可,这也能被视为是贪婪吗,从父亲身上,他从未觉察出慈爱,甚至连人性的温柔也寥寥无几。“我明白了,父亲。”他低声说,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议事厅,推开门后,他忽然看到一个年轻人,那头金红色的头发似曾相识:“菲利普?”

  “是我。”菲利普说,他与路易王太子四目相对,多年前,他们曾经一起在这个庭院里玩耍过,他半带怅然地低下头,“好久不见,路易。” ,

  “他们都说你是最忠诚的骑士。”

  卢瓦尔河谷的岸边,威廉马歇尔忽然听到玛蒂尔达对他说,此时她正眺望着远方的一处,他知道那是巴黎的方向:“所以,骑士能忠于两个主人吗?”

  “我曾忠实过五个主人,您的祖母,叔叔,祖父,父亲,还有您,你们都是我所忠诚的主人。”威廉马歇尔道,“一个骑士可以有很多主人,但他只能同时忠诚一个主人,一旦誓言发生冲突,他必须做出选择,不论这个选择会让他多么痛苦。”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玛蒂尔达的脸,“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呢,因为您的哥哥离开了您吗?”

  从臣子的角度,他确实不是很理解玛蒂尔达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菲利普离开自己,不论她信不信任他,她都应该把他留在身边。月光下,玛蒂尔达的眼睛浮现出一层迷茫,但很快,她摇摇头道:“我不确定他是否会帮助我,我只确信他不会出卖我,如果他注定会在我和腓力二世间犹豫不决的话,就让他自己去选择吧,他应该会回来的。”她转过身,对威廉马歇尔道,“说些轻松的吧,你怎样看待你的主人们,除我以外。”

  “您的亲人们吗?”威廉马歇尔一怔,那些曾经叱咤风云但如今已经埋骨棺中的影子在短暂地时间内重新浮现眼前,但最终停止他脑海里的是他最无名的一个主人,“您的祖父母和父亲都是优秀的统治者和传奇的人物,我相信您也会同他们一样,但如果说哪个主人是我最深爱和怀念的,那不是他们,当我的灵魂回到天堂后,我所唯一皈依的主人也不是他们。”

  “小亨利王?”玛蒂尔达问,得到威廉马歇尔的默认后,她又问,“我

  听说他是一个深受欢迎的骑士,一位兼具帕里斯的美貌、赫克托尔的勇敢与阿喀琉斯的盖世武功的英雄,那除此之外呢?”

  “没了。”威廉马歇尔哑然道,他再次回忆起幼王亨利的脸,他与理查一世容貌相似,但比理查一世更加精致秀美,时隔多年回忆起这张脸时,他仍不自禁感慨万千,也遗憾万千,“他有许多吸引他人好感的美好品质,但也同样具备许多令人痛苦地缺点,他伤害过许多人,其中包括我在内,他临死前曾嘱托我保护他的孩子,可他没有孩子,他唯一的孩子在出生之后就死了。”

  因为他死了,所以你可以忠诚于其他主人,哪怕你的其他主人曾是他的敌人。“死亡才能令人从忠诚誓言中解脱吗?”玛蒂尔达又问,而威廉马歇尔默认了这句话,得到他的回应后,她眯了眯眼睛,“那我会确保我活得比你们所有人都久,从而享受你们的忠诚直到最后一刻,马上,检验你们忠诚的时刻就要到了,我会拼尽全力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我相信你们也是。”

第6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