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洗竹
刘邦与吕雉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刘元的反应不对劲,吕雉此时已经后悔对刘元这般讲话,但又缺一个台阶下。
“你们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保下项羽吗?”刘元索性不憋了,将一切都和盘托出,“阿翁,你知道什么叫白登之围吗?”
听见这话,刘邦神色愈发严肃:“你说得可是白登山?”
“阿翁好学识,那你猜猜被围的人又是谁?”刘元冷笑,“汉高祖亲征匈奴,反被围于白登山七日,最终听信陈平之计策,贿赂单于的妻子(阏氏)才得以脱身。”
汉高祖?陈平?被围七日?
刘邦、吕雉脸色都不太好,二人似乎知道,这汉高祖说的便是刘邦。
刘邦死死攥住了自己的手心,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仪态。
他?
被匈奴打成这个样子的窝囊废是他吗?
刘邦自然带兵打仗不如韩信,不如项羽,但却也是着天下一等一的将领。
为何会有这般的可耻之事啊!
想着想着,刘邦的眼里就要流出泪来。
他迫切地看着刘元,想讨个说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刘元挑了挑眉,挑衅地看着刘邦,“阿翁,你莫不是觉得你比项羽能打?”
“那你又怕什么呢?”
“乃翁怕他,更打不过他,你说得对。”刘邦低下了头,“但,寡人有韩信这个大将军,如何就无人可用,偏要亲自上阵?”
如何就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这是他刘季的耻辱!
“怎么?”刘元勾起唇角,“阿翁当真舍得给韩信封王吗?若我没猜错,你想给他改封楚王吧!”
将他的封地从富庶的齐国,改到韩信的故乡楚国。从而间接削弱他的实力。
吕雉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愈发埋怨自己,这次,她太急了,只怕是伤了女儿的心。
“大汉打不过匈奴,怎么办?”刘元继续道,“你们二人都没少给匈奴送财物、送公主。”
甚至连她自己,都是差一点就去匈奴和亲了。
“阿翁死后,”刘元继续说道,“阿母临朝称制,更是被匈奴公开侮辱调戏。”
听见这句话,刘邦与吕雉二人身子更是僵硬。
二人面面相觑:我(你)死后?
公开欺辱?这匈奴莫非是欺我大汉无人吗!
吕雉对这临朝称制早有预期,表情还算平静。但刘邦却好像也忽略了这个临朝称制,他丝毫不惊讶。
毕竟现在许多政事都是吕雉在处理,何况他死后?
难道让刘盈那厮处理吗?他还不如吕雉呢!别把自己从棺材里气活了,乃公就认他刘盈是个孝子。
但这欺辱……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狠戾与愤怒,但又默契地没有提及。
刘邦作出好奇都样子,他抹了把胡子:“我是啥时候死得?”
吕雉瞪了他一眼:你别打岔。
而后,吕雉压抑心头的怒火,伸手摸了摸刘元的头:“好孩子,是阿母错了,不该那样误解你,不该那样指责你。”
她的女儿因为她才这般,而她却不管青红皂白指责元。
思及匈奴的欺辱,吕雉险些咬碎了自己的牙。
她不在乎匈奴说了什么,她在乎的是刘元——她得有多么委屈啊!
她吕雉的女儿,竟然为她背负了这么多!
刘元别过脸,不去看她。
阿母压根不知道冒顿有多欺负人!
刘邦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对吕雉说:“娥姁,元前几日要我给你做了样东西,你拿去看看吧。”
而后,刘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正是刘元托他做得皇后印鉴。
吕雉点点头,眼睛有些红,拿起锦盒起身去了外面。
“说罢,你阿母如今走了,跟乃公有什么不能说的,”刘邦拍了拍刘元的胳膊,递上一个手绢,“擦擦眼泪,你分明是心疼你阿母,这事是她不对,也是乃公不好。”
“她这几日忙,你别怪她。”刘邦叹了口气,“那毕竟是项羽,你总不能要大家都笑着接受他。昨日,有不少人私下找了我与你阿母,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阿翁,你知道冒顿说了什么吗?”刘元哽咽着,“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1]
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什么有,什么无?
什么东西是冒顿有,吕雉无的!
刘邦脸色唰的一下就绿了,飙出几句:“我日他大父,*****他怎么敢的?”
刘元愤愤不平:“这般的侮辱,她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为何要忍,”刘邦嘴里叽里咕噜骂了几句,“樊哙呢?这杀猪的不是一向护着你,护着吕家吗?”
“姨夫说,他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刘元幽怨地看着刘邦,“但是,某人率三十万大军尚被围困,何况是十万人呢?”
天下初定,民生凋敝,匈奴如豺狼虎豹一般凶猛,岂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大汉便能抗衡的?
“阿母最终采纳季布建议,强压怒火,选择以大局为重。她说自己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言辞谦卑至极,又赠送御车、马匹,继续派公主去和亲。”
刘元说到最后,眼泪一串一串留下来:“我怎么能不恨过呢?难道霸王就不曾为难过我吗?”
刘邦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莫哭了,是我与你阿母不好了。”
他话音刚落,就发觉吕雉不知何时出现在刘元身后,手里拿着皇后之玺出神。
她辜负了女儿的心意,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吕雉也上前保住刘元,见她如此,刘元忍不住失声痛哭,一家三口哭作一团。
“咳咳,”刘邦打断了母女二人,“差不多得了,这大喜的日子呢,谁家打赢了天下还哭的?”
“好了,不就是个冒顿单于吗?乃公把他的头拧下来,给你们母女二人当球踢。”刘邦拍拍屁股,弹走身上的灰尘,伸了个懒腰,“一直侧着身子,我这浑身酸痛啊!”
“冒顿单于正值鼎盛,他统一草原,控弦之士三十余万,你又如何与之抗衡?”刘元瞄了刘邦一眼,“凭你这些各怀鬼胎的兄弟吗?”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吕雉抱着刘元道,“你的心意阿母看到了,这玉玺,我很喜欢。”
刘元吸了吸鼻子:“我也要错,我不该独断专行,该与你商量的。”
母女二人遂和好如初。
刘邦在一旁看得火大:分明这玉玺是他做得,这教训刘元的话是吕雉说得,这哄人的也是他。
怎么现在母女二人亲密无间了?
“咱仨商议商议,现在该如何是好啊!”刘邦叹了口气,“这下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刘元不说话,吕雉给刘邦使了个眼色。
他站起来,对着刘元施了一礼:“还请聪慧过人的大汉长公主殿下,教教刘季小儿吧!”
吕雉也顺着刘邦说,嘴角噙着笑,眼中满是慈爱与感动:“是啊,我们长公主殿下可有什么好主意?”
项羽已经被擒,汉王为首的诸侯王们获得了最终胜利,但天下并未完全安定。众多手握重兵、占据地盘的功臣将领,还有一些地方势力,都需要妥善安排。
汉王刘邦以关中为后盾,但关东广大地区却并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这些功臣本身已实际控制一方土地和军队,若不封王,他们极可能拥兵自重甚至反叛。分封是为了在汉朝初立、根基不稳时换取他们的效忠,维持大汉的统一。
“咳咳,”刘元也起身抖了抖衣服,还了一礼,“皇帝陛下,皇后陛下。”
哪怕还没举行登基大典,如今刘邦、吕雉也是板上钉钉的大汉皇帝与大汉皇后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阿翁已经想到了。”刘元叹了口气,“你想先分封异姓王,而后逐步再收回王位。”
对韩信、彭越、英布、张敖、韩王信、臧荼、吴芮等人的分封,对一些地方势力的保留,这些本就是刘邦要做的事情。
刘邦点点头:“不错,我准备直接将最富庶的关中划为郡县,由朝廷直接管辖,实施郡县制,其余地方再行分封。”
“是个好办法,”刘元肯定道,“然后你剪除异姓王,再次分封同姓王,拱卫中央。”
刘邦大笑:“聪明!不愧是我的女儿!”
吕雉听见这分封同姓王、除去异姓王的话,若有所思。
“阿翁,不可操之过急啊。天下初定,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刘元眨眨眼,“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休养生息?”刘邦砸么咂么嘴,“你阿母与萧何倒是天天念叨,要与民休息,寡人觉得甚是有理。”
刘元点点头:“正是如此。不仅要休养生息,更要大力发展农业、手工业,恢复商业……”
“至于打匈奴,收服异姓王,我们不能急于一时。有大将军韩信在,其他诸侯国掀不起波澜。”
“所以,你还要改封韩信为楚王吗?”刘元凝视着刘邦,“阿翁,别太抠门了。”
刘元每说一句,刘邦眼中的神采就多一分:这是他刘季的知己啊!
直到刘元说完最后的话,刘邦脸上满是赞叹之色,他盯着刘元看了好久。
他突然反应过来,刘元或许不是因为与他想的一样——而是她什么都知道!
这个结论,让刘邦定在原地许久。
天地寂静,刘邦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良久后,他一副惋惜的神情,长叹道:“元,可惜你不是男儿,否则我就是现在死了,也能美滋滋合上眼了!”
这样生而知之的孩子,怎么就偏偏是个女娃!
“非得是男儿吗?”刘元反问,“我哪里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邦愣了片刻,释然大笑,“元,有你这个孩子,乃公便是明日就死,也定当含笑九泉。”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明天就登基大典了,也不怕晦气。”吕雉摇头,她看着嘴里毫不忌讳的父女,提醒道,“登基大典完了就是元的昏礼,该准备的也要准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