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离昧
虽说他们家里,她奶奶卢氏对大伯母和她娘都很好,但这只是幸存者偏差。
大多数人家的婆媳之间关系都不大好,而且因孝道的压制,儿媳往往是处于下风的。她也是见过村里别家婆媳相处的,把自家姐姐带入那些儿媳妇,她竟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大姐也受那样的苦。
更有甚者,她还听说镇上那些财主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们,最喜欢给自家儿媳妇立规矩,喜欢挑儿媳妇的刺,见不得儿子和儿媳妇关系好……
这也就给年少的玉微心里留下一个印象:越是有钱人家,婆婆越是喜欢折磨儿媳妇。
这天下还有哪一家比皇家更有钱吗?
她是个没心眼的人,虽然入宫之前三个长辈再三叮嘱,让她谨言慎行,最好少说话。
但一个心思单纯的人,暴露自己内心的想法真的不必靠语言。
瑶光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这个妹妹不要太了解。只是看她此时的表情,就能猜出玉微心里在想些什么。
“瞎想什么呢?”瑶光屈指在妹妹额头上弹了一下,好笑道,“皇后娘娘什么好东西没有?她既然赏了我,那就是随我处置了。
再者说了,你又不是外人,是我亲妹妹。我把好东西给了自己亲妹妹,皇后娘娘只会欣慰,觉得我友悌。”
玉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友悌是什么意思?”
瑶光:“就是疼爱弟弟妹妹。”
“哦~”玉微恍然大悟,满脸骄傲地说,“我可以作证,大姐是最友悌的!”
“那你还不拿着?”
玉微嘿嘿一笑:“谢谢大姐。”
小周氏无奈的瞪了傻女儿一眼,其实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她这个女儿从小就没心眼,从前在村子里时,把女儿嫁得近些,有娘家撑腰也不怕她受欺负。
可如今他们举家进京,女儿的婚事自然要在京城找。
他们傅家在京城可谓是毫无根基,将来能给女儿撑腰的,就是大侄女这个晋王妃了。
见他们姐妹的关系一如既往,小周氏哪有不高兴的?
大周氏低声对她说:“他们姐妹间的事,咱们做长辈的就别掺和了。咱们家大丫头你还不知道?心里一向有数。”
小周氏也低声道:“我不是不相信大丫头,就是猛然到了京城,天上随便掉块砖砸到的都是权贵。像咱们家这种没根基的,小心些总是没大错的。”
“老二家说的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卢氏附和了小周氏。
“奶奶,你们说什么呢?”瑶光拉着重新打扮好的玉微走了回来,放妹妹回了小周氏下首,她还坐在卢氏身侧。
卢氏笑道:“说咱们家都该小心点,别以为有你做了王妃,尾巴就能翘上天了。”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肯定有人比卢氏更懂这个道理,却一定没人比她执行得更彻底。
对此,瑶光非常放心,满是
依赖地说:“家里有奶奶在,我是再不必担心的。”
大周氏道:“你是得好好感谢你奶奶,来的路上她就对天枢他们耳提面命,叫他们入京之后不许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小周氏也点了点头,赞同地说:“咱们家能有如今的富贵,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了。人得知足,不然必得招……哎哟,尿了!”
她忽然惊呼一声,却是手上一热,被怀里的小玉衡尿了一手。
“赶紧给他换了,当心着凉。”大周氏忙把随身带的小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襁褓和两块干爽的尿布。
襁褓是用绸缎做的,但尿布却是自家织的老粗布,裁剪好之后用热水繁复煮过,又柔软又吸水。
妯娌两个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很快就把湿掉的尿布和襁褓换了下来。
小周氏捏着玉衡的鼻尖笑骂道:“你这臭小子,真是不甘寂寞。大人们正说话呢,你掺合什么?显着你了?”
玉衡还以为母亲是跟自己玩呢,一边咿咿呀呀地回应,一边企图把双手从刚包好的襁褓里解救出来。
卢氏见状,便道:“这屋里也不冷,就别包那么严实了,让他松快松快吧。”
小周氏闻言,就把襁褓松开了些。玉衡挣扎了半天,终于把两只小肉手伸了出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姐妹二人都围了过来逗弟弟,却见小娃娃的目光一直随着玉微的左手腕转动。
瑶光道:“这镯子上的宝石闪亮,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玉微闻言,便故意把镯子转了转,把镶嵌着宝石的那一面对准了玉衡,一会儿晃到左边,一会儿又闪到右边;一会儿故意离得近,却又在玉衡要抓住的时候猛然挪远。
这小子也是好脾气,被耍了也只会咯咯傻笑,半点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
众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卢氏便笑边肯定地说:“这孩子像他爹,天生就是好脾气。”
瑶光仔细想了想,从小到大,是很少见二叔发脾气。
只有一次,就是大弟天枢带着二弟天璇往西流河深处去摸虾,恰好被回来修锄头的二叔撞见,不但当场把兄弟俩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家之后还拿藤条一人抽了一顿。
从不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真是吓人,那次连卢氏都不敢替孙子求情。而天枢和天璇被他吓住了,自那以后也再不敢往河水深处去了。
逗了会儿孩子,卢氏又拉着她说正事,“皇后娘娘说,钦天监已经算好了几位皇子的婚期,太子殿下是这个月十五,六殿下是这个月二十四,七皇子是下个月初十,你和晋王殿下是下个月十八,九皇子是下个月二十四。”
说到这里,她左右看了看,见燕姑姑带着翠娥和红绒两个都站在远处,才低声道:“我暗地里掐算过了,下个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和你的生辰八字正好对照,能保你一世富贵顺遂。”
见祖母这样为自己操心,瑶光觉得眼眶发热,遗憾道:“可惜我不能回家待嫁了。”
卢氏笑着安抚道:“皇家的规矩自来就大,咱们既然得了从没有过的富贵,总要付出点什么。若不然,连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的。”
瑶光这才重新露出笑颜。
傅家人在畅音阁待了一个时辰,先前领他们来的女官再次出现,提醒他们时候到了,该出宫了。
一家人顿时伤感起来,瑶光忙命人把皇后娘娘赏赐的布料拿出几匹来,叫卢氏他们带回去,又亲自送到了明堂里,直到不能再送了,才红着眼眶被燕姑姑劝了回来。
景阳不知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还是猜到她见了家人之后心里会怅然,第二天就又派了王喜来,叫她放心,他在宫外会照顾傅家人的。
与这句话一起传进来的,还有一个西洋来的八音盒。
在瑶光看来,这个八音盒造型虽然精美,内部机械却极为粗糙。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顶级的工艺了。
至少大夏内务府的工匠们就造不出来。
瑶光表现得很高兴、很感兴趣,其实心里却在想:海外的工艺已经能造出八音盒了吗?不知道蒸汽机有没有现世?
她头一次觉得苦恼,不知道她所在的大夏朝,对标的是真实历史上的哪一个朝代?
不过无论是对标哪个朝代,如今当政的是汉人王朝。汉人占据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不必千方百计防备异族,要做什么事的时候,也会少去许多掣肘。
以前穷的时候,她最大的追求就是带领家人走向富贵。
如今富贵已唾手可得,以前没工夫的想的东西,也会自动自发地钻到她脑子里来。
没办法,前世九年义务带来的烙印,实在是太深刻了。
第23章 不欢而散转眼就到了十五……
转眼就到了十五,整个皇宫仿佛都活了一般。宫女太监们都换上了新衣服,像燕姑姑这种有品级的女官,更是特许在过年之前这些日子里戴金簪子、穿刺绣精美繁多的衣服。
瑶光听闻后,立刻就从自己的妆匣里拿出一对,叫上翠娥、红绒一起,闹着要给燕姑姑重新装扮了一番。
一起共事了这么久,两个宫女也摸透了燕姑姑的脾气,平日里虽然还是敬重,却不再怕她,也敢与她开几句玩笑了。
纵然燕姑姑板着脸说他们胡闹,两个宫女也不害怕,硬是把人按到了梳妆台前。
翠娥一边给她通头发,一边笑道:“我们可是有姑娘撑腰的,便是姑姑要罚我们,姑娘也是不答应的。”
红绒一边把头油拿出来,一边跟着说:“姑姑放心,我们拿出全挂子的本事来,把您打扮好了。看在我们辛苦的份上,您就别和我们置气了。”
瑶光佯装不耐地催促道:“你们两个,赶紧干活,少说废话。”
燕姑姑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大家也都笑了起来,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她一边带着久违的感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还不忘交代道:“今日人多手杂,畅音阁里也有许多人手都被借调到了东宫。咱们可一定要看好屋子,少了东西倒好说,就怕多出什么来。”
少了东西好检查出来,报上去也就是了。
若是多出来的,谁知道人家藏在了哪里?等真知道的时候,只怕就是事发的时候了。
到那时一口黑锅扣在头上,怕是想摘下来也百口莫辩。
瑶光正了神色,点头道:“姑姑说得很是。你们两个也别不当回事,屋里不能离了人。”
“姑娘,姑姑,你们放心,今天是太子殿下成婚的大日子,我们可不敢胡乱走动。”两个宫女都如是应和。
且不说太子徒景安是皇后亲子,皇后又掌管后宫多年根基深厚。只说圣人对太子的宠爱,他们这些小虾米也是避之不及,生怕在这种日子里犯一点忌讳。
说起太子景安,瑶光对他的印象不多,却挺刻板的。
她虽然从没见过对方,却从身边的三个宫人嘴里听过不少。
或许燕姑姑他们对她说太子的事,为的就是防备她不懂事冲撞了对方,惹下大祸来。
所以,三人都着重描述了这位太子是多么得圣人看重,关于太子的事,连皇后都管不着。
——你也别指望冲撞了太子,能到皇后那里去求情了。不管用,根本不管用。
瑶光也曾问:“太子殿下脾气很不好?”
“哎哟,这可不能乱说!”燕姑姑瞪了她一眼,忙给翠娥他们俩使眼色,叫他们赶紧去看看门外、窗外有没有人听着。
得知外面的确没人,燕姑姑才压低声音说:“太子殿下脾性温和,下官在宫里当差,也很少听说东宫有责罚宫人的。
只是圣人疼太子跟疼眼珠子似的,但凡哪个宫人伺候得不好,就会立刻被乾清宫的张公公送回内务府去。”
张公公就是张保,乾清宫的副总管,也是整个大内所有太监的人事首领。
别看戴荃才是大总管,但戴荃只负责乾清宫圣人身边的一切事物,底下的小太监们如何分派,他管不着。
被张保带着送回内务府的,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日后都别想着分到什么好差事了。
瑶光心里就有数了:太子温和,但圣人在太子的事情上却半点都不温和。所以哪怕太子脾气再好,底下的人还是避他如蛇蝎。
当然了,这话她就不会傻乎乎地说出来了。
翠娥梳头的手艺是真不错,不多时就给燕姑姑梳了一个利落又不失美感的元
宝髻。两根海棠花样式的金簪都斜簪在右边,还零星点缀了一些小绒花,整个人看起来不像平常那么严肃,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瑶光扶着她看了又看,感慨道:“咱们相处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姑姑的五官生得这般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