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喵
这是一条奇怪的阶梯,不知什么材质,被漆成白色,看着像是舞台造景用的那种三合板台阶。
她毫无所觉,就这么沿着阶梯走下去,就像本来她就是从这里上来似的。
后来再度回忆,她知道这种状态叫做“迷失”,但当时她并不知道。
白色阶梯直上直下,没有拐弯。她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
她回到了自己家——那个迷宫一样庞大而古旧的五条本家。
她的弟弟就坐在院子里吃早餐,是很典型日式早餐,有米饭有烤鱼还有味增汤。
他拿筷子拨弄着味噌汤上的香葱,听到动静,抬起头,银色头发反射着阳光。
他扶了扶脸上的墨镜,笑吟吟道,姐姐你迟到了。
她很疑惑,迟到?
杏子姐,你忘啦?今天不是周末,要上学呢!
是了——她忽然想起来,今天确实要上学。
她就读的是一所“偏差值”很高的公立高中,在这个“重压”、“唯成绩论”的地方,不把自己的目标大学说成“东大”、“早稻田”之流,都不好意思开口聊理想。
但是……她真的有考上这么厉害的高中吗?
她路过自己的弟弟,往放了书包的房间走去。
然后,她又想起来一件事,这个弟弟是她的亲弟弟。
她的父亲是家中独子,早早就继承了家业,现在正在欧洲的分公司忙项目。母亲与他伉俪情深,也跟了过去。他们姐弟俩自小就见不着几回父母。
不过,这并不要紧,面对父母,她反而不自在,现在就很好。
她穿过院子,在长廊七拐八绕,就在她以为要迷路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的房间。
书包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的椅子上,塞的鼓鼓的。
她拎起书包,看着这个过于商务化的房间,产生了一丝疑惑——比起她的卧室,这里更像是酒店的标间。
房间里有很多镜子——书桌上、墙上、壁橱门上、天花板上……每一面都映出了她困惑的表情。
她听见了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百足虫在木地板爬动,但是镜子里只有她自己,门口是一片漆黑,漆黑中还有不知名的浓雾。然后,她发觉这些镜子方方正正的,倒像是摄像机的屏幕。正想着,镜头右上角就出现了红色的“rec标识”,门外漆黑的部分,忽然出现了白色方框。
人像识别。
一回头,她就见弟弟站在门口,还戴着那副不伦不类的墨镜。外头阳光灿烂,晃得人眼晕。
没有任何异常。
刚刚……她在想什么呢?
弟弟对她伸出手,笑嘻嘻地,催促道,走吧走吧,杏子姐,要来不及了。
到底来不及什么呢?
迟到啊!
是啊,要迟到了。
她伸出手,任由弟弟牵着,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外头的街区。弟弟的个头很高,走在前头,影子笼罩了她,几乎挡去了阳光。
不过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她左右两侧的视线,并不受遮挡。
这条街道很宽敞,在老宅外头,古色古香,是著名的网红打卡点。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花里胡哨的广告牌,有很多穿玩偶服的人站在路边,个个看着至少有两米高,弟弟在他们面前都变得矮了。
这些“玩偶服”也不发传单,要么原地不动,要么低头乱走,不声不响,漫无目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看着怪渗人的。
弟弟的掌心湿乎乎的,像是出了很多汗,黏黏的,有一种近似胶水的质地。她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粘住了,多少有些恶心。
她喊住自己的弟弟,说她认得去学校的路,不需要送了。
“您真的认路吗?”
弟弟笑嘻嘻地,说着话,没有回头。
……您?
奇怪……他是那种会用敬语的人吗?
她的内心闪过一丝疑惑,但也就是一瞬,仿佛大风天的烛火,乍现一下,就消失了。
他们继续走着,那种黏糊的感觉还在继续,她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融化了,还能闻到一股皮下脂肪腐败的酸臭味。
……到底是什么东西腐烂了?
为什么她无法保持思考?
没等她想明白这些问题,他们就来到了传说中的学校。
这所学校,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一座占地面积巨大的图书馆。
她走进大门,怔怔的看着这座宏伟建筑。
过了片刻,她转过头,忽然发觉,弟弟不见了。
是了,因为他是初中生,所以不能进高中生的学校吧。
她这么想着,拖着愈发沉重的右手,来到了巨大图书馆的门口,然后举起手上的东西,嘀——
刷卡进门。
她把什么东西拖了进去。
图书馆里头全是书,没有书架,所有的书籍堆的乱七八糟,没有一处落脚地。这个地方,过分凌乱,仿佛真的成了“知识的海洋”。
她就近找了个地坐下,随手抓过一本书。
这本书摸上去的触感很怪——肉眼看去,它就是一本薄薄的书,与时尚杂志差不多厚度。但抓在手里,却有一种滑腻的肉质感,仔细抚摸,还能摸到一节一节的骨头。凭经验,她断定这应该是一条脊椎骨,很长,带着湿乎乎的血肉,还有点温度。
她开始阅读,但不是用眼睛看,而是放空大脑,任由某种看不见、且会流动的东西钻进来,像是蛆虫钻进腐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不是很舒服,却也还没到需要逃离的程度。
她从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汲取了很多知识,很多很多,像是被人以一种“填鸭”的方式,强行凿开脑袋,灌了进去。
她虽然只抓取了其中一本书,但这间图书馆——不对,应该说,呆在这间教室里的“书籍”们都非常友好,乐意倾囊相授。
知识就像流水一样,从高处往低处流。
那一瞬间,她知道了很多。
她知道了自己是这座图书馆的一部分,而这座图书馆也是她的一部分。她知道了“灵魂”入侵和进食的理论,知道了“玩家”的存在,也知道了“游戏”的诞生条件,以及“角色”数据的暂存处……
她还知道……
她的脑子疯狂接收着并非“低维视界”可以理解的知识,所以,很多内容,她也无法用“低维视界”的语言进行复述。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上升到“高维视界”,从精神上回归“玩家”,而非“角色”。
祂就是我,我就是祂。
她会成为这里的一本书,一块骨头,为后续回归此处的“角色”传授这些不可描述的知识,合为一体。
但是——
程序出了问题。
她感到胸口一痛。
有东西从“低维视界”扎入了她的心脏。
那一瞬间,空间像是折叠了一样,她能同时看见很多东西——宏伟的图书馆、家里的阳台、不认识的街道、山上的树——以及一把扎在心脏的刀。
天逆鉾。
那是一把特殊的刀,强行中断了术式的牵引,逼迫她重回“低维视界”。
这一下,她清醒了,又或者说 ,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因为没有人能说清,究竟是“低维视界”的人处于梦中,还是“高维视界”的人处于梦中。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她被迫看清了这个图书馆里的一切——
那是许许多多尚未被消化的人体组织,那些肢体也已经不算是人了,全是难以形容的畸形,像是变异后又活过来的碎尸块,血管和肌肉还在蠕动,仿佛奄奄一息的粉红蠕虫,低声絮语着她听不懂的杂音。
她感到极端恐怖。
然后,她低头,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抓了两个东西——一个是不知名的脊椎骨,骨骼间爬出来的血管已经与她的掌心融为一体,另一个则是一块灰白色的皮肤,背面鲜血淋漓,长着一只蓝眼睛,也与她的另一只胳膊粘在一起。
她尖叫起来,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撕下来了这两个东西——与其一同被撕下来的,还有她自己的皮肤和一截指骨。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但估计比咒灵好不了多少。
——失去皮肤的肌肉向外探出细细小小的触手,像是海葵的口器,膨胀着,一伸一缩,与“图书馆”里的畸形尸块大差不差。
她没觉得痛,也没觉得累,惊慌失措地跑出图书馆,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仿佛混沌初开,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的尽头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什么都有。她无法判断。
回过头,图书馆也消失了。
她被孤零零地丢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恐惧、疯狂、失望、懊悔……
她什么都看不到,唯一的光源就是她自己——她仅能观测自己,以及被自己照亮的一小块土地。
黑暗里有东西,她知道那里面有东西。她不能观测,也不能思考,只要她不小心观测到了,对方也会发现她。她无法直视黑暗里的东西,否则她会彻底疯掉。
太可怕了……
她想,我将永远保持着“低维视界”,在这个不可名状的国度清醒地活下去。
那简直太疯狂了!
她无法使用曾在“图书馆”里学到的知识,她甚至无法详细回忆,因为那是“潘多拉魔盒”,只要打开,她就会被无法名状的疯狂击溃——现在的她,永远无法理解那些“高维视界”的知识。
她躲藏在黑暗中,但又不得不频繁移动——如果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她就会被黑暗中的怪物观测到,只要被观测到一次,她就完蛋了。
——所谓的“完蛋”,不是死亡,而是永恒清醒的疯癫。
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见到了黑暗交界地的朦胧处,有一道门,发光的门——那是一道本不该出现的“门”,是怪物的口器伸入新世界,创造“角色”时才会出现的“盲点”。
她受到了光的指引,摸到了世界屏障,用了些不可言说的“技巧”,强行破门,走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必须回归“低维视界”——也就是“游戏”,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暂时安全,还能保持理智上的清醒。
所以,她害怕死亡——但与其说害怕死亡,不如说是想回归“正确的死亡”。
她甚至想过,如果再度以“低维视界”踏入那个世界,那么她就必须想办法杀了那个“高维生物”——也就是身为“玩家”的她自己,这样才不至于疯狂。
但她也知道,那都是走投无路的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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