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离昧
打定了主意之后,她吐了口气,换了副笑脸问:“不知姑奶奶今日入宫,有何要事?”
长公主精神一振,笑呵呵道:“哪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不放心娘娘,进来看看罢了。”
文氏配合地说:“我就知道姑奶奶疼我,若还有别的教我,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能藏私。”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仿佛随口而言,“宫里的刘贵人和郭贵人,都是老身举荐入宫的。娘娘若有吩咐,他们都很乐意为娘娘效劳。”
听了这话,文秧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人家乐意替她效劳,却绝不乐意白干。她作为掌权的太子妃,得先照顾照顾人家,给人家点甜头,人家才好替她卖命呀。
“多谢姑奶奶。”
好言好语送走了长公主之后,文秧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身边伺候的女官、宫娥都回来了,见她脸色不好,宫娥们都不敢上前,女官何姑姑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坤宁宫还去吗?”
“不去了。”文秧回过神来,也不叫人来换衣裳,直接去了书房,写了封折子叫何姑姑送到乾清宫去。
——既然不能找皇后,她就只好找皇帝了。
反正都是皇帝的嫔妃,找皇帝解决,反而更加名正言顺了。
圣人那边反应也很快,第二天一早,张保就来了东宫,传达了圣人的意思:晋蓝贵人为慧嫔,着她带着所出十二皇子搬到甘泉宫去。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后宫之事,他本来就爱多管。昨天是太子妃求到他头上来,他就给出了个主意而已。
若是太子妃自己有法子解决,太子只会高兴她能力出众,不再叫他在后宫之事上耗费心神。
只是,太子妃先来问了他,转头却又把他的提议弃若敝履,到底叫太子心里不大自在。
又想到昨日义阳长公主来了东宫,想来太子妃的骤然转变,一定和这位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这让太子不禁皱眉,当天晚上陪太子妃一起用膳食,就提点了一句:“宫中之事,不好叫外命妇参与其间。父皇的性子,自来是爱欲使其生,恨欲使其死。
他将宫务交给你,便是信任你。若是知晓你内外勾连,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信任,任谁说情都是没用的。”
太子妃喝汤的手一顿,低着头说:“多谢殿下提点,妾身明白了。”
她自然知道,太子提点的这些都是正理。可长公主说的那些,也都不是无的放矢呀。
什么叫做左右为难,文秧才做了几个月的太子妃,已经体会得够多了。
太子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知道她是否真听了进去,但还是进一步提点道:“后宫之事,你若是不想去打扰母后,尽可自己做主。父皇自来不爱在这些小事上费心,莫要让他觉得你担不起责任来。”
掌权办实事的人,想做不粘锅是不可能的,总要背下骂名。
这个道理文秧不是不明白,但想到自己嫁入宫中之后的种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暗哑。
“妾身明白的,多谢殿下教诲。”
太子暗暗一叹,给她夹了一块白切鸡,“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多吃点儿,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就这一句话,太子妃隐忍多时的泪水便滚滚而下。
嫁入东宫,孤立无援,丈夫本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可太子自幼被圣人教养,根本不在乎后院的嫔妃。他只是需要一个能为他打理好一切的太子妃,需要几个能为他绵延后嗣的侧妃、侍妾而已。
文秧又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有多少难处都自己强撑着。她不表露,太子又想不到那些,自然就察觉不到。
此时她被丈夫一句温情的话语惹出了眼泪,倒是阴差阳错让太子看出了她的委屈。
妻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太子微微一怔,忙放下筷子凑过去问:“这是怎么了?可是后宫那些娘娘们给你气受了?”
太子妃捏着手帕捂住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她的委屈并不是某件事带来的,而是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情积攒在一起,若是一件件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孰不知,这世上每天最多的就是各种小事,细数人的一生,真正的大事又有多少呢?
可太子却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叹着握住她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的那只手,柔声道:“宫里的日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太子妃诧异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哭,还下意识打了个哭嗝。
响亮的哭嗝又把她惊得回了神,顿时就脸颊通红,慌忙遮住脸扭过头去,一时羞愧极了。
太子哈哈大笑,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好了好了,你我是夫妻,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也就是在这一来一回间,太子妃忽然觉得,一直以来横在他和太子之间的那层隔膜好像消失了。景阳和瑶光之间那种令她羡慕的氛围,终于也笼罩在了她和丈夫的周围。
或许是氛围太过美好,太子妃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把从前长公主教她的那些君臣之道、那些小心谨慎通通抛到了脑后。
“殿下。”她第一次大胆地抬起头来直视太子,眼眶仍旧红红的,整个人却透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示意左右,“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和殿下说些体己话。”
伺候他的人很听话地行礼告退,伺候太子的却都满是迟疑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太子脸色一沉,冷声道:“怎么,没听见你们娘娘说话?”
那些人迅速低下头,再也不敢有半点迟疑,纷纷行礼告退。
“好了,他们都走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太子的声音重归温柔。
太子妃深
吸了一口气,把有些瘪下去的勇气重新鼓足,正色道:“殿下,甄妃和兰贵人的事,妾身不能去找母后帮忙。”
“这又是为……”
太子想问“这又是为何?”,但话到嘴边,他就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
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太子妃立刻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了,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越来越多,懊恼也越来越多。
——文秧啊文秧,你可真是得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你的丈夫可是太子,是大夏的储君,除了在圣人面前,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君,你怎么能把他当成寻常夫婿对待?
正在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的时候,忽然脸颊一热,一只干燥而粗糙的大手贴了上来。
太子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有些自嘲,还有些哀伤,“是义阳姑奶奶告诉你的吧?她是传达的圣人旨意。”
第一句还是疑问,第二句立刻就变成了肯定。
他早该想到的,从他出生起,圣人就有意把他和母亲隔离开来。他又怎么能期望在成婚之后,可以通过妻子这座桥梁修复母子关系呢?
太子妃忐忑地点了点头。
太子又沉默了片刻,意兴阑珊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身不由己。罢了,罢了,长春宫的事,你自己处置吧。
甘泉宫还空着呢,蓝贵人生了十二弟,早晚要做一宫主位,让她迁到甘泉宫也好。既然是父皇下的意思叫你承办,想来母后也不好说什么。”
“是,都听殿下的。”
太子妃松了口气。
当天下午,太子妃的懿旨就送到了长春宫。
主位甄妃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不敢明哲和太子妃翻脸,只得撑着笑脸打发走了太子妃派来的人。
等人一走,她立刻吩咐小太监,“去乾清宫打听打听,圣人何时得空?”
一个时辰后,甄妃端着“亲手”炖的汤,去乾清宫东暖阁关心年关仍不得闲的圣人了。
对圣人来说,甄妃身上有两重buff:一重是奶娘小孙氏的孙女,另一种就是白月光顺妃的替身。
因而,只要不是特别繁忙,甄妃求见,圣人都会宣见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走到东暖阁门口,甄妃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盘,步履珊珊地走了进去,身姿轻盈如柳。产育在她身上留下唯一的痕迹,就是越发婀娜丰满的体态。
“妾身给圣人请安。”甄妃盈盈一拜,看向圣人的目光温柔似水,蕴含着无尽的情意。
圣人抬头的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顺妃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但下一刻他就猛然回神,清楚地明白,顺妃永远不会这样看着他。顺妃的目光总是沉静而淡然的,就算欢喜时眸中漾起波澜,也不染丝毫红尘情丝。
她也会关心他,也会悉心照料他。但圣人明白,她不过是在尽身为嫔妃的义务。
甄妃和顺妃最像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一样的圆润优美;最不像的地方,也是那双眼睛,一个淡然如仙,一个妖娆似魔。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含笑道:“爱妃快快请起。这是给朕煲了汤?”
甄妃盈盈起身,见左右无人,还顺势对圣人抛了个媚眼,娇声道:“妾身知道圣人辛苦,却也没别的本事能帮助圣人,只得做些汤水滋补。圣人快尝尝,妾身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说着就把海棠式的镂花漆雕茶盘放在桌案的空处,揭开莲花汤盅,盛出一碗雪梨排骨汤。
雪梨清甜,仔排鲜嫩,汤已撇去了油星,清亮爽口。
第58章 代善回京圣人很给甄妃面……
圣人很给甄妃面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点头赞道:“爱妃的手艺非但没有退步,还越发进步了呢。”
实际上圣人心里门清,嫔妃们所谓“亲手”做到糕点、炖的汤,全程有九成都是御厨或身边懂灶厨的人在动手。
嫔妃们最多就是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两下,等汤炖好之后,由底下人盛出来,再由贴身宫女帮忙端着。
一路到了乾清宫门口,放着汤的小茶盘才会转到嫔妃手里。只需要汤品、糕点保证出现在圣人面前时,是在嫔妃手里就可以了。
对圣人来说,这就是情趣,自然不会去较真。
若真是嫔妃们亲自动手做的东西,他还不敢吃呢。
嫔妃们或许出自贫苦之家,在家时也上灶。但圣人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皇子,吃的用的都是天下最好的。就嫔妃们在娘家学的那点手艺,哪里满足得了圣人吃惯御膳的胃口?
得了圣人的称赞,甄妃脸上适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忙又舀了一调羹送到圣人嘴边,娇声道:“圣人喜欢就好,妾身别无所求。”
圣人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张嘴喝汤,避免了信或不信的表态。
别无所求?
是别开玩笑才对吧?
甄妃是什么人,圣人心里可太清楚了。她对圣人表现出来的真情有十二分,实际上能有五六分就很不错了。
今日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派人来打探消息,又是亲自来献汤,八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甄妃生得好,又是奶娘小孙氏按照他的喜好特意调理出来的性情,能让他感到舒心,他也不介意满足对方的一些小要求、小任性。
“爱妃的心意,朕自然知道。”圣人伸手接管汤碗,顺手放在了桌案上,转头吩咐今日当值的戴权,“把广州进贡的那对螺钿金镯找出来,给甄妃戴。”
他顺手拢住甄妃葱管似的素手,一边在白皙细腻的手腕上摩挲,一边笑道:“爱妃皓腕如雪,十指纤纤,那螺钿金镯也就你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