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而这个盒, 居然是那种只比成年男人大拇指肚大一圈只有一个指甲盖深的迷你小盒子,德亨都不知道,清朝居然能有这样精致的可以陈列在博物馆里做展览的迷你小盒子,而且材质种类极其丰富:
玉质的、琉璃的、水晶的、檀香木的、沉香木的,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瓷窑,居然加紧烧制了一大批腻白如玉的轻薄拇指盒, 颜色有石青的、天青的、粉红的、粉黄的、粉绿的、黑的、白的、月白的、花里胡哨几种颜色混合的……
你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你见不到的。
盒子都做成拇指大小了, 这价格上, 就很能让人接受了,就这么一小盒防冻膏,只卖一百文,省着用,一个人能用一个冬天哦,是不是很划算?
划算个屁啊!
德亨送人都是成桶成桶的送,结果你们卖就按拇指大小的卖,还卖这么贵,这也叫划算吗?
奸商,什么叫奸商,德亨算是见识到了。
而这羊毛脂,不是从德亨这里流出去的,也不是从衍潢那里流出去的,更不是从胤祺、胤禩这些他送过礼的阿哥们手里流出去的,他们也没这么多?
那这些商人,到底是从那里搞到的这羊毛脂原料呢?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是从兵部。
宫妃和胤禟这些皇子们为什么都来找德亨讨要这脂膏,是因为康熙帝下旨将这羊毛脂用在保养兵甲武器上,尤其是造价昂贵的火枪大炮上。
康熙帝着兵部来负责此事。
在护养兵甲武器都不足的情况下,后宫嫔妃的皮肤护养自然就要靠后站了,所以这些宫妃们想要获得羊毛脂,要么靠儿子孝敬,要么靠内务府孝敬。
内务府?
还是儿子更可靠些。
所以,胤祐和胤祹就都来找德亨了,这两个小可怜,都跟兄弟们不大亲,又都是“独生子”,不像胤祺有个胤禟,胤禛有胤祥和胤禵,胤禩有个大哥胤禔,两人没有兄弟“提携”,就只能来找德亨套近乎了。
德亨当然要双手奉上啊,然后试探着说起了如今世面上流行的男用羊毛脂。
胤祐皱了皱眉,告诫德亨别瞎掺和这些事,大冬天的猫家里读书就行了。
胤祐要这羊毛脂是孝敬成嫔,胤祹要这羊毛脂是孝敬万琉哈贵人和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已经九十多的人了,不止手足皮肤容易干裂,身上皮肤也是常年干燥,当然,她不洗澡缓解了这种干燥,但手和足每年冬天都特别难熬也是真的。
胤祹道:“汗阿玛赐了苏麻姑妈一盒羊毛膏脂,她用着很不错,眼看要用完了,我知道她用完了也不会言语,我就来寻你讨一些,算我欠你个人情。”
德亨忙道:“十二阿哥言重了,该是我主动敬上才是。”然后送了他一桶。
胤祹看着这一桶十斤的羊毛脂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问德亨道:“我听说你去五哥和八哥府上走了一趟,你给他们送礼就是这么送的?”
德亨很老实的道:“哦,我送了他们一人两桶,不过,他们除了孝敬宫里的娘娘们,还要跟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分享,差不多一人一桶这个样子。”
所以你就也送我一桶,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是吗?
胤祹见德亨这样实诚,就多问了一句:“那太子和三哥那里有吗?”
他没问大哥胤禔,因为胤禩是惠妃养大的,所以胤禩一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去孝敬惠妃和大哥胤禔。
他也没问四哥胤禛,经过夏天恭王府风扇之事,他隐隐约约的觉着德亨应该跟四贝勒府有交往的。
十五十六十七几个小阿哥还小呢,住在畅春园,他们基本上没有见面的机会,更谈不上什么交往。
所以,他只问了太子和老三。
德亨眨巴着大眼睛天真的道:“我跟他们没什么交情啊,他们也没来找我要?”
胤祹就道:“我用不了这么多,我帮你送一半去毓庆宫那里,至于三哥那里……你去找五哥,让他请太后赐半桶给荣妃娘娘,就算是你的心意到了。”
德亨:“……好的,多谢十二阿哥提醒。”
胤祹起身拎起这一桶羊毛脂,平淡道:“都说了欠你个人情,外头冷,你不用送了。”
说完就自己拎着玻璃桶走了。
男用羊毛脂的事情,胤祹压根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
下晌,福顺顶着寒风来妹妹家找大外甥。
福顺一面围着炉子喝奶茶吃瓜子,一面跟德亨道:“这事儿不止是兵部的事,兵部的那些大人们虽然有安排,但分给八旗官兵的份额是不少的,嘿嘿,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黑心奸商,闻着味儿就来了,他们高价从这些兔崽子们手里收购了护养兵器的羊毛脂,然后拿去制了冻疮膏,然后再一百文一指甲盖的卖给这些夯货。”
说到这里,福顺都忍不住摇头了,他也是这底层官兵的一员,如果这羊毛脂不是他大外甥弄出来的,他根本不缺这些东西,还有个碓房和鸭地给他托底,说不得他也拿这些到手的稀罕货去换钱。
保养兵器用什么不行,猪油、羊油、内脏油……
什么油不能用,非得用这一两难求的羊毛脂。
没有羊毛脂的时候,他们的兵器也没生锈烂掉不能用了?
眼看就冬至了,也都快过年了,家里多添一床厚被多烧一盆炭火取暖不好吗?
德亨也无法,这些底层的旗人官兵们什么事儿不敢做?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跑过马的悍勇之人,是随康熙帝打过仗的,那些没胆气的都没下来战场,永远的留在大西北了。
他们是天子之师,只是卖一点羊毛脂而已,无所谓啦,反正以后还会有的。
德亨深吸一口气,问道:“咱们的胭脂铺子生意有影响吗?”
没错,丁香胡同的胭脂铺子,是德亨和福顺合伙开的,弘晖、衍潢都入了股,德亨出人管理,福顺拿方子建作坊生产。
原本德亨是打算自己建作坊生产,让母亲纳喇氏管理的,但等实际操作的时候,德亨发现他想的太简单了,他手上的人要么是不可信的要么是都有用的,根本分不出人手和精力来建作坊,最后干脆就将建胭脂作坊之事交给大舅来做。
他只出原材料羊毛脂和上层管理人员,一个季度一个分红。
福顺笑道:“半点没有影响。这整个四九城,谁不知道咱们才是正宗,要不是咱们这里总是断货,哪里有那些人什么事儿。”
德亨:“没受影响就好,作坊里的人手可还够用吗,胭脂匠培养的怎么样了?”
说到培养自己的胭脂匠福顺就叹气,道:“咱们毕竟是生手,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到好的胭脂匠,没有方子,也无从培养。”
更气人的是,东四牌楼的一家胭脂铺子居然分批次派了活计来丁香胡同买成品胭脂,然后拿回去他们再重新调制,然后以高出他们三倍的价格卖出去。
这一点就不用跟大外甥说了,没得白生一场气。
德亨对此也没什么办法,这是技术问题,真不是靠量就能提高的。
福顺突然道:“对了,这几日,皇商范家、王家和曹家找到我,想要与我合作,说是将这羊毛脂运去江南,用江南制作胭脂的法子制好了,再运回京城来卖,被我给敷衍过去了。咱们在京城住着,好东西都在这四九城,用得着废这老鼻子的劲儿运气江南,再运回来高价卖出去?”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德亨:“……你刚才说…曹家?”
福顺:“啊,就是你想的那个曹家,江宁织造曹寅。”
德亨:“……哦。”
福顺看着大外甥,居然发现大外甥对这个曹家挺感兴趣?
福顺就道:“明年大选之年,江南秀女已经启程来京,说不得这个曹寅会亲自送女进京参选,到时候你要不要见见?”
曹家是内务府正白旗包衣,按说他的女儿参加的应该是内务府一年一次的小选,但康熙帝特地说了,让曹寅的女儿参加明年的大选。
这样的荣宠,真说不定曹寅会来京送女参选,顺便跟康熙帝述职。
德亨就好笑道:“听说曹寅是皇上的奶兄弟,岂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康熙帝对这个奶母和奶兄弟有多宠爱,历史上可是有明确记载的,而且有《红楼梦》做证,曹寅一家已经被不知道多少红学家给研究透彻的不能再透彻了。
福顺也笑道:“皇上的奶兄弟,也不过是个奴才,且他已经知道你手里有羊毛脂,你若是想见他,还不容易?”
德亨摇头道:“那可是皇上的心腹,且,如果他想要羊毛脂,直接开口跟皇上要就行了,不用来找我的。左不过咱们家的羊毛脂断不了货,八旗官兵手里的羊毛脂却是有数的,咱们先静观其变,皇商那边也不用理他们,等冬天过去之后,再看情况如何?
不说这个了,明天要去老公府,我额娘挑新衣裳都要挑花了眼了,走,咱们去看看去。”
福顺笑叹道:“之前为了盘丁香胡同那十几间铺子,你阿玛和额娘不得已变卖太后赏赐的东西,你硬是留了两匹布说要给她做新衣裳穿,现在好了,她算是有穿不完的新衣裳了,都是你这个做儿子的给她挣的。”
在屋里对着穿衣镜照来照去的纳喇氏闻言笑道:“可不是?我生的这个儿子,比别人家生十个还要强上百倍。”
福顺就笑着恭维道:“姑奶奶您大福,姑奶奶您说的极是……”
逗得满屋子的仆妇都笑起来。
第二日的老公府拜访,纯粹是炫耀去的。
今年冬用新衣,都是用康熙帝赏赐的布料做的,叶勤因为当差,他身上的衣裳以低调的暗纹和稳重为主,看着倒是不打眼,好似寻常衣裳一般。
但德亨和纳喇氏的新衣裳,全部来自江南三织造的布料和绣工,就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了。
德亨一身大红色缎打籽绣牡丹蝶纹四开裾的圆领绵氅衣打籽是苏绣传统针法之一,也是点绣的一种,就是绣一针,用绣线打一个结,形成一粒“子”,故名打籽。
一开始见着这种做工精美手感极佳的缎料的时候,德亨以为是给母亲纳喇氏的,结果最后做成衣裳,是给他穿的。
顿时有了贾宝玉的既视感。
衣裳已经做成了,自然要穿啦,不然白放着好看吗?
这里又没有博物馆供他展览。
除了这一身显眼的大红衣裳,德亨身上的饰品着实不少。
他头戴一顶瓜皮小圆帽,圆帽内里是填了及细及软的山羊绒,小帽圈沿镶嵌了一圈康熙帝特赐的紫貂皮毛,帽子前沿中间镶嵌了一块美玉,美玉之上有一颗硕大的珍珠。
发尾绑着红线绳,红线绳上绑着金花生和他常戴的旧铜钱,颈间挂着金项圈,金项圈下悬着八宝缠丝金璎珞,左右手腕各是一枚虎头锁扣金丝手镯,腰扣代表皇族宗室身份的黄色镶金嵌玉的玉腰带,腰带上系着忠孝带,忠孝带的悬挂两侧对称,上面有精美的荷包、佩玉、笔筒、扇筒、白巾等,一应俱全。
最后,长及脚踝的大红氅衣之下,是一双高至小腿的石青素缎面绣云纹的小朝靴。
这一身从头到脚装扮下来,德亨觉着自己直接可以陈列博物馆了,他身上的每一件,都是这个时代精美到极致的艺术品。
这还没完,这是在室内穿的圆领常服,外出的话,还得在脖子间扣上白狐皮毛制作的云肩,好保护脖子不进风不受寒。
德亨嫌穿上这云肩就跟个小姑娘似的,在强烈的要求下,换了与氅衣同色缎面平针绣莲花纹内衬银鼠皮的小褂,小褂的领子同样是圆领,但银鼠皮出锋,做了立圆领,柔软舒适的毛毛合拢住他的脖子直到下巴,同样有很好的御寒效果。
银鼠皮和紫貂皮都是上用,除非皇帝特地赏赐,否则用了就是逾制,要被问罪的。
只他头上一圈紫貂皮和脖子上露出来的这一截银鼠皮毛,就能胜过所有的花团锦簇。
当然,德亨身上几乎每一件都超出了他的国公身份所用,但他能大喇喇的穿上身,戴出门,那就是康熙帝的恩宠,一点毛病都没有。
最后,再围上一层石青色羊绒斗篷。
以前叫什么大红猩猩毡、羽缎斗篷的,今年早就不时兴了,如今时兴的就是德亨身上这种集御寒、防风、避雪、防雨效果极佳的连兜帽的羊绒斗篷。
石青色不是谁都能用的,更流行的仍旧是让国人欲罢不能的大红色。
这一身是纳喇氏亲手给儿子挑的,简直怎么耀眼怎么来,德亨一开始压根没上心,自来做儿子的穿衣裳都是亲娘给什么穿什么,但真等这一身穿上之后,德亨恨不能捂着小斗篷不撒手。
实在是,他怕一脱斗篷,就能放出三丈金光来。
还好这斗篷颜色典雅庄重,十分合他的心意,让他能保有男子汉的尊严。
他真的,不想做,贾宝玉。
将儿子打扮的金光耀眼,纳喇氏自己也不遑多让,只是,她没用金色与红色,而是一身宝蓝色缂丝葫芦银纹直筒绵衣,外套同色梅花万代团寿字纹织金缎面、内里灰鼠皮、脖间灰貂皮的及膝大坎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