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金一两
“好了雪纪,不要再说了。”老师把茶杯放在一边,浑浊的眼睛注视我时有一瞬间的失神,又重重叹气。
“你还是不懂老师的心。”他说,“没能教育好学生,眼睁睁看着学生误入歧途却无能为力是老师的耻辱。他们曾经也是我看重的学生,我对他们倾囊相授想尽办法铺路,可换来的是他们的记恨杀意,是形同陌路,不就是我的失败么。”
“可我还和以前一样尊敬老师啊。”我急切地反驳。
“那你和你答应的一样做个好医生了吗。”
见我心虚地低头不敢说话,老师的笑声像破败漏风的风箱。
“让老师知道学生的谎言是种残忍,这两天楼下没出什么乱子吧。”
我心里一紧,急忙说:“没有,就是那几个人天天吵架。”
老师微微一笑,“是吗,可我听彻说,碇受伤了。”
笑得有点可怕,青白的脸和紫色的嘴唇再加上鸡皮鹤发,和山中的厉鬼一样,几乎看不出他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了。
我心里骂死土间彻了,这不是存心给老师添堵吗。
“碇师兄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估计今天就能醒,这多亏了黑杰克先生。”
老师“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知道黑杰克用什么办法延缓了老师的病情,但再怎么努力看护也不过这几日了。
我每天早中晚都要来看老师一次,对他的变化最清楚不过,每次见他都要把洋馆内发生的事汇报一遍。可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天宣布三人中有一位是凶手之外,老师再没过问过破案的进展,平淡地仿佛……所谓破案,只是他叫我们回来的引子罢了。
“老师,您是不是已经知道给您下毒的凶手是谁了。”
老师一愣,含笑点头。
我简直要疯了,“到底是谁老师,您快告诉我。”
我要杀了他。
老师轻描淡写道:“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当替罪羊,便宜了外人罢了。”
我歪歪脑袋,疑惑不解:什么叫替罪羊,便宜外人。
不等我回答,他自己回道:“我自诩刚正不阿,但管不了手下学生,管不了别人和烂臭的[黑色]同流合污。与其某一天被报纸刊登我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死在自己学生手里反而更好。”
他说着仿佛身体突然被天神灌入了神力,猛地翻身下床取下放在安放在刀架上的古刀,那把御赐的刀从迎入绪方家后就从未出鞘亮相过,我和野田教授都猜里面是不是生锈了,没想到却光亮如新,青寒的刀锋划过我的鼻尖时仿佛能听到它喜悦的嗡鸣。
一向是严肃但又和蔼的老师怒目圆睁,手持宝刀放在身体右侧,以一个标准的“唐竹”将床上的纱幕切得粉碎。
对啊,绪方家以医术出名,可绪方洪左卫门在学医前是武士,绪方严一是武士的儿子,他是旧时代标准武士家庭的长子,怎么不会用刀呢。
老师还在怒骂,一切的开端是得知碇鸣堂受伤。
“大胆!大胆!”
“竟敢欺骗我的学生,让我师门相残,大胆!”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赶忙去拦老师,他身体已经累得开始摇晃了。
刀咣当一声被老师丢在地上,他颓唐的坐在床上,又从怒发冲冠的武士变回垂垂老矣的老人。
足足喝了两大杯水才止住咳嗽,老师拉着我的手说:
“铃木和碇,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未必不是我连累了他们,连野田也是……”
老师摇摇头,看向窗外。
树叶枯黄,再过几月就是寒冷的冬季,诹访湖的水面上会结一层薄冰,每年不懂事的小孩跑到湖上去玩,去年他还给一个救上来的孩子进行简单的急救。
他认识那个人的时候,也还只是个会在湖上踩冰的小孩。
绪方严一瑟缩地缩缩身子,好像自己已经落入冬天的湖水里似的,乖乖让小弟子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又把他的最后一位学生拉进被子里,小声说:
“雪纪,你放弃学医这条路的选择很正确,老师支持你,生你的气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我的第一个学生,再没遇见比他还要出众的孩子了,当年他也一意孤行地要放弃医院的工作去做某件事,和我大吵一架,一个人跑去了外边。后来他做的事失败了,是我卖了张老脸四处求情才保下他的命……”
“我一直生他的气,后来想明白了,我这样连独善其身都勉强的老师,根本护不住学生,他走得越远越好,和我关系越差越好。”
……
听老师的意思,碇鸣堂受伤另有隐情。好像有个人或势力看不得绪方家的人好似的,要把老师的学生都嚯嚯一遍。
是什么样的势力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老师又怎么会得罪这种大人物。
老师爱惜地抚摸我的头发,就像祖父呵护他的孙女。
“孩子,出身绪方真是委屈你了,你若不是我的学生或许还好些。幸而你如今在横滨,他们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你是我的学生,在横滨会有人留意你的。”
老师说着,手顺着头发一路抚摸到我的后背,在上面勾勾画画写了几个字。
辨识出背上的字迹后,心中毛骨悚然。
老师这是在交代遗言啊。
用粗糙的手抹去我眼角的泪痕,老师抬高了声音。
“其实老师不在乎下毒不下毒,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呢,我又没有什么可传承的宝物必须留给你们。我只是想最后见你们一面,和你们说说话。”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脸上,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一无所获,无可奈何道:
“森,老师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
太宰治等在外面不知多久,见我出来后说:“走吧,碇先生醒了。”
我们一同下楼,走到二楼至一楼的拐角处时,太宰治迈下台阶的动作一顿,撩起我的发尾故作惊叹地问道:
“雪纪在和老师比拼剑道吗,浓浓的战意都快化身狂战士了。”
我赶忙收敛气息,把断掉的一截头发藏起来,拍拍脸。
“这样呢。”
“好多了。”
然后不由分说把我拉进楼梯拐角的黑暗里,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的眼睛上。
“反正我看不见~”
太宰治你恋爱脑的让我害怕,我会阴谋论上身怀疑你在故意养肥杀猪盘把我宰了吃的。
“你真是太小瞧我了。雪纪的那点小黑化,在我这还不如一小时的任务量。”
揭开“眼罩”,太宰治以博爱大度的姿态将我,这个小骗子搂进怀里。
“本就不是真正的好人,也没资格要求女朋友是乖乖女吧,虽然我也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你真是,应该多信任一下我呀。”
他哼唧唧地抱怨,沙色的风衣宽大,足以将我罩进他的怀里。
看到我愧疚又欣喜,爱慕迷离的眼睛,太宰治更得意了。
“处心积虑和我在一起的雪纪很可爱,心里有我,怕我不喜欢才会艰难地掩藏真实的自己,是不是?这样的雪纪真是太可爱了,我好喜欢。”
第72章 被恋人同情的i人
被恋人同情的i人
*
碇鸣堂醒了。
上原由衣将他照顾得很好,已经能不算流利地说出几个字,还会用纸笔把内容写下来。遗憾地是他对于是谁要取他性命也一头雾水。
据碇鸣堂说,那天早上他就是强撑着醒来的,吃完早饭后本以为喝茶会精神一点,结果越来越困,土间彻叫他的时候,他都要伏案而卧了。就这样在应付完土间彻后他立刻躺在了床上,被床垫内的尖刀刺中。
诸伏高明:“那这一整天有人来找过你吗。”
“有,小川来过我的房间,还坐在床上和我说了几句话。”
受到众人的怀疑后小川庆太不服气地喊;“是,我是单独见过他,但这一切绝不是我做的。”
大和敢助追问:“你俩有什么好聊的,不是天天互怼吗,难道是你们俩合伙给绪方老师下毒?”
“才不是。”小川庆太反驳,他看看躺在床上虚弱的碇鸣堂,对方没有替他分辩的意思,气得牙齿咯吱咯吱地响。又看了看我,竟然生出几分嫉恨的神色。
我一脸茫然,关我什么事啊。
“我是向碇鸣堂求证一件事。”小川庆太面无表情道:“绪方老师有一门家传的秘方,能活死人医白骨,只有绪方家的长子和继承衣钵的学生才能得到这个秘方。这件事是我从野田正雄处偷听来的,当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我被他奴役又查了遍房,回来时听到他在办公室和一个男人聊天说到,管这个秘方叫[起死回生之术]。野田正雄说他一定能拿到秘方,成为绪方家的继承人。”
“我问碇鸣堂,到底有没有这个秘方。”
伊藤开司不由自主地问床上的碇鸣堂:“有吗。”
“有。”碇鸣堂沉默一瞬,肯定了这个说法。“我一开始是绪方老师的三弟宏三的学生,宏三老师在分家时就想拿到秘方,但绪方老师不从,没人知道秘方是什么。”
那铃木寿也应该知晓[起死回生之术]的存在,这样说来,他杀死野田正雄会不会误以为老师会把秘方传给野田,为了抢夺秘方才杀人呢。
“所以我一直不相信绪方老师会死。”小川庆太站在角落低着头,双手攥成拳头,“有起死回生之术的人怎么会死,他把我们三个叫来肯定是为了考验我们,谁能通过考验谁就是绪方家真正的继承人!”
抬头时小川庆太已经泪流满面,他激动地忘乎所以。
“绪方老师一定都看到了,只有我是真正一心向善的好人,只有我是救死扶伤的好医生,我的教授职位来得堂堂正正。”
碇鸣堂吃痛地捂住胸口,其他人都被小川庆太类似获奖感言的发言震惊的失语。
“所以你是怎么从名古屋调回东京的。”
我问,我不信没有势单力薄的小医生能在野田正雄死后轻松坐稳教授的位置,好多人虎视眈眈呢。
碇鸣堂铁青着脸说:“是我做的,我被他抓到了把柄。”
对我怒目而视,碇鸣堂缓缓道:“森雪纪,这个把柄同样也在你的手里。”
我了然,是他和黑衣组织勾结的证据呀。
但这不能让诸伏警官他们知晓,免得他们卷进来。在我思索该怎么混过去时,太宰治适当地打岔找个理由,把诸伏警官半信半疑地蒙混过去了。
他一直安静地靠在墙上,脸上虽然是自然沉静的神色,但我知道他很无聊。
他不会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吧。
有抢夺秘方的动机但没有证据,小川庆太还能在洋馆内自由出入。至于铃木寿,每天都是土间彻负责他的饮食。碇鸣堂还需要休息,加上要避开警察,我要等稍晚时间单独问问他关于黑衣组织的事。
还有太宰治,他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了,相信专业侦探的实力,可他为什么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