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途何在
匹诺康尼后续要跟进的事比天上掉下来的筹码还多,原定的观礼活动被迫流产,就连和安娜说话也只能通过外置设备的通话申请才能实现。许多星系文明都在抱怨人口连年下降甚至负增长,但是看看普通人的加班时间,都忙成这幅德行了就别指望还有谁下班后能有时间和精力去完成生命历程中的重任。
唯一让卡卡瓦夏欣慰的是早先做出的购房计划进展顺利,第一真理大学所在星系中绝大多数房产归属于博识学会,学者们有使用权无所有权,买卖这种事纯属无稽之谈。但偶尔也存在例外,愿意将房产出售的人就更是例外中的例外。好在运气使然,小半年的功夫终于让他找到一处既位于中心星系靠近博识学会本部又能够买卖的房子,中介只说了能买,他就立刻派助理小姐核实情报刷卡买单。
这是份惊喜,年轻的总监在交易合同上签下名字,很快换来一份不动产所有权状。他正欣喜于又靠近安娜了些,不成想外置设备上收到的一条信息委实有点超出理解与想象的范围。
什么叫做“成功处理掉了历史遗留问题”?以及……我姐姐什么时候偷偷生了个一岁大的女儿?谁干的!?
那个……能是我的吗?
第295章
星际和平公司董事会重要成员,老牌投资家族,在快到让人措手不及的半年时间内轰然倒塌。连同主家在内所有姓沃尔伯格的人,只要事发时没能第一时间逃亡就再也没有一个能逃出当地居民的追捕。
那些频频出现在媒体上的熟悉面孔自然是无处可躲的,其他远脉分支想要苟活就只能公开宣布放弃“沃尔伯格”这个姓氏以及该姓氏附加的一切福利。
身份还是生命,选一个吧。
有人本就没吃过沃尔伯格什么好处,自然痛痛快快放弃一切回归普通人序列。当然也有人心存侥幸或是骗人骗久把自己给骗了,对于这种投机分子那股复仇的怒火从来不曾客气。
事情发生发展得太快了,星际时代下星系与星系间隔着那么远的路,就算是光也要走上许久才能少来别处的消息。星际和平公司得到传信呼救的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董事会各大成员,除董事长在外均纷纷表示关切,希望复仇的民众能保持理智尽量克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拥有自由跃迁的仙舟联盟也很难第一时间突到现场近距离吃瓜好吗?从庇尔波因特到沃尔伯格核心星系普通星舰至少要走三个月,三个月后各个被蚕食鲸吞的殖民地早就纷纷宣布独立。
大家的理由很充分呐,反抗军首领在沃尔伯格堡被攻陷的那天就当众宣布沃尔伯格主家绝嗣,唯二的两个幼年男童死于安妮塔沃尔伯格之手,剩下的女孩子乃是沃尔伯格盗窃博普克人基因后委托代孕机构制作的人造人。基于泛银河通行之规则,她没有沃尔伯格的血脉,自然也没有沃尔伯格的继承权,沃尔伯格欠了她一条命,她对沃尔伯格没有任何义务以及责任。
那么,沃尔伯格遗留下的巨额财富该怎么办?
对此公司表示时候派出战略投资部的高管对沃尔伯格的遗产进行评估,并愿意做个热心的中间人帮忙调停争端平息乱象。总之沃尔伯格家人都死绝了,分完钱才好讨论该去找谁伸张正义。
那么多的股权和债券,就算人死债消也得有个说法,见者有份儿不过分吧!
在董事会眼里死了的同事绝对是个好同事,但好同事家里养出来的怪物可一点也不好惹。时至今日也没人能弄清楚率领芸芸众生反抗的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得尽快平息,否则燃烧起来的岩浆总会并发出火星,它落在哪里,哪里就有可能成为下一处怒火喷薄的火山口。
革1命是有传染性的,沃尔伯格家族治下的人给全宇宙打了个样,就连仙舟联盟也准备派出观察员前来吃些经验包。
论造反,他们可能还更专业些。
又危险收益又不高的困难任务最终被砂金认领,年轻的总监最近一直眉头紧皱,就像是遇到了什么人生难题。打从公司成功与匹诺康尼达成一致后他的职位虽然没发生变化,在战略投资部的发言权到底还是有了些微妙的不同。此番愿意接下这个高难度任务大概也是为了更进一步吧,有人说砂金先生进入星舰时脸上的表情简直比突然喜当爹还要凝重。
他必须说服反抗军的领袖与公司合作,无论恐吓还是诱骗,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许的。
星舰在董事会作出决定的第二天起航,连续跃迁数次后花了半个月成功抵达沃尔伯格唯一的对外空港——它甚至不能被称作星港,只要规格稍大一点点的星舰就没法停靠,公司方不得不将交通工具放在近地轨道上飘着,再用星舰搭载的小型旅行舰将斡旋队送到沃尔伯格家主曾经居住的星球上。
卡卡瓦夏走出星舰舱门,惊讶的发现四处都在施工。
事实上这里已经平静下来,人们都在忙着建设新的家园与生活,想象中的暴乱……根本就看不见。
“你好,不好意思朋友,能问你几句话吗?”充分吸收在匹诺康尼得到的经验与教训,他和人说话时谦和的摘下帽子,无需珠宝与金币,正在低头干活的人站直身体杵着工具抬手擦擦汗:“什么事儿?”
“额……”砂金总监有点犹豫,他虽然一天学也没上过,但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对博识学会还是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以至于远在光年之外的陌生星系也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
所以,这地方的雏形为什么看上去和博识学会的那个空港颇有相似之处?
“我是星际和平公司派来调停的负责人,也可以把我看做来给沃尔伯格一家收拾善后的普通工作人员,我该去哪儿完成工作?”
他表现得就像个被赶鸭子上架的社畜,干活的人笑出两排白牙。
“那你来得可有点晚了,我们已经翻过上一页,眼下正在努力奔向明天。”
这话文雅得不像个出苦力的劳工,砂金垂下眼睛扫过他的掌心,横生的厚茧几乎盖住了掌纹。
“总得有个交代吧,沃尔伯格家族在公司内部留下的遗产……”他故意苦笑着只把话说了一半,劳工马上收起笑意警惕的上下打量他,金发青年举起空空如也的手以示自己人畜无害,“请相信我的诚意,不然来的就不会是旅游舰而应该是战舰。”
他成功说服对方,把随行人员留在星舰上,自己跟着一圈又一圈聚拢来的劳动者徒步前往沃尔伯格堡。据说他们的首领将那座奢华的城堡开辟为行政中心,如今中心星域的各项重建工作都放在那里进行商讨。
砂金不想一上来就显得自己咄咄逼人,从现有资料分析看反抗军领袖性格坚毅作风稳健,是个成熟的领导者,和托帕面对的雅利洛六号完全不同。此前那位大守护者尚未完全转变心态,她知道该如何抵御酷寒以及星核带来的敌人,但是不知道怎样同狡猾的同类周旋。
托她那份稚嫩的福,托帕总算是完成了部分任务。沃尔伯格的情况则更棘手些,简而言之,不那么好骗也不那么好吓。
要土地有土地,要人口有人口,要名望有名望,要实力有实力,这人还同时具备了军事素养与政治经验,沃尔伯格星系的纵深足够拉出去打一场星际战争,只要不怂公司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毕竟,他们是星际“和平”(重音)公司。
一路上看到的尽是被推平的独栋小别墅,领路的劳动者隐晦的告诉砂金,这里所有人要么收拾好最低保障物资全家滚出沃尔伯格,要么放下身段和其他人一样从事踏踏实实的劳动……前提是经过检举揭发的环节证明其没有侮辱损害侵犯过其他人。
“你是来的有点晚,早点来还能看到沃尔伯格堡前面的空地上那些一排一排拖出去枪毙的家伙,那可真是死有余辜啊!”他掰着手指算:“那些大地主、大贵族、大祭司和皮条客老鸨子老流氓们一样,一颗子弹就完蛋了,真畅快!”
砂金斟酌着谨慎提问:“万一有人作伪证告假状怎么办?”
这也很常见吧,总有人想趁乱浑水摸鱼,企图把别人家的金库搬到自己家。
身上沾着泥点子的劳动者大手一挥:“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众目睽睽街坊邻里都看着呢!公道自在人心知道吧?我们的审判公开面向所有人,在星辰的见证下拿出证据讲出事实,整整折腾了几个月才逐渐从试点向外推广。先生还会随机挑选地点亲自去到某些偏远的地方为大家主持公民大会,想骗过他根本不可能。”
“而且就算查清事实,考虑到该负主责的应该是沃尔伯格家族,先生允许理亏的那方滚蛋。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必须付出代价的家伙留下不该归属他们的财产后就能离开,至少还给他们留了条活路,哼!”
他看上去非常不满,砂金立刻意识到被浪潮波及的某部分群体怕是更愿意社死散财以求保命……嘴硬的那种蠢货能被暴怒的劳动者们活活用铁锹和棍子打死。
吃子弹反而是种仁慈的处决方式,这已经是收敛后的结果。
即便星神赐福的护盾也不一定能扛住人的意志,现在他开始对反抗军的领袖感兴趣了——不是任务目标的那种兴趣,而是一个曾经在泥淖中挣扎过的人对一个品德高尚的拯救者的兴趣。
他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但也救下了不止一整个星系不计其数的人。
“你看看吧,现在地面上所有的土地都被划分归入集体手中了,过去那些不合理的契约统统作废。先生说了,随便你们这些外星系的人想怎么制裁就怎么制裁,封锁,禁运,武力威胁,无所谓。我们已经做好自力更生的准备,地面上全是适合耕种的农田,有手有脚饿不死,地下的建筑也都在改造翻新。沃尔伯格留下的各种武器都已经被收缴送去统一修理,我们不怕,我们决不会放弃用血、肉,和汗水换来的果实。”
这个劳动者骄傲的挺起胸膛,谁能知道大半年前他还是个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贱民”?
卡卡瓦夏羡慕的看着他。
真好啊,真幸运。
这些人。
第296章
砂金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派来沃尔伯格,首先他是个【存护】,此行安全系数上比其他同事更高。其次他是个埃维金人,曾经受过苦受过穷,受过压迫受过剥削,所以天然的就能博得同样经历的人施与同情。第三是完成这项任务必要时可以完全不讲究道德,恰好赌徒也没什么道德可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能继续激化矛盾,也不能让革命的火星继续蔓延。
比起动不动就“我要看到血流成河”的同事,一个外形姣好身世飘零的人更容易与当地人打成一片。
然后他就在沃尔伯格堡前的广场上看到了真打成一片。愤怒的母亲终于找到了拐走并贩卖自己孩子的恶人,她声泪俱下的拿出证据哀告。人证物证齐全,义愤填膺的人群一时没控制住汹涌的情绪,他们没有给人贩子吃枪子儿的机会,直接手动帮这个恶棍从3D转成2D。
“活该,呸!”领路的劳动者吐了口吐沫,“死都算便宜这家伙!”
地下城过去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雏1妓源自走失孩童。如今这位领袖厌恶把人当成商品的所有买卖,老鸨和皮条客都该死,但妓女们都被集中安排去治病了,侥幸没染病的也放归社会重新做人。
走到沃尔伯格堡门口,卫兵看上去没有想象中健壮但精神面貌很好,他们客气的检查了访客的身份,仔细告知他不要做可疑的事,然后砂金就被领到一处宽阔高挑的门厅内坐着等候。领路的劳动者到这里就自顾自离开,他说他码头上的活儿还没干完,得赶紧回去再铲两锨土。
坐在门厅里的人有很多,都是来办事的,接待他们的部门各不相同,没有人露出不耐烦或是敷衍的表情。
——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正在以无与伦比的热情张开双手对同类赤诚以待,他们把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尽数挥洒出来,在大地上,在地层下,在旧日统治者遗留的城堡内。
大量文员来来回回奔忙行走,看不见的脉搏正强而有力的跳动。
这些文员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男女老少黑白红黄,肉眼就可以看出不是一个族裔。他们抱着各种不同类型的文件走进不同的办公室,拍桌子瞪眼睛声嘶力竭据理力争。
“这回可符合审批条件了啊,要是再不给我批必须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不然这事儿咱们没完!”
“不是不给你批,你有没有理解这项请*款的用途?一共就这么多钱,孤儿那么老多,给你不给他?合适吗?再把预算减减再来!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你打我也没用!”
砂金:“……”
我家助理真温柔,从来都不会打我,这就给她加发一个月奖金。
隔壁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士揉着额头掰手指算数给来办事的人听:“你们这个社区一共分了一百公顷的地,有荒地也有熟地,熟地种粮种菜先吃着,开荒的事儿不着急,等专家们来看看。农田基本建设……比如水利,不做吗?难道你们要人工抬水灌溉?”
她对面的人十个指头已经不够用了,看上去很需要路人再贡献十个指头出来帮帮忙。
还能有前来援建的专家?看来这位新任统治者是个人脉宽泛的家伙。以及怪不得那么多人在空港上忙碌,不赶紧扩建将其改造成为适合星舰起降的星港后续援助队伍连进都进不来。
好消息,遇到能听懂人话的聪明人了。
坏消息,是个真聪明人,估计骗不住。
“星际和平公司的代表在哪儿?”一个看上去眉眼很有棱角的年轻姑娘走进门厅,砂金及时绽开他人畜无害的营业用笑容,很能讨人喜欢的起身让她看到自己:“我在这里,小姐,辛苦你了。”
对方从上到下刮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领路:“跟我来!”
衣着华丽的金发青年并不尴尬,但他还是做出尴尬的模样并摸摸鼻子。这是种隐晦的示弱,为了降低目标的防备……如果不能使用阴谋诡计,他也不是不可以老老实实的寻求非零和博弈。
“关于沃尔伯格的遗产,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些都是核心星域以及殖民地的民脂民膏,谁擅自动用谁手上就沾染着亿万人的痛苦与血泪。星际和平公司想凭借几艘星舰和几张巧嘴就夺取我们的胜利果实?呵,那就试试吧。”
年轻的姑娘转头冷冷盯着外来者:“我们手里的镰刀也未尝不利。”
到地方了,办公室大门始终都是开着的,里面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传出。砂金暗自握紧背在身后的左手,踏入扒掉金箔后用金色颜料填补空缺的门框。
办公室呈L形,进门需要拐个角才能见到里面的人。年轻的总监心里正在不停的转动各种念头,几个衣着朴素年龄各异的人夹着文件匆匆走出来,两方碰头时对面客气的点头致意侧身走过。
他往旁边让了一下,刚好和一个裹着尿不湿扎着冲天小揪揪的人类幼崽在拐角处相遇。
“啊哦?”幼崽四肢着地爬的飞快,过低的视角基本没有预警能力,于是卡卡瓦夏崭新光亮的鞋尖被沾着不明液体的小爪子拍了个五角星,“嘎!”
小家伙屁股一沉就坐在地上,张着手惊讶好奇的来来回回看,看自己肉肉手的图案,看留在别人鞋子上的印记。
出逃受挫,幼崽圆滚滚的胳膊腿儿倒腾着想要换个方向继续猪突猛进,黑色的西装袖伸过来一把就把崽崽拎回去,不等吵闹的声音响起木刻的安抚奶嘴堵住一切噪音。
小家伙抿着两颗小米牙扁扁嘴:裹裹裹,裹裹裹。
卡卡瓦夏:“……”
“过来,坐。”高挑的背影拎着幼崽走到窗下自顾自拖出椅子落座,金发青年磕磕绊绊跟过去,四肢极不协调的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效果。
咱就是说,姐姐,上次你还只是绑架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而已,这次干脆干掉一个董事,下次呢?九大事业板块里随便挑一个完成终结任务么?计划是什么?
他局促的坐下,安娜将小孩子放在宽阔的桌面上任由其来来回回爬行。硌疼了爬累了她自己就会停下来更换姿势,总体而言这孩子比较好带,无需花费太多精力。
“您好。”卡卡瓦夏把嘴巴里那句“姐姐”咽回去,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沃尔伯格人称呼她“先生”,通用语中这个词汇没有中性含义,也就是说本地人普遍认为她是个男子……
男子就男子吧,只要姐姐高兴就行。
“您好,”安娜从抽屉里掏出助手早就送进来的调查记录翻开浏览,星际和平公司派来的讨债小队?啧,这可真是,挖绝户坟,踢寡妇门,专逮着孤儿寡母欺负,事儿都让公司办绝了。
她打开另一个本子,这回封面上没有圆润丰满的大橘猫图案了,那就只是个干净纸钉起来的记事本,看上去里面什么规格的纸品都有。
“您有什么诉求?”她公事公办的又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摸出截铅笔。
别说卡卡瓦夏这个待遇,琥珀王来了也一样,沃尔伯格家族留下的每一分钱都应该用于造福那些被剥削压榨了几代甚至几十代的人,其他一应物品统统能用就行。
大概心底斟酌了一番,亲兄弟明算账,亲姐弟也一样,上了牌桌就是博弈的人……但他们不是亲生的,那就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