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睡蘑菇头
一半,那还好,银时麻木地做数学题,两千剩一半就是一千,一千个人顺着他刚刚杀进来的那条路往外跑应该是够的。
到时候再剩一半也还有五百……别想了。
他没法去想那些人里有多少是叫得出名字的,有多少是叫不出名字的,也无法去想这场仗打完回去清点人头的时候有多少熟悉的人再也没办法睁开眼叫他卷毛白夜叉。
如果为他们痛心,那么再之前死掉的战友呢?
那么更之前就牺牲的其他人呢?
一味的怀疑,只会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银时自信他最大的天赋就是在这种时候都能保持冷静,于是马不停蹄催还没吃饱的后军开始跑路。
好在大劫之后必有大喜,这一段路跑得还算顺利,回过头一看已经见不到追兵影子。银时这才稍稍放缓脚步,叫人把带着的干粮拿出来继续投喂。
全是结实管饱的主食,除了饼就是馒头,区别只在形状。
“你小子是不是计划用这种玩意儿把我噎死。”高杉面无表情。
“我要真想弄死你干嘛多此一举来捞你?”银时翻白眼,“哎呀,又救了我们高杉姬一命,可惜这辈子也听不见一声谢谢咯~”
还去骚扰正在狂炫馒头的高杉桃:“他之前欠你那声姐姐叫了没啊?没有吧?高杉君,你这样不讲诚信以后会变成很让人不安的大人的!会眼睛被打黑条码登上新闻的!”
“根本不会。就算上新闻也绝对是你上。而且是因为偷盗草莓芭菲被捕这种丢人消息。”
高杉晋助冷冷一笑:“啊,说不定还会让你这种抖M爽到呢。”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不可以侮辱我的取向!”银时挺胸抬头,“老子是永不改变的抖S!”
坂本伸手捂住高杉桃的耳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不该让小狗听见这种话啊。
吃饱喝足立刻上路,几人无视了坂本“刚吃饱就运动会烂肠子”的哀嚎,翻身上马继续撤退。
跑着跑着,身后忽然传来零星惊呼。
紧接着就是熟悉的血浆迸发的味道。
那是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在早已习惯的浓郁的血腥气中,突然加入了更新鲜的焦糊味道……
高大的身影模糊在遥远的黑夜里,四个主将不约而同勒马回望,神情各不相同。
“火箭筒?”坂本先开口,“呜哇,好强大的杀伤力,射程也比我手里那批更远啊。”
来人手里的炮筒再次填充,红橙黄混杂的火光砰然射出,直击他们这群正在撤退的武士。
正如坂本辰马所说,射程很了不得。他们看不清那家伙的人影,但对方的攻击还是波及到了队尾。
“只有一个人。”高杉桃放下充作望远镜的两只手,“怎么说?打不打?”
“撤退要紧。”高杉认为,“不要恋战。”
银时撇嘴:“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再说我或者阿桃过去宰了他又不会花很久。”
坂本摇头,睁着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平静说:“不对。”
他很少这样没有一边大笑一边说话,另外三个人一时居然有点被镇住,乖乖听他讲:“其他天人都被我们甩开了,这个人是怎么赶上来的?”
“要么是有超凡的速度,要么是有超凡的载具——也可以理解为科技。”他简单竖起两根指头,“不管是哪种,他都不会是简单的天人,更不可能是幕府来的。”
高杉晋助反应很快:“‘春雨’?!竟然真来了?”
银时左看右看:“什么?什么‘春雨’?要下雨了吗?”
但没人有空给他讲解。
因为一炮不中又是一炮,来人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军火储备,轰得天昏地暗,看不清前路。
“不行。”在对方的炮击已经伤到马匹时,高杉立刻判断,“他速度太快了,杀伤力也强,就算我们能跑剩下的人也跑不掉——必须有人去阻止。”
剩下的话大家心知肚明——有且最多只能有一个留下,因为上千人的残军还需要引领。打了败仗撤退要是还没有主将,多半能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那么,谁留下?
或者说,谁去送死?
一片异样的寂静。
高杉看银时、银时看坂本、坂本看阿桃。
几个人像是约好了一样,神情如出一辙,却都不开口。并不是等人毛遂自荐,而是在等其他人都离开了,由自己理所应当地殿后。
殿后、殿后。
送死、送死。
这也是一种光荣的死法,高杉晋助想,但他不愿意主动说出来,那样太像邀功——像是要成为一个英雄一样的人物。
他自认不算什么英雄,死就死了,死得其所轰轰烈烈是万中无一的大好事,但他并不想未来有无数人哭哭啼啼去他坟前哭悼。
银时那蠢货绝对也是这么想。高杉认为自己至少还是挺能读懂同窗的心理,至于坂本辰马,他也差不多,不过估计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开口……
“我留下。”高杉桃挥刀斩开袭来的肉块,细细的脖子后面是几乎凝成壳的血渍,“你们先走。”
“不行——谁准你在这里充英雄的!!”
这一刻,高杉只觉得后脖子往下的整片后背都在战栗。
高杉桃说出口的话他还能劝服吗?高杉桃决定的事他还能改变吗?以往三四年都没做到过的事,如今难道就能做到吗?
……如果做不到,难道真的要留下她一个人吗?!
正是这种无处插手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开口阻拦。
高杉桃衡量一下,觉得自己大概吵不赢少爷,于是懒得再动唇舌,握着刀回眸看过来。
身后人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的一双碧绿眼睛。
即便太阳已经落下、硝烟掩盖了光亮、尸体碎肢肉块阻隔了视野……
也能清楚望进去的,一双碧绿眼睛。
良久的沉默,又或许并没有很久,银时喉结一滚,咽下所有原本要说的劝阻的话:“知道了。”
“喂!——你答应什么啊!不许答应她!”
说不上是多少双眼睛看过来,有人愤怒有人担忧,但银时并不在乎。
他注视着唯独最明亮的那双绿眼睛:“你会回来的,对吧,自说自话的混蛋。”
高杉桃一点不介意他骂人,侧着脸点头,居然还有点骄傲:“那当然。”
高杉晋助简直要受不了这两个人了:“这是你一句保证就够的事情吗?难道我们会说‘好啊那就交给你了’然后扭头就跑吗?!别说的像聚餐结束决定要把剩菜打包给谁一样轻松啊!”
高杉桃听出他不想离开的意思,转身朝他走过来。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是不会遂你心愿的,就算你暴力威胁我也没法改变我的想法,否则一会儿见到假发……”又该怎么向他交代呢?
后边的话被终结在一个紧紧的拥抱里。
“——是在担心我吗?果然是在担心我吧!”高杉桃一把将大少爷揽进怀里,一个劲儿狂摸他脑袋,“晋助,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猫咪大少爷……”
唔,这靓丽的紫色头发,看上去像是染得很厉害所以会硬邦邦的样子,实际摸上去手感超好的!
她觊觎多年,可惜高杉晋助总是怀揣着无处安放的警惕心,今天竟然是头一次摸到。
哇咔咔,管他的,再傲慢金贵不亲人的猫也是会被我抓起来狠狠揉的!
“你、你先放开,你成何体统……!”
“不放。”
“放开!谁准你摸我头的,这怪力女、狮子狗!”
“不放。”
坂本摸着下巴端详半天:“这种标准傲娇台词到底是从哪里抄来的?”
“你问作者。”银时板着脸,“为什么大少爷人设可以那么时髦?”
他沉思两秒,觉得自己这种遇事不决骂作者的行为还是不太道德,于是反问坂本:“你不打算试着阻止她?”
坂本耸肩:“她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吗?”
一语中的。
而且是很熟悉的一语。银时依然板着脸,他想这话好像他也对别人说过。
虽说坂本辰马跟高杉桃的相处时间,远不如村塾三人组那么长,更不像他们互相陪伴彼此度过最懵懂的青春,由此洞悉对方最细微的成长与变化。
但他好像生来就非常理解高杉桃的想法。
他别开眼:“知道就赶紧走吧。……那个被摸头摸得不亦乐乎的,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们三个是不能少的,毕竟作为主将要带领队伍。
再说……
留下来也只是添乱而已。
坂本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笑嘻嘻将银时往马背上一抛:“那就一切拜托你了,阿桃!!”
高杉桃已经背过身,只抬手挥了挥。
“真帅啊。”坂本感慨,又抬高声音,“回来的时候也要四肢完好哦!”
银时给他一脚:“什么鬼祝福啊!”
“诶?很实际啊!晋助你说呢?”
“两个白痴……”
坂本哈哈大笑。他平衡感奇佳,马技也娴熟,带着两个死对头飞快往先前士兵们逃离的方向奔去。
多说多错,越逗留越浪费时间。错过战机是不可饶恕的、牺牲惨重的、无法原谅的……
以一个人的牺牲换来主要战力的保存是值得的、划得来的、足够他们做这笔交易的……
坂本辰马最擅长抽离出来,用第三方的视角看待问题,不掺入多少情感,因此做决定果断干脆。
这一刻他照样能挥别殿后送死的同伴,快马加鞭回撤。
心中却踟蹰煎熬。
这样是正确的吗?将她独自留下来是应该的吗?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的判断、他的取舍、他的选择……他现如今正在走的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