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雅尔江阿不住在外大声喊道:“臣雅尔江阿求见皇父,臣雅尔江阿求见皇父,臣雅尔江阿求见皇父……”
雅尔江阿一声接似一声,以求能让康熙帝听见。
康熙帝也确实听见了,他并未真的晕厥,他只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打击,半晕半厥过去了而已。
所以,他醒来的也很快。
他一缓过神来,第一下令道:“将逆子逆臣胤礽用锁链给朕捆起来,大阿哥胤禔看管。”
第二个命令是:“着,宗人令雅尔江阿觐见。”
赵昌、拉锡和纳布森不敢耽搁,赵昌随侍康熙帝左右,拉锡去传令锁胤礽,纳布森快速来到内外营交界处,喊道:“皇上急召宗人令雅尔江阿觐见!”
雅尔江阿顾不得众人的视线和仪态,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康熙帝面前,他以为是康熙帝不行了,结果,他见到的是一个极度虚弱同时也是极度冷静的康熙帝。
他见到的,更是一个冷血酷戾的皇帝。
雅尔江阿酝酿的泪水只流出来一行就不敢流了,现在的康熙帝,太可怕了。
康熙帝把着雅尔江阿的手,声音嘶哑道:“宗人令,朕要废太子!”
雅尔江阿如胤祥看到胤礽拿刀割皇帝的布帐一般,震惊的眼睛外突,不知该做何反应了。
康熙帝见他这样,又重复了一遍:“雅尔江阿,朕要废太子。”
这一遍重复下来,康熙帝的心情也完全冷静下来了,没错,他就是要废太子,这是一个无比明确的政令。
不是他个人喜好下冲动做出来的决定,这是他深思熟虑下做出的不可更改的政令。
雅尔江阿大大打了一个激灵,惊恐之下语无伦次道:“皇上,皇上,您,您三思啊皇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皇上,儿臣全都听您的,儿臣…您怎么说,儿臣怎么做,但是…但是……废太子非同小可,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咱们要不要再确定一下,皇上,儿臣都听您的……皇上,您要保重龙体,您不要吓儿臣啊……”
雅尔江阿越慌乱,康熙帝越冷静,他看了看天色,缓缓道:“申时已过半(四点往后),雅尔江阿,你去通令全营,朕要大朝。”
雅尔江阿哆嗦了好一会,将康熙帝没有更改口谕,只好道:“儿臣,遵旨。”
雅尔江阿从帐殿外出来,见到胤禔已经不在了,猜测是去看管胤礽去了,胤禑和胤禄挎刀守立在帐殿大门两侧,亲自护卫皇父,王彩也是立在帐外,面色平静,等待召问,所有人都有事儿做,有各自的职责,只有十三阿哥胤祥,他一直跪在原地,垂头丧气,萎靡非常。
雅尔江阿的脚步在他身旁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去通传各营去了。
辰时初刻,太阳初升,内外藩属王公、文武满汉大臣、百官、传教士、喇嘛、外藩使臣、前来觐见的蒙古族落牧民首领等全部齐集帐殿前,康熙帝看着眼前这些人,这些都是他的子民,而他,康熙帝皇帝,没有给他们选出一个好的储君,他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臣民。
他原本冷静自持的情绪瞬间崩溃,命将锁链加身的皇太子胤礽跪在面前,垂泪哭诉道:“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四十八年于兹。兢兢业业,轸恤臣工,惠养百姓,惟以治安天下为务……”
康熙帝例数胤礽坐下的罪业,这其实很好说,都不需要过脑子,他只要将以前他替儿子隐晦下来的劣迹都述说一遍就行了。
“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
“将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任意凌虐、恣行捶挞”
“遣使邀截外藩入贡之人,将进御马匹,任意攘取,以至蒙古俱不心服”
“恣行乖戾,无所不至,令朕赧于启齿”
“种种恶端,不可枚举”
“又,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
“赋性奢侈,著伊乳母之父凌普为内务府总管……更为贪婪,致使包衣下人,无不怨恨”
“十八阿哥患病,众皆以朕年高,无不为朕忧虑,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因朕加责,让伊反忿然发怒”
“更可异者,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
“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
“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弘业”
“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
“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
康熙帝例数胤礽种种劣迹,一边哭一边说,几度哭嚎肝肠寸断说不下去,都被他强行忍过来,继续往下说。
说完,扑到地上痛哭不止。
五旬奔六的老人了,这等狼狈,这等哀痛,众臣子们听的、看的何难可忍,俱都哀叹不已。
雅尔江阿和马奇、马尔汉、李光地等大臣纷纷上前,将康熙帝抢扶而起,康熙帝把着臣子的手,继续哭道:“……俟回京,昭告于天地、宗庙,将胤礽废斥……”
众臣子:……
众内外藩王公们都惊异不知何所言,众臣子们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太突然了。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天一亮,就让皇帝决定废太子了呢。
所有人都无所适从,更不敢说任何一句话,康熙帝还在继续:“……将胤礽近侍之人全部锁拿,着宗人令雅尔江阿审查……”
“乘朕身体康健,定此大事。”
“著将胤礽即行拘执,尔诸王、大臣、官员、兵民等,以胤礽所行之事,为虚为实,可各秉公陈奏”。
看吧,太子锁了,太子身边之人拿办了,皇帝说了,他现在很清醒,身体也很好,就是要趁着自己清醒身体好的时候,将此事办了。
然后,你们这些大臣们,也有事儿说事儿,不管虚的实的,都可以奏报上来。
众位臣子们可是要吓死了,都纷纷表示:您老已经说的很详实了,咱们再没有什么可奏的了。
第196章
等德亨几个和胤祄等一起回到京城的时候,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此时,废太子以及之后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已经接近尾声,进入了重立皇太子的阶段。
期间, 大阿哥胤禔因为上蹿下跳的咬胤礽被康熙帝训斥,且明确说明不会立他为皇太子,胤禔就改为被惠妃养大的胤禩说话,导致胤禩受到重用仅半个月, 就被皇父叱骂厌恶,乃至被削爵。
三阿哥胤祉是铁杆太子党,他为太子鸣不平,亲自出面揭发胤禔在府里蓄养喇嘛镇靥胤礽的行径,让胤禔成功被削爵幽禁在府,其佐领分与胤禵和其嫡长子弘昱。
十三阿哥胤祥因玩忽职守被圈禁,虽然只圈禁了一个月就被皇父解禁,但他经此一事, 大受打击, 整日避府不出,谁去拜访都不见。
也有好的, 比如四阿哥胤禛,因为在看守胤礽期间如实向皇父禀告胤礽的真实情况和请罪话语,被皇父褒赞其“诚孝”;五阿哥胤祺在皇父抽刀欲劈十四阿哥的时候及时阻拦,没有酿成父杀子的惨祸,被皇父赞誉心性至善;还有七阿哥胤祐,也被夸心好。
期间, 康熙帝还去了一次南苑行围, 然后因为生病, 不得不终止行围, 又回到了紫禁城。
此外,还有大批的宗室和满洲大臣们卷入其中,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发配的发配,罢官的罢官。
倒是汉臣,有志一同的噤声不语,静看风雨肆虐。
总之,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京城风起云涌,变幻莫测,某些人彻底按下去了,再无出头之日;有些人起来了,站上了博弈的舞台;有些人则是跟个空心的葫芦似的,起来了又按下去,按下去又起来,浮浮沉沉,沉沉浮浮,不知何所终。
其实,德亨一行理应很快回到京城,但这两个多月,谁还记得留在草原上养病的几个小孩儿啊,就连康熙帝,被这些年长的儿子闹的头昏脑涨彻夜不眠,早就就忘了他欲替痛的宝贝小儿子了。
京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德亨并不都一一清楚,传给他的信息也都是很肤浅模棱两可,但总体形势以及对之后朝局的影响,德亨是一清二楚。
所以他不仅在回京城的路上慢慢行走,他还跟衍潢写信,说雅尔江阿如今诸事缠身,无暇北顾,织造局的事情全仰赖伊权定,劝他留守承德。
衍潢在即将临盆的妻子和留在承德不去掺和京中浑水之间,选择了听小伙伴的话,留在了承德。
在给康熙帝的日常请安折子当中,他也是只问候康熙帝的身体,劝其多加保养,“以万民福祉和祖宗社稷为要”。在康熙帝询问他对皇太子人选看法时,他也只是表忠心,然后说自己还年轻,“尚未及弱冠,不敢言是非道理”,还需要皇上的教导,不管康熙帝选谁,他都没有意见。
德亨走到承德时,德亨以胤祄轻微发烧为由给康熙帝上了一封折子,请求宽宥旬日,等“十八阿哥大好”了,他们再回京。
几个啥事儿不知的小毛孩子,康熙帝看到这封折子时,压根没有多想,立即就同意了,还叮嘱,一切以胤祄的身体为要,不要着急,京里一切都好,“朕躬甚安”,让他们缓缓而行。
康熙帝都这么说了,德亨一行就一直待到了十一月上旬都快结束了,才不得不启程。
京里来信,入冬之后,纳喇氏身子有些不大舒坦,德亨心里一着急,回京的速度可不就快了。
将胤祄和敏珠尔喇布坦送入畅春园,和皇太后、皇帝团聚,将弘晖留在圆明园和胤禛、四福晋团聚,将德隆留在岚园和父母弟弟团聚,德亨带着自己的人,一路疾驰,赶在宵禁前进了安定门。
进了安定门,就到家了。
国公府内下午就收到德亨今日回京的消息,但都以为他会第二天才回府,毕竟他要去畅春园复命,还要去圆明园请安,胤禛和四福晋一定会留他。
但没想到,德亨踏着月色回府了。
顿时府门大开,一支接一支灯火在他的脚步踏入黑暗前点燃起来,照亮他前去后院的路。
在西跨院二门,德亨和纳喇氏走了个正着。
看着迎面走来长高长壮不少的儿子,原本惊喜非常满面笑容的纳喇氏,就这么哭了起来。
纳喇氏泪眼婆娑,颤颤唤了声:“儿啊……”
德亨也是心下激动又酸楚,跪地唤道:“额娘,儿子回家了。”
纳喇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哭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可想煞为娘了。”
这是自儿子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她身边这么长时间,她是日也想,夜也想,就没一日不想的。
让母子两人哭了一会,缓解一些激动的情绪,叶勤在旁道:“行了行了,快起来吧,天冷着呢,这地砖硬的,看别再……”
纳喇氏也顾不得哭了,忙将儿子拉起来,拍着他的膝盖着急道:“可冰着没,硌着没……死老头子,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叶勤简直大大的冤枉加不满:“你说谁老头子呢,我哪里老了?”
纳喇氏脱口而出:“不中用就是老头子了。”
叶勤不干了:“哪里不中用了,我就问你哪里不中用了……”
德亨:……
“大哥!”
德亨见到妹妹,立即顾不得父母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大笑道:“小萨萨长大了,长斤两喽。”
萨日格乐的咯咯笑个不停,也道:“大哥也长大了,长高好多。”
兄妹两个小脸贴在一起,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亲昵的不得了。
纳喇氏看了,心软的一塌糊涂,笑道:“快,快进屋歇歇。”
德亨抱着萨日格进了堂屋,侍女放上蒲团,德亨正式给父母磕头请安:“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儿子半载未归,让高堂担心了。”
纳喇氏又要抹眼泪了,叶勤起身,弯腰将儿子扶起来,拍着他长的结实不少的肩膀,满意道:“好,好,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哈哈哈哈。”
德亨见陶大陶二都在,又跟两人躬腰行礼:“大爹、二爹,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两位爹爹看家辛苦了。”
陶大和陶二忙跪地回礼,只言“不敢”,神情激动又自豪,这是他们家的阿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对他们兄弟如此礼遇,他们如何不激动,不自豪。
哈拉嬷嬷此时在儿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来,德亨忙上前扶住她,唤道:“嬷嬷怎么这会子出来了,您该等我去见您。”
哈拉嬷嬷已经老眼昏花了,她就着灯火摸索着德亨的脸,笑呵呵道:“嬷嬷哪里等的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