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德亨:……
《刺赵》这出戏德亨当然是听过看过的,唱的是春秋战国交际三家分晋后一个叫豫让的三姓家臣为自己的主子智伯瑶报仇刺杀赵襄子的故事, 这个故事表达的主旨是忠君, 但故事的主角豫让还贡献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典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了解过这个故事的人, 了悟的第一个道理并不是忠君,而是“为知遇之恩而死”。
这个道理比说教似的忠君,更加浅显,更加悲壮。
也更能打动人心。
豫让作为三姓家奴,只有智伯瑶对豫让付出了尊重和礼遇以国士之礼相待,所以豫让也要以对等的侍君之忠以酬。
王彩明显是将自己比作了豫让。
德亨在知道他的底细情况下, 还对他付出了尊重和礼遇, 他甚至还在康熙帝要处死他的时候, 冒着违抗圣命的风险为他说话, 让他留得性命。
别人的鄙夷轻慢算什么,只要德公爷还看得起他,他就能坦坦荡荡理直气壮的风光活下去。
面对王彩的剖白,德亨心情很复杂,要说感动,有那么一点点?
但要说信任,嗯,还差点意思,毕竟人性复杂。
王彩现在看着狼心似铁,是因为他还没遇到让他忠义两难的事情,等真遇到了,他会怎么选?
如果真遇到了这种狗血选择,其实德亨更希望王彩能自私一些,做对他自己更有利更私心的选择。这样德亨的负罪感和责任感会更弱,他也能活的更轻松。
这未尝不是德亨的私心。
他不想背负王彩的人生和性命,这太沉重了。
但就现在来说,他与王彩,算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二五仔是那么好做的吗,一个不小心就被两方牺牲了,王彩需要同盟。
正好,德亨也需要他提供一些关于康熙帝和太子的确切消息,而不是浮于表面的由康熙帝亲手打出来的烟雾弹。
说回现在,王彩这会子溜出来,是去和太子派来的人接头的,接头的地点就在刚才德亨路过的小树林。
靠近行宫内围居然会出现巡逻漏洞,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当然,身为局中人的太子一方是看不清这一点的,他们还以为自己有多能耐呢,能在康熙帝的眼皮子地下搞间谍这一套。
说来复杂,但其实从开始相遇,到王彩述说自己做的事情包括剖白心迹,都是在两三个呼吸间完成的,这里不是能多待的地方,就算让别人看到了,也以为两人只是停下脚,说了两句寒暄的话而已。
毕竟两人是认识的。
德亨快速回答王彩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道:“你可以换个更日常更细节更能取信任的说法,比如皇上晚上翻了哪个格格的牌子,折腾到什么时辰,比如亲眼看到皇上吃了几碗饭,比如皇上拉弓几下……必要时候请皇上配合。”
王彩若有所思。
德亨又提醒道:“树林里有两个胡搞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
王彩脸色不是很好看,道:“我知道了……狗改不了吃屎的狗东西!”
德亨心下不免狐疑,王彩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多说了一句:“不是太子,是他手下的格里奇,应该是和哪个牧女搞上了。”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行宫与外营盘的交界处,那个格里奇趁机和来外营盘做生意甚至是路过的牧女乱搞,是很有可能的。
德亨:……
康熙帝北巡是来巡抚蒙古的,每到一个地方,不管是对外藩蒙古还是内八旗蒙古,只要是个蒙古人,都多有赏赐。
所以,每次驻跸,都会有附近的蒙古牧民们骑马赶牲带着家中积攒的货物蜂拥而来,他们只要来了,康熙帝都会有银粮布匹上的赏赐。
以及,大军行围每天都是有巨量消耗的,这些牧民也充当了后勤角色。
随扈行围的兵勇都是汉子,除了康熙帝身边,基本看不到女人,所以每次驻跸,也都会有军民联谊的活动。
基本上都是你情我愿的,毕竟兵勇们不缺皇帝赏赐的财帛。
要说这事儿康熙帝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他也是乐见其成。
当然,前提是不能发生强买强卖的丑闻,就算发生了,也不要闹出来,让他难看。
德亨再次忍不住感慨,跟王彩接头的这个人,真的太不讲究了,以及,太子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啊,没有丁点做地下工作的素养。
既然已经提醒过了,德亨就要告辞了。
王彩最后问道:“我怎么联系你呢?”
既然已经有了合作的意向了,以后怎么联络?
德亨:“你等我消息,记住。我会亲自、面对面的告诉你,除此以外,任何以我名义来找你的人都不要信。”
王彩点头,小声道:“我等你……”
德亨闷头快速离开,一直等见到了人,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陶牛牛用眼尾觑着德亨,德亨道:“王彩暂时可信。”
陶牛牛:“我觉着他以后也会可信,他在侍卫堆里人缘不太好。”
德亨:“……固有偏见,可以想象。你总看我什么意思?”
陶牛牛小声:“我就是想不明白,您能用他做什么?要说御前,他未必有你知道的多。”而且你想打听什么,大把的人上赶着告诉你,何必舍近求远。
陶牛牛实在想不明白德亨是有什么打算。
一切都无迹可寻。
这让他不仅好奇,还有些挫败,明明他们日日夜夜连上茅房都不分离的,他居然没弄明白主子要做什么。
德亨心道,当然是要抢占先机,不要在接下来的巨变中,把自己卷进去了。
经过几次接触,德亨已经对太子胤礽厌恶到极点了,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推这位太子一把。
如果出现良机的话。
德亨想了想,跟陶牛牛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我再给你细说。”
德亨来到内阁找徐潮,在七月末,康熙帝派遣陈廷敬回京,去孔庙进行丁祭。
在清朝,每年二月上旬丁日和八月上旬丁日,都会在安定门内的文庙进行两次大祭,祭祀先师孔子,因为是在丁日,所以也叫丁祭。
今年进行丁祭的,就是陈廷敬。也是因为他年纪大了,都七旬老人了,再随大军行奔波之苦,有些过于苛求了,所以,康熙帝就让他回京了。
陈廷敬走后,德亨就主要跟着徐潮读书。徐潮五十来岁的年纪,身子骨儿棒着呢。
一入内阁,气氛有些不对,徐潮请德亨内里说话。
康熙帝走到哪里,内阁就搬到哪里,在行宫中,内阁虽然没有住到蒙古包里面去,但条件也就那样。
三间大瓦房,隔出几个小间,好几十口子的人来来往往的在里面办公。
徐潮请德亨去的小间,其实就是用屏风隔出来的一个半私密小空间,里面仅能放下一张桌子,供徐潮写字用。
德亨看了眼外头面色严肃的阁老们,小声问道:“怎么了?”
徐潮请德亨坐下,还亲手给他斟了杯茶,德亨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戒备的看着徐潮。
徐潮也是一副忧虑的样子,若是以往,见到德亨这样,他一定会打趣几句,现在,他长长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与德亨仅隔了一个桌子夹角。
徐潮语气沉重:“德公爷,老臣问一句僭越的话,您时常在御前,可有发现御体有违和之处?”
德亨气的哟,他指着徐潮低声喝道:“就知道没什么好话!这也是你能问的?!”
徐潮回答的理直气壮的:“我等乃是社稷之臣,皇上御体紧关社稷安稳,我怎么就不能问了?”
德亨“哈”了一声,嘲讽道:“那你怎么不去御前直接问皇上呢?”
徐潮:“我也得见得着皇上呢?”
德亨奇怪了:“皇上这两日没有召见你们吗?”
徐潮叹息:“自从十八阿哥病了,皇上就没召见我等了。”
德亨都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好了:“这不才一天吗?皇上一天不召见你们,你们就心里不踏实了?还是说,你们听到什么谣言了?”
徐潮眼睛一亮:“真是谣言?”
德亨:……
好嘛,本是德亨质问的语句,结果听在老狐狸耳中,一下子抓住尾巴,给揪了出来。
德亨还能怎么说,只能斩钉截铁道:“当然是谣言!皇上身体好着呢,我才从御驾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皇子公主都在身侧,皇上不宣召你们,一是没什么文武大事儿,二来,恪靖公主很快要回归化城了,一年都见不到公主一次,他老人家忙着享天伦之乐呢。”
“果真如此?!”
德亨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结果看到好几个锃亮的大脑门,一时间竟数不过来有几个脑袋。
德亨:看着忙的不行的样子,感情你们都在偷听呢!
徐元正跟德亨歉然道:“抱歉,德公爷,这内阁隔音实在是堪忧,人又多,您跟徐阁老谈话,咱们不小心给听见了。不过,我等臣子,忧心圣体安泰高于国事,今日咱们被谣言所扰,不免神思不属,望您海涵。”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怎么着?
德亨叹气道:“你们这么轻易的就被三两句谣言给扰了,我很震惊啊。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神思不属的,皇上身体如何,你们不知道吗?赵申秀,你可是皇上新点的起居注官,每天都能近距离见到皇上,前几日行围,皇上还亲自带着皇子示范骑射呢,皇上身体到底如何,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没跟他们辟谣?”
赵申秀尴尬笑道:“从昨儿晚上,一直到现在,皇上就没再召见我了。”
这才是让内阁忧虑浮于表面甚至开始浮躁的地方。
连皇上吃饭喝茶翻牌子都要跟随的起居注官居然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没见到皇帝了,他们不慌才怪了。
德亨只好道:“我现在跟你们说了,皇上身体康健,无需忧心!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徐元正等忙道:“放心,放心,有您这话,这下我等可算是放心了哈哈哈……”
这内阁是不能待了,德亨转身要离开。
徐潮从自己的行礼当中抽出一本书来,送德亨出去。
徐潮道:“其实也不怪他们,毕竟……天不假年啊。”
康熙帝都什么年纪了啊,这里可是蒙古草原啊,他要是真病了,说不准就……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做好应对啊,能不焦急吗?
德亨:“马奇和马尔汉、富宁安他们呢?你们没去问问他们?”
徐潮:“……问了。”语气里有诸多无奈。
德亨顿时明白了。
他都能想到徐潮去问的时候,一些满臣会说些什么:我们的皇上身体如何,关你们这等汉臣何事,老实做你们的事去。
大概就是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