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不关
但管事媳妇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五两银子从她嘴里说出来好似是五十、五百两似的,莫名便使人发笑。
管事媳妇被笑了也不恼,说道:“我是个粗人,少见您这样的大户千金,替您跑跑腿传传话,我也能长长见识,日后好跟旁人吹嘘!”
众人又忍不住笑。
黛玉也露出一点笑意,说道:“你若喜欢,常来便是了。”
“哎哟~那我可就不跟您虚客气了!”管事媳妇一拍大腿,说,“我也不叫您吃亏,咱们走南闯北,见过的听过的故事多了,姑娘要是喜欢,我也讲给您听听。”
黛玉果然来了兴致:“都有什么故事?”
管事媳妇想了想,“那我跟您说一个狐仙的故事吧……”
管事媳妇的确知道不少故事,她口舌伶俐,说话有趣,还时不时抛个钩子,叫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黛玉也一时忘了担心。
一直到了晚饭时分,黛玉留管事媳妇一起用饭,她也没有拒绝,饭桌上又是一番唱念做打,叫黛玉比中午多用了些。
直到入夜管事媳妇才告退回去,黛玉也该休息了。
丫鬟给铺好了床,黛玉洗漱过后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燃烧时的噼啪声,有种热闹过后的寂寥之感。
她已经很困了,昨天就没有睡好,一是睡不着,即便睡着了,没多久又会哭着醒过来。今儿又忙碌了一天,更是疲乏得紧,可是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黄嬷嬷拿着个香盒进来,柔声对黛玉说:“方才薛大爷叫人送了些香料来,说是张太医制的,能安神助眠,比安神汤更温和些,我给姑娘点上吧?”
黛玉答应了。
黄嬷嬷打开香盒,用小银匙往熏笼的隔层里撒了些香料,清甜的香气悠悠袭来,黛玉闻了一会儿,心神逐渐放空,很快沉沉睡去。
黄嬷嬷交代雪雁好好守着,蹑手蹑脚地出去,与等在外头的朱嬷嬷相视一眼:“睡了。”
“阿弥陀佛!可算睡了。”朱嬷嬷松了一口气,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壮年男人都熬不住,更何况黛玉这样一个病还没好全的小娘子?
睡了就好!睡了就好!
黄嬷嬷感慨:“咱们这次可是沾薛大爷的光了。”
“是啊,薛大爷是用了心思了。”朱嬷嬷也附和,又说:“薛大爷与咱们老爷交好,原不必说这些,凭白显得生疏了。回去我们告诉老爷,老爷自然会回报薛大爷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知道老爷能撑多久?甚至她们都未必有机会与他说此事。
想到这个,二人心中都十分沉重,相顾无言。
*
从码头出发没多久,等到河面上的船少一些,薛家的船便全力航行,期间除了偶尔需要补给,其他时候并不停船。
如此日夜兼程,果然在十日后到了扬州。
贾琏还在等薛虯在某个地方放他们下来,还做了几个预案,怎么找车马、走什么路线之类的,没想到一回神,直接就到扬州了!
不是说家中长辈病重,急着回去探望吗,怎么还带遛弯的?
不过他很快自觉想明白了,想必长辈病重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薛虯下江南是有秘密公干。
一定是这样!
直到这时候,贾琏都没有往薛虯是特意为林如海而来这方面想,毕竟老太太每每提起林如海并不怎么郑重,以至于贾琏潜意识里并没有觉得他有多大能耐。而薛虯在贾琏看来是非常非常有本事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没什么能耐的林如海放下自己的差事,特意往江南跑一趟呢?
然后一行人下了船,直接奔到林家宅邸。
贾琏:“……”
也可以解释,薛家和林家有交情,来都来了,还有两位太医在,来林府探望合情合理啊!
不来才不对呢。
林家的管家收到消息匆匆迎了出来,见到被丫鬟扶着下车的黛玉,眼泪顿时奔涌而出:“姑娘,您可回来了!”
黛玉也流下泪来,哽咽地问:“林叔,爹爹怎么样?”
是的,这个管家也姓林,是京城那个林管家的儿子。
小林管家闻言只是一叹,语气沉重:“姑娘……去看看便知。”
一行人往府里去,小林管家又问黛玉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根据他们的推算,她的船应该过几天才能到,故而没派人去码头等着。
黛玉惦记着父亲,没有心思应付小林管家,敷衍地回了一句:“薛家船快,所以到的早些。”
小林管家这才想起来薛虯也在,方才见到姑娘太过激动,竟疏忽了贵客,连忙赔礼。
薛虯摇摇头:“管家不必介怀,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小林管家又道了谢,问:“薛大爷怎么来江南了?”
“在京中听说了林叔父病重的消息,实在坐不住,所以请了两个太医过来瞧瞧。”
贾琏:“……”
果然官场上爬得快的人都心黑,薛表弟平时看起来正人君子模样,撒气谎来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林管家却没觉得薛虯在骗人,十分感动。
到了林如海住的地方,薛虯在门口停下来,请小林管家先去通禀。小林管家叹了一声:“进来吧,老爷神智不太清醒,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昏睡着,不必通禀了。”
薛虯心情更加沉重,跟着小林管家进去,只见昏暗的房间里,林如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色发黑、嘴唇青紫,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头发干燥枯黄,不像是四十岁,倒像是六七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
黛玉扑到林如海床边,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薛虯看着也觉得不忍:“叔父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大夫怎么说?”
屋内都是自己人,小林管家也不再隐瞒,说道:“老爷不是病了,是中毒!”
中毒?
贾琏和黛玉骇惊
骇不已,薛虯倒还冷静,毕竟已经想过这种可能。
小林管家说:“那日老爷用完饭,没多久就腹痛恶心、喘气不畅,意识也不清楚了,幸好那天孙老御医来给老爷请脉,用药守住他的心脉,这才保住一条性命,可是孙老御医不擅长解毒,只能保命,不能治病,这些日子我们也找了不少擅长解毒的名医给老爷诊治,但都束手无策,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小林管家是怀疑大夫被背后的人收买了。其实就算这些大夫有办法,他也不敢放心他们给林如海看病,万一要是动点手脚怎么办?
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是没有其他办法,二也是想着孙老可以帮忙盯着些,至少不会害了林如海。
可惜他们连这么点希望都没有!
“如今老爷越来越严重,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孙老御医说再这样下去,老爷即便不为毒药所伤,也会因为虚弱而亡。”小林管家眼含热泪,黛玉的眼泪也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
薛虯与两位太医对视一眼,说道:“你们先别伤心,我来时有两位太医随行,张太医便擅长解毒,先让他给林叔父看看吧。”
第90章 定下婚约
张太医细细给林如海诊脉,沉吟了许久,才在众人或希冀或忐忑的目光中给出结论:“可以尝试一治,但是未必能治好。”
众人面露喜色,能试就好!能试就还有希望,总比等死强得多。
林黛玉抹掉眼泪,对张太医微微一福,说道:“那就麻烦太医了,若能治好爹爹,您便是我们家的恩人。”
张太医摆摆手:“微臣受四王爷和薛大人所托,自当尽心竭力,姑娘不必客气。”
说着叫人帮忙褪去林如海上身的衣裳,他要给他施针,林黛玉避到外间去了,薛虯等人却没走,见林如海被人这么折腾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由暗暗叹气。
张太医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银针,把林如海扎成了刺猬,期间还要随时注意,或捻或拨,小半个时辰后才把针拔了。
又给开了药方让林家的下人抓药,抓来的药材他亲自检查过,这才让人拿去熬了给林如海喂下。
等到金乌逐渐西斜,林如海终于醒了过来。
黛玉一直守在林如海床边,一有动静便察觉到了,顿时喜不自禁:“爹爹,你醒了?”
“玉儿?”林如海神情恍惚,似乎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这时薛虯等人听到动静也进来了,林如海这才回神:不是梦!
他思念女儿,在梦中见到黛玉不足为奇,但是梦见薛虯和贾琏就很离谱了。
有外人在,即便身在病中,林如海也不愿躺着失了体统,让人扶着半坐起来,还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甚至想要湿帕子擦脸,被下人给拦住了。
林如海也没强求,对薛虯和贾琏道:“让你们见笑了。”
又对薛虯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我这点事,还让你千里迢迢跑一趟。”
“林叔父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咱们两家本是故交,您又对我们多番照顾,您一时遇到难处,晚辈自该尽心竭力。”薛虯顿了一下,又说,“且四王爷对您多有赞扬,说您是朝中难得的忠正之士,江南盐政多靠您维持,哪里能看您被奸人所害而无动于衷?”
林如海面露惭愧之色,上次薛虯前来拜访时替四王爷表达了招揽之意,当时他没有答应,如今被害到这个地步,还要薛虯和四王爷帮助,不免有些羞愧。
到底是他高估自己了!可惜如今悔之已晚。
林如海看向身侧的女儿,他们父女已经许久未见,玉儿长高了,也长开了一些,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可她已经没了母亲,要是他也不在了,他的玉儿就成了孤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林如海心中满是忧虑,面上却一点也不露,对黛玉道:“爹爹许久没有用饭,眼下腹中饥饿,你去跟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完粥来吃罢。”
黛玉答应一声,带着下人出去了。
林如海又看向贾琏:“你一路跋涉辛苦,先去修整一下吧,稍后我有精神了再与你说话。”
“是,姑父。”贾琏也不傻,知道林如海有话与薛虯说,告辞退了出去。
下人们也鱼贯退了出去,只留下长瑞和小林管家两人伺候着。
林如海这才与薛虯道:“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此番我的病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有人在我的饮食里投毒。投毒之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他们的目的却知晓一二。”
“这两年江南局势越发混乱,不少人都盯着盐务,我虽然严防死守,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叫他们钻了不少空子,如今江南盐场利益纠缠,已然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被他们窃去多少好处!”
说到这里林如海顿住了,缓了一下才继续说:“这一年来,我一直命人暗中调查,想知道这些人背后牵扯的到底是谁,好以此与他们牵制平衡……”
薛虯皱眉:“这太危险了!”
“是啊。他们势大,岂是我单枪匹马可以抗衡的?只是我身受皇命,且盐务更关乎兆亿百姓,又岂能坐视不理?”
林如海哆嗦着手掀开被子,又把铺着的褥子掀开一角,露出底下的床板,床板上雕刻花纹,林如海在其中一个花纹上按了一下,原本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床板上竟露出一个五寸见方的暗格来。
林如海从里面拿出一摞叠好的纸,递给薛虯:“这便是我调查所得,便交给四王爷罢!若有一日能肃清江南,也算我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
薛虯犹豫一下,伸手接了过来:“我会安排人立即将此物送回京,林叔父也莫要灰心,太医说您的病有的治,您好好养身体,待来日好转,亲自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林如海苦笑一声:“你莫要宽慰我,若果真能救,玉儿又何以会是那般表情?”
不过他也不怀疑薛虯说谎,想来张太医的确能治他,只是能治成什么样子便不知道了。
想到这些,林如海呼吸急促起来,青黑的脸上泛起一层红色,十分诡异。小林管事连忙就要去叫太医,被林如海制止了:“我没事,我还有话与薛世侄说,莫要叫人进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