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林黛玉假装没听出王熙凤那句话的言外之意,说道:“今儿得空,来看看宝姐姐。方才正听宝姐姐说宫里的趣事呢。”
“什么趣事,也说给我听听。”
宝钗便道:“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不值当什么,只是难得与林妹妹相聚,说来逗趣儿罢了。”
王熙凤感叹:“你们两个倒是投缘。”
林黛玉靠在宝钗肩膀上,笑着说:“宝姐姐温柔大方,又帮助我良多,谁能不喜欢呢?只恨不能时时在一处罢了!”
宝钗便打趣:“妹妹要时时与我在一处也不难,我教你一个妙招儿。我哥哥性子比我好十倍,帮助你的也多半是他,不如将他说给你,做了我的嫂子,自然能日日在一处。”
王熙凤拊掌而笑:“不错不错,薛大弟弟一表人才,自己也有本事,与林妹妹倒是相配。”
黛玉羞得满面通红,追着二
人闹了一番。
一时三人闹罢,整理好衣裳头发重新落座,王熙凤看黛玉小脸红扑扑的,却没有气短咳喘的症状,说:“可见妹妹身子的确好多了。”
黛玉便露出些笑意,点点头:“这些日子身上的确爽快多了,再不整夜整夜的咳嗽,睡觉也好多了。”
宝钗也道:“我瞧着也好多了,好似还比从前胖了一些。方才林妹妹还与我说起呢,往年换季总要病上一场,今年只咳嗽了两声,喝了两帖药就好了,前些日子风寒肆虐,多少看似强健的人都染上了,林妹妹也没有事。”
王熙凤:“可见说什么治不了,不过是没遇上合适的大夫罢了。”
“正是呢!原不过是胎里弱了些,找个好大夫调养几年便与常人无异,算不得什么病。”
这便是替黛玉正名了,她并非身体孱弱的药罐子,只是从前的大夫医术不精,耽误了她罢了。
王熙凤看了宝钗一眼,感叹于她对黛玉的体贴,跟着附和:“妹妹的话在理。”
右手下意识摸上小腹,她生下巧姐儿也有两年了,身上一直不大干净,倒也瞧过大夫,只是这病说不出口,大夫只靠诊脉很难断定病情,吃了多少药只一直好不利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孕。
若她也有运道碰上这样一个大夫便好了。
宝钗注意到她的动作,和黛玉对视一眼。黛玉开口:“嫂子管着家里这么大的摊子,镇日里劳心劳神,只怕身子也吃不消,下次院使再过来,你也叫他请个脉,开几副药调养调养。”
王熙凤眼睛一亮:“那我就不跟妹妹客套了,不瞒你们说,我正想找个好大夫瞧瞧呢,就在这里谢过两位妹妹了。”
黛玉抿唇一笑:“嫂子对我照顾良多,一点小事罢了,不值当什么。”
宝钗也道:“原是林妹妹的大夫,与我没什么相关,表姐不用谢我。”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大夫是拖薛家的关系请的,关系是林家维系的,若没有她们,贾家无论如何也请不到院使诊脉,王熙凤心里都有数。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不免又提到三春。
如今宝玉将三春诗词拿去给外男看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三人也不避讳提起。宝钗与三春并不熟悉,但对她们印象不错,不免担心她们的情况。
黛玉垂下眼睑,说道:“姐妹们和往日一般念书,闲时也聚在一处说话做女红,只是很少再作诗写字了,也不如从前爱说笑。”
王熙凤叹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三春姐妹的名声已经受损,家里的态度也是明摆着的,除了被贾政打了板子,贾宝玉再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贾母依旧每日心肝肉地挂在嘴上,仿佛忘了被耽误一生的也是她的亲孙女,莫说三春姐妹,便是王熙凤也觉得寒心。
宝钗却神情淡淡,说道:“伤心有什么用?人有旦夕祸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认命罢了。”
王熙凤心中不大自在,觉得宝钗太过冷情了。
却不妨宝钗话音一转:“认命了便看清了,之后再好好筹谋,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若一味沉溺在伤心之中,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王熙凤和林黛玉都是一愣:“你的意思是?”
宝钗叹道:“哪里跌倒便从哪里爬起来,既然知道婚事艰难,当然该早做打算,左右她们年纪不大,若好好经营名声、或有其他好处弥补、或早早寻摸亲事,门第低些不要紧,只要家风人品好,性子相投,未必比嫁入高门过得差。最怕的便是破罐子破摔,那便真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旁人手里,只能随波逐流了。”
王熙凤和林黛玉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黛玉道:“还是姐姐想得长远,这件事我会与姐妹们提的。”
宝钗点了点头,并不再说什么,她与三春原没有多少交情,提点到这里已经尽够了。
第57章 过年拜年
王熙凤没有坐多久,告辞道:“家里事情还多着,我得回去了,改日再与两位妹妹相聚。”
黛玉也跟着起身:“那我也告辞了。”
宝钗拉着黛玉的手:“凤姐姐也就罢了,怎么你也急着回去,咱们许久不见,合该好好说说话儿才是。”
黛玉抿唇一笑:“过年事情多,我总得盯着些,待过了年再来找宝姐姐说话儿。”
王熙凤问:“妹妹家中可还支应得过来?若有哪里需要帮助,可一定要告诉我!”
“多谢嫂子美意,有林管家和几位嬷嬷照应着,不妨事。”
二人带着丫鬟仆妇出去,走到院子中间,王熙凤却突然停住脚步,瞧着书房方向“哟”了一声:“这窗户是玻璃做的吗?”
宝钗含笑点点头。
王熙凤上前几步仔细打量:“这窗户倒好,难为上哪找到这么大块的玻璃!”
“哥哥叫人送来的,我也不知道。”
黛玉说:“我方才也说呢,这玻璃如此透亮,太阳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看书写字都便宜。”
王熙凤看了黛玉一眼,心说这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这么大块玻璃在眼前,竟只想着看书写字方便,一点没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她陪嫁里有个玻璃炕屏,是由几块玻璃镶嵌而成的,价格十分高昂,王熙凤一向十分宝贝,轻易不给旁人看。
这块玻璃远比她的玻璃炕屏更大,品相也更好,价值只会更高。
早知道薛大弟弟和洋人有些往来,手里颇有些好东西,不曾想连这种稀罕物都有。且这么贵重的东西,居然用来做个窗户,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感慨道:“薛大弟弟对妹妹果真疼爱!”
宝钗脸上便露出笑意。
王熙凤又打趣黛玉:“你还不快些嫁进来,叫薛大弟弟给你的书房也镶上玻璃!”
黛玉脸颊飞红,啐道:“还是当嫂子的人呢,说话这么不稳重,仔细我跟你恼了!”
“好妹妹,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可别与我见怪。”王熙凤又笑着赔礼。
宝钗:“表姐虽是闹着玩,我却是真心实意的,若能得林妹妹做嫂子,莫说一扇玻璃窗,便是整间屋子都用玻璃,又有什么不能呢?”
王熙凤冲林黛玉眨眼睛:“你可听到了?”
“呸!好好的奶奶和姑娘,整日里胡说八道,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
三人又闹了一阵,宝钗将二人送到院子口,看她们走远了才回去。
*
一转眼到了新年,京城逐渐热闹起来。
百姓忙碌一年,到了这时候才能放松一些,成群结队地采办年货,摆摊的商贩也格外多些,街上叫卖声、问价砍价声、小孩子的嬉笑声交织一片,格外喜庆。
到了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贴对联、窗花,换上新制的桃符。薛家是守孝的第二年,贴上了绿色的对联和窗花。
这原是习俗,守孝第一年用白色、第二年用绿色,第三年用黄色,第四年才可以用回红色。
薛家今年在京中过年,祭祖自然是不成了,只单独祭奠了薛父。
除夕夜一家子吃饭,依旧是素菜,但比起去年饭都吃不下去,今年的气氛则好得多。
过完年,便到了拜年环节。
这便是今年的另一个变化了,对交际的限制小了很多,虽然依旧不能宴饮,但可以出门拜年了。
不过薛虯不打算大范围拜年,重要的亲朋故交府上走一走,其他人家用书信或者飞帖便是了。
这是时下拜年的其中两个方式。
通过书信的形式表达对亲友的祝愿,在文人阶层尤为盛行。至于飞帖,则是如果亲朋好友太多,不能一一登门拜访时,送上名帖以为致礼,称为“飞帖”①。
薛虯在京城的故交原是不多,但来了这一年功夫也渐渐多了起来。但他只打算去王
家、林家并几位亲近故交府上拜年,其他人家便用飞帖,贾家也是如此。
大年初二,薛家一行去王家拜年,舅母冯氏带着王义王仁在门口相迎。
马车在王家大门前停下,薛虯扶着车框下车,低声吩咐长瑞:“让姑娘带上帷帽。”
长瑞目光扫到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的王仁,连忙应下,不着痕迹地从另一边退下。
薛虯这才下了马车,又亲自扶薛母出来,见宝钗果然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脸才放心了。
几人与冯氏厮见过,一同往后院去,王仁和王义到了前院与后院交界的垂花门便不再走了。只薛家一行与冯氏进了正堂,小丫鬟拿来软垫,薛虯、薛蟠和宝钗跪下磕头,口中道:“给舅母拜年,祝舅母福泰安康,松鹤长春。”
“好好好,快起来。”冯氏命人将他们扶起来,又将准备好的压岁礼送上,倒叫薛虯和宝钗有些赧然。
他们俩年纪虽小,但一个已经是一家之主,另一个则进宫当差,自觉不是小孩,不应该再收压岁礼了。
不过冯氏盛情,倒不好推辞,于是收下了。
薛虯和薛蟠请过安便去前院找王仁和王义,冯氏则拉着薛母和宝钗说话。
冯氏:“听说你和大姑娘闹开了,是怎么个回事?”
这个大姑娘指的自然是王夫人。
提到这个薛母就不高兴,看了四周的下人一眼,对冯氏的心腹嬷嬷道:“嬷嬷,你带她们出去吧,我跟嫂子说几句话。”
嬷嬷看了冯氏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应了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倒叫宝钗瞧得心中称奇,早知道母亲与舅母熟稔,但也没想到熟稔到这种地步,连对方的心腹下人都可以差使,对方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可见从前这样的事没少干。
等到人出去了,薛母才把当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隐瞒了王夫人那句话里的具体内容,只说她让宝钗去探望宝玉。
冯氏也是有女儿的人,自然理解薛母的心情,也不奇怪她生气了,若换成是她也会如此。
只是叹了一声:“大妹妹从前只是孤傲些,如今性子越发左了。原我想着,人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都是自家姐妹,互相包容体谅便是了,但若是为了此事,嫂子便不劝你了,日后少带宝丫头去贾家罢!”
薛母点了点头。
宝钗只安静地听着二人说话,并不轻易插口,不多时听到外头有轻微的响动,随后帘子一挑,王熙瑶带着侍女款款而来。
她先向冯氏和薛母行礼,薛母把她拉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笑着与冯氏说:“熙瑶似乎长高了些。”
“正是呢,这几个月长个子,秋天做的衣裳,现在穿袖子短了一截。”冯氏笑吟吟道。
薛母便说起宝钗抽条时的情况,向冯氏传授自己的养苗经验。冯氏听得也十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