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海十八
在今夜演出结束后,施茵依照约定找来了。
“我们都不能停留太久。”
施茵对偷摸约会薛左二人说,“嘉兴城也有你们两家的产业。你们要是被发现了,不只我倒霉,戏楼都得跟着遭殃。”
左明
珠:“你说得不错,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真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薛斌:“今夜约你来,是有重要的消息。”
施茵:“有话直说。”
左明珠与薛斌相互看了看,在看戏期间,两人互诉了近况。
自从薛红红身中暗器卧病在床后,薛斌的日子变得难熬起来。
薛衣人开始严查一双儿女都做过什么事。
妻子早逝,弟弟薛笑人又在十年前突发疯病,他将为数不多的宽和都给了孩子们。
当宽和在薛红红身上变成了纵容,又怎么可能不调查儿子是不是也坏了心性。
薛斌真没欺行霸市,也没恃强凌弱。
因为他一直在为不够强而苦恼,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猪都大。
尤其是以天下第一剑客的父亲为目标。
想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将绝大多数的精力都用到了努力练剑上。
天赋与根骨却给他早早判定了上限。
他努力又努力,仍旧无法达到父亲年轻时的水准。
薛斌渐渐想开了。
翻开史书,历朝历代的皇帝里一代不如一代的多了去了。
薛家庄已经有一位疯了的薛笑人,他要是再想不开就有第二个疯子。
除了练武,近几年他逐步接触打理家族产业,哪有时间闲得去外面胡作非为。
他身上最大的且唯一的秘密,是与左明珠从半年前开始的地下恋情。
两人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或许是源自厌恶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的宿命——必须与薛家/左家为敌。
薛斌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想要与谁为敌,应该是他的个人想法,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路。
无奈,他不够强。
同样的无奈也发生在左明珠身上。
左明珠今夜又带来坏消息。
之所以一反常态地在今年春天到杭州别院小住,才不是因为突然不爱菊花而改为喜欢玉兰花了。
起因是父亲左轻侯为她安排一场订婚,男方来自与左家交好的丁家。
左明珠知道父亲是为了她好。
只要她出嫁,从此远离娘家人,就有一个不再背负薛左两家世仇的借口。从江湖道义上来说,薛衣人也不会追杀她不放。
理解不代表心甘情愿地接受。
不愿意接受,却又无法正大光明地反抗。
人的痛苦往往来源于此。
当下,左明珠对施茵概括了自己将要订婚的消息。
“爹选了芦花荡七星塘的丁家。他与‘吴钩剑’丁瑜交好,想让我嫁给丁瑜的儿子丁如风。”
施茵问:“你们该不是想告诉我,你们想要私奔,希望我为你们打掩护?”
左明珠摇头,“我不能一走了之,爹要怎么办?掷杯山庄必将颜面无存。”
薛斌也不认为私奔是解决方法,“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施茵看不到两人存在明媒正礼的未来。
“不是我泼冷水,你们想要走明路成事,比薛二叔恢复神志的可能更低。”
薛斌:“你还别说,我想过这点。假设能让二叔康复如初,而治疗的恩情出自左家,说不定是两家休战的契机。”
左明珠何尝没有努力过,但是「南张北王」两大神医都束手无策,以她之能也找不到办法。
施茵:“行了,先不说虚无缥缈的办法。你们还要说什么消息?”
“这件事与你有关。”
薛斌说,“三天前,你哥送来和离书,他转达了你爹娘的提议。依我看,那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施茵顿觉不妙。
自从薛红红被带回薛家,施家骤变,最近一直很安静。
与她预期的不同,她回家后没有因为当日说了薛红红的真实作为而挨骂,父母与哥哥仿佛把这件事轻拿轻放了。
原以为家中的安静是因为失去薛家作为依仗而失落郁闷,不料家里静悄悄是有人在作妖。
施茵立刻问,“施传宗说什么了?”
薛斌:“他提议将你嫁给我。虽然他与我姐有缘无分,但两家的亲厚关系仍在,亲上加亲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施茵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
“亲上加亲,他怎么自己不嫁给你?!他还得意洋洋,以为给我做了最好的安排是吧?!”
莫说她知道薛斌与左明珠有私情,即便从前什么都没发生时,她也不想嫁入薛家。
在施家看来薛家是享乐窝,在她看来是另一个牢笼,还是一个危机四伏的牢笼。
疯癫的薛笑人与蛮横的薛红红是两枚暗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有时,施茵觉得左明珠眼神不好,为什么偏要喜欢薛斌呢?
左明珠不满意与丁家订婚,以左轻侯宠爱她的程度,让她爹换一个女婿人选就行。
听闻左轻侯与楚留香关系很好。
就算左轻侯年长了一辈,不了解江湖才俊的真实情况,也可以请香帅帮忙做一做月老。
施茵作为三家之中的唯一知情人,她目睹了这段恋情的发生,又能理解左明珠的选择。
薛斌与左明珠不是毫无理由地相爱,而是太过了解彼此,太能够感同身受对方。
相杀不休的家族命运,不甘被命运摆布的痛苦,不舍得放弃家人的矛盾,让两个孤独的人走到了一起。
施茵不再多想别人的命运。
同情也是要有资格的,她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施茵问,“薛庄主同意亲上加亲了吗?”
“如果没有爆发我姐的事情,估计他不难被说服。”
薛斌说,“现在不一样了,他对你哥要考虑一下。后来,他问我的想法是什么。”
施茵瞧着薛斌的神色,“难道你没有立刻拒绝?”
“我说要再想想。”
薛斌不是想娶施茵,只是觉得这门婚事说不定能出奇招。
“我们知根知底。你不想嫁,我不想娶,如果作假,可以合作愉快。”
施茵冷嘲,“作假?我在家受气还不够,还要到你家继续演戏?要演也行,你助我假死脱身,让我彻底远走高飞。”
左明珠连忙劝说,“怎么就提死字了,不至于到那一步。”
“是你没到那一步。”
施茵颓然地摇头,“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爹娘要你们背负家族深仇,但没有把你们当成一头待宰的猪卖了。施家对我,与对一头养大待宰的肥猪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明显,让气氛骤然沉闷起来。
施茵沉默了半晌,又打起了精神。
对薛斌说,“你想得也对,先别拒绝施传宗的提议。如果我订婚对象是你,至少知根知底,我能知晓全部的流程,要逃也能选准时机。为我争取点时间,就当是我为你们保密一场的报酬。”
薛斌讷讷点头。
他与左明珠都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
施茵说:“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走了。注意点,分开混入人群,别被发现。”
左明珠问:“你呢?不一起回「陶然客栈」?”
施茵摇头,“我想再待一会,一个人静一静。”
薛斌与左明珠略作伪装离开了。
「菊花」包厢剩下了施茵,也剩下了一室的死寂。
一墙之隔,凉雾微微垂眸。
听了这样一场真人戏,暂时无心调侃黄药师到头来不还是加入听墙角行列。
“走吧。”
凉雾推门离开,转头再看了一眼「菊花」包间的房门。
直到走出戏楼,她都没有再说什么。
黄药师也一言不发,望着戏楼散场后的人群在街上熙熙攘攘。
江南的夜总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乎每天都有戏。不在戏楼里唱,也在生活里唱,有喜剧就有悲剧。
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
凉雾停脚步,朝南指了指。
“我在这里转弯,客栈在南边。你是要连夜赶回桃花岛?”
“住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