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aaQ
山本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到了她怀里护着的女孩。
「啊,我想起来了。」山本在此刻,无端地回忆起从前去山中狩猎时,本来用箭射中了一头幼虎,正要上前去取时,山间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虎啸。一头白额吊睛大虎挡在幼虎身前,对着他们咬牙切齿。那是一个寒冬,从虎口中冒出的腾腾热气似乎都要熏到他面前。
于是他逃了。
现在山本终于意识到,那原来是一头母老虎,在保护它的幼崽啊。
可是,当时他面对的是吃人的猛兽,但如今面前的只不过是卑贱的游女罢了!他是高贵的武士、是在吉原桃源乡被奉为上宾的男人啊,这些游女怎么能让他如此丢脸?!
山本五郎拔出了他腰间的剑。
“大、大胆!你怎么敢在吉原拔刀?!”另一个游女回过神,立刻拔高声音呵斥:“这里和外面可不一样!吉原有吉原的规矩!!”
“闭嘴!我今天就要了她的命又如何?再说话,连你的头我也一起砍了!!”山本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他觉得自己终于也变成了那头令人恐惧的老虎,“她们叫我不高兴了!!!”
山本五郎提着剑向前走来,没人敢接近这个发了疯又持有武器的男人。女人们有吓呆的,也有去请百华的,却被另外看好戏的男人们拦住。
恐惧、杀意和讥讽同时充斥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屋子中。
吉良松樱大概是此时全场情绪最稳定的人了,她拍了拍美知子的颤抖的肩膀,又伸手盖住她的双目,轻声道:“闭眼。”
美知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的身体停止颤抖,也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吉良松樱转过身时,眼中对美知子的温柔消失得一干二净。
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
山本五郎既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期待的恐惧,甚至连厌恶都没有见到。
——他可是拔出了剑啊!拔出了锋利的、可以斩下头颅、收割人命的剑啊!
“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有人告诉我,吉原的规矩和外面不一样。”吉良松樱平静地说着,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反而显得无比诡异:“但我的规矩和吉原的规矩也不一样。”
【母神大人!我们的母神大人——】
【一切让您不高兴的、一切让您觉得碍眼的事物,都不该存在!】
【母神大人,您是我们的主宰!您的意志,即是我们所有人的意志,您的想法,即是我们所有人应贯彻的天命!】
在她的世界,所有人跪拜在她面前时,都这样由衷地倾诉。
釉玉一样的眼睛渐渐染上血红的颜色,山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想移开视线、想尖叫、想逃走,但却如坠千斤,只能意识清晰地滑入无尽的深渊。
既不是老虎,也不是人类。
那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我已经很久不亲自做这些事了。”吉良松樱的声音像是直接响在所有人的脑中,“作恶的人,以及放任作恶、协助作恶的人,罪当同处。”
“啊……啊啊啊啊啊啊!!!”
百华的女忍们巡逻到这里时,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身着华服的女人手握长剑站立在房间中央,血色与布料富贵的红色融为一体,拱卫她的是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无法动弹的浪人。她神态自然,连那复杂的盘发都形态完好,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甚至还颇有礼貌地道歉:“闹事者已经解决了,需要麻烦你们把这些家伙扔出去,或者走吉原的什么流程,无所谓。”
——她在说什么啊?!所有人的脑子都难以同时处理这些信息。
“团长,你在看什么呢,再不去夜王就要等急了。”
不远处的长廊,春雨第七师团的代表之一、老妈子副团长阿伏兔头疼地看着自家不听话的团长,见鬼,不是刚和一个小夜兔和那几个人打了一架吗,为什么团长现在又一副被挑起兴趣的模样?
“阿伏兔,那里有很有意思的人呢。”神威笑眯眯地说道,头顶的呆毛都往音韵阁的方向抖动。“是一个强者,一会儿跟凤仙老头聊完我们去那里逛逛吧。”
阿伏兔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团长才刚成年不久,怎么已经开始想逛花街了啊?!
“大人,这边请。”琴音跪坐在门口,迎接吉原的主人、夜王凤仙的客人们。同时也忍不住看向音韵阁,刚才听到了打架的声音,她们不会有事吧?
第5章 我来战斗,为女人之生命与尊严
琴音从来没服侍过这样的客人。
她坐在夜王身后弹着三味线,但悠扬的琴声却被饭勺扒盆的声音生生盖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对面是饿了三天三夜的流浪汉,而不是宇宙第一海盗团春雨的第七师团团长。
——不愧是年轻人,饭量真好啊。
但接下来的对话却让琴音越来越无法保持冷静。
原来夜王凤仙是上任第七师团团长、现任团长的师父。他退任下来,只是厌倦了打杀的日子,为了建成自己的桃源乡修建了吉原、囚禁了日轮。
琴音握着拨子的力度越来越大,直到神威说想见见日轮,并示意手下把晴太带了出来。
“有这个孩子在,就算是高贵的花魁大人也会愿意赏脸的吧。”神威将嘴角最后一粒米饭填入口中,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自在得仿佛是在自己家里。
除了他,所有人的情绪都激动起来。
琴音的心绪越来越乱。晴太……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怎么被抓到了?!
你都长的这么大了啊……
“真不想变老啊,不想变成像你这样,痴迷于一个女人所以被困住的可怜家伙。”
“闭嘴,神威!”
年轻的兔子笑眯眯地走上前,完全无视老兔子蓄势待发的怒火,手里恭敬地为对方斟酒,嘴上却一句都不饶人:“夜王,你已经变成一个不堪入目的色老头了。”
琴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晴太,以至于完全没意识到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甚至凤仙突然发作时,她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波及。
“我说了闭嘴,神威!!”
血像瀑布一样流下来,凤仙将折扇收回怀中,又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笑:“你们是被上面派来试探我的吧,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开始忌惮吉原的强大了吗,但不要忘记真正强大的是我——夜王凤仙啊!”
他脱下碍事的长袖,露出健硕的胸膛和勃发的肌肉。本想以此向神威施压,却不想对方完全躲过了他刚才的攻击,甚至还颇为悠闲地坐在旁边的矮几上晃腿。
那么,那滩血是……
琴音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耳旁响起其他格子和游女的尖叫,但她也听的不甚清晰。身体渐渐麻痹,似乎连痛觉都不太明朗了。但这里的掌权者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死活,甚至……
门外负责处理突发情况的游女匆匆起身——不是去找医生,而是通知她所在的店,要立刻再派一个人过来顶班。
哈……女人在吉原,就像消耗品一样,她和刚才被凤仙一脚踹翻在地摔成碎片的酒杯有什么区别呢?马上都要作为垃圾被清扫出去。她微微转动眼球,想再看一看晴太,又不希望被他瞧见自己这幅惨烈的模样。琴音的头脑越发混乱,无端又想起早上用小指将口脂抹到那人唇上的触感。
好想再吸一口烟啊。
只有那时,才能被尼古丁麻痹痛苦的神经,短暂的脱离这个绝望的世界,哪怕一瞬间,让欢愉占据她的大脑。但这份快乐被那个女人夺走了,松樱……你为什么不让我吸烟呢?你知道我的痛苦吗?不仅没人来为我们主持正义,反而要我们装作光鲜轻松的样子对待不公吗?那你又要让我如何撑过这每一刻密密麻麻的愤怒与不甘呢?
但你好像确实和我们不一样。琴音的眼前像走马灯那样闪过松樱的容颜,不知道为什么,松樱看起来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并不是刚入吉原和深陷吉原的那种区别,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松樱的眼神、松樱的神态、松樱说话时轻柔又平静的声调……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不远处,凤仙和他那位徒弟神威似乎打起来了,栏杆断裂的声音却如同敲响在她大脑的钟声,琴音瞪大双目,在快要咽气的那一刻,终于想起那个不同。
被她和所有人忽视的,但极为重要的那个异常——
*
“你说什么?!”美知子尖锐的声音像是要把人的耳膜都刺破,但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指责她。
“我说琴音格子已经死了,现在需要再来一个人去服侍凤仙大人。”为首的一个百华女忍面无表情地说着,“马上就要去,凤仙大人的事无能耽误。”
“琴音姐姐怎么会死?!”美知子激动地就要扑上去,却被锋利的苦无挡住去路,那个女忍甚至没有再分一个眼神给美知子:“不要这个小的,要有经验的、稳妥的游女。”
但其他游女似乎都处在震惊、恐惧或愤怒中,女忍不禁有些不耐烦,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我去吧。”
吉良松樱走上前,和其他人比起来,她的状态正常得可怕。人真的很奇怪——女忍为了完成任务带一个恭顺听话的游女走,但真的有人听了刚才的话还如此平静,反而让她后颈发寒。
“跟我来……”
“直接告诉我在哪里就好。”
女忍不知道为什么,她应该反驳的,此刻行动却快过了思考,直接为吉良松樱指出了位置:“就是那座最高的月兔宫,顶层的房间。”
吉良松樱点点头,女忍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等下!你怎么还拿着剑……你不能这么去见凤仙大人!”
松樱推开门,街道的长灯落在她身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她抬起手臂将那一根根金簪拿下抛落在地,一道道清脆的声响在这片诡异的静谧中格外刺耳,仿佛敲在每个人脑中。繁复的发型落下,她仅用琴音留下的那根玉簪将长发随意挽起,反而平添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簪上之玉仿佛也在这篇烛光中染上了红色。
“仍可挽回之人、不可救药之徒,都将沐浴在太阳的光芒下。”
话毕,她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了,只有那些在地上的金簪还能作为曾经这里有人站立过的证据。
“松樱……松樱?!你去哪了?!!”美知子冲到门前,从地上捧起簪子,四处张望,却连松樱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她跪在店门口,只看到头顶一望无际的黑暗和地上繁华热闹的街景。囚笼中的人们共同营造着这份矛盾的仙境,没有人为这些游女崩塌的世界停留。
只有吉良松樱。
“妖、妖怪吗……”为首的女忍头冒冷汗,“我刚才还听说了,你们店把几个浪人私下处理了,本以为是你们一起做的,现在看来,都是刚才那个女人的手笔吧?!她一定是妖……”
美知子突然爆发出力量,狠狠捂住那人的嘴。
“松樱才不是妖怪……绝对不是妖怪!”她的眼睛因为充血和长久的哭泣也染上红色,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意,“强大的、慈悲的、会怜爱弱者的……如果真的有这样非人的强大降临于世,那她一定是神明!”
“胡扯,吉原哪里来的神明?!她到底是什么人,百华调查了,最近几天吉原没有女人的买卖记录!”
美知子愣住了,“那她、她是……”
“你是谁?”
月兔宫内,阿伏兔本来正为打起来的团长和前团长愁眉苦脸,走廊尽头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身影。他立刻提起警戒,但随着那人越来越近,在看清她身上的游女服饰时,阿伏兔绷紧的神经又慢慢松下:“赶紧跑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不,这里还有人需要我。”
阿伏兔的神经又立刻紧张起来,异常永远令人警惕——在这个危险的战场和充满血腥气的地方,普通的游女不会这么冷静说话的。下一刻,他的猜疑就被佐证:那个女人提着一把剑。
他和另一个夜兔云业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那是自然界生物见到食物链顶端存在后的本能反应。逃、快逃——这样的声音在脑内嘶喊着,脚却连一步都无法挪动,只能站在原地等候着死神的审判。
等到那人从黑暗中走出,阿伏兔才看清她的全貌。
她几乎比今天阿伏兔在吉原见到的所有人都美,面庞精致而柔和,连发色都是温暖的亚麻色,满头青丝被一根玉簪轻轻挽起,垂落下来的几缕碎发随风飘动,牵着人的视线望向她的眼。
是一片血海。
“小、小姑娘,叔叔好心劝你哦,那里有两个疯子在打架,最好赶快离开……”阿伏兔用自己最后的勇气开口说道。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只这一瞬,仿佛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仿佛他此刻没有置身地下的国度吉原,而是处于一望无际的花海。
“那这位叔叔,请再好心回答我一个问题。”
吉良松樱将没有持剑的手轻轻放在阿伏兔的胸口,他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捏成一团,全身的肌肉都绷到最紧。与此同时,又矛盾至极地觉得仿佛心底有某一块被深深抚慰,像是躲进了真正的桃源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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