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途何在
这倒是真的,挂着“书记官”证件的安娜不能在庭审途中离开座位——如果是普通的案件小声打个招呼该溜就溜,可这回全网直播所有人都看着呢,挠头皮的动作大点都能被引申出一片小作文。
不过既然被问起,他还是乖乖把一份提拉米苏拖到自己面前,茶水是牛马必备的黑色液体,看了就让人满身班味。
“……”
安娜不再打扰他,径自安排自己的事。
结课论文通过了,假期没有剧本,可是还有和德莱妮合伙的网店要打理呢?学期中没空自然也就先把配货发货的事先交给物流系统暂管,现在她都放了暑假了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当个甩手掌柜。要知道物流系统只会按照之前的设定按部就班发订货单给梅娅女士,在细节的处理上始终不如智慧生物。
安娜从博识学会出发前向德莱妮要了各处分店的报表,一边看一边重新拟定每个地区的夏季发货单。说是这么说,其实总共也就三个分店,第一真理大学的网店,罗浮仙舟的门店,以及埃尔洛斯二号上的促销店。学生做生意就是这样,不可能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尤其今年德莱妮确定打算参加不久之后的研究生院入学测试,对网店的关注总体呈下降趋势。
嘛,合伙人不就是这个时候才能派得上用场吗?好在网店有平台的系统把控,罗浮人做生意的才能无需怀疑,博普克人也不是轻易吃亏的主,所以最后的压力全都堆在负责配货的人头上。
还不可以休息呦~费伯里克特小姐。
她不但打开了外置设备,还将光脑虚拟屏拉开,反复比对同年不同期或是同期不同年的销售数据。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用处大得很,随便什么人都能据此轻易推断出店铺特定时期的特别变化……大概。
这种报表卡卡瓦夏几乎每天都会接触,他好奇的瞄了几眼,安娜索性挪挪地方让了些位置好让他别把脖子伸那么长。
三年的销售数据,总体来说没有多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姐姐,为什么仙舟联盟这个奶味饼干明明卖得一般般你还是给他们发货?”这玩意儿的销量都快排到倒数去了,果断应该裁掉才对,要么换产品要么换包装,总之不能继续这么要死不活的吊着。
安娜扫了一眼卡卡瓦夏指着的数字,两手一摊:“这可不是发去卖的,不过我确实打算和梅娅女士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买到更好的饼干配方改善下口味。”
基础产品固然便宜,但可替代性很大,竞品随随便便一个降价就能挤兑得它毫无还手之力,就眼下这个销量说白了随时有赔本的风险。
热心网友喜欢吃那是因为他本人就喜欢甜奶这种口味,老人家嘛,有点自己的小爱好怎么就不行呢?让让他呗!不过做生意要讲诚信讲道义也不是说完全就只有诚信和道义了,适当的灵活变通并不为过。
“需要我帮忙么?”卡卡瓦夏对这个小零食网店的关注度几乎高过自己的工作,在营销手段这方面他还是有挺多心得体会的。
奈何安娜并不打算走网红路线,她不是不在乎营销,而是更看重产品本身的实力。
“哪还麻烦你呀,这事儿就该让罗浮本地人去办。瑾瑜闲着也是闲着,给他们持明族一个赚外快的机会不好吗?”她是先和持明一族现任尊长白露小大夫通过气儿的,方才又将此事告知持明一族前任尊长丹恒,剩下全交给鹤运物流和仙舟那边的店长就行。无非在外卖盒里放一张调查问卷另附明将此问卷填写并寄回可换五百信用点零食购买券——五百信用点少说也能换上一袋中等体积的土豆片了,那可是热销品。
持明们帮忙拆包裹计数就行,前后一个月时间足够,按天结算当天付费,绝不让人吃亏。
卡卡瓦夏大概扒拉了一下数据,发现不但不会赔还有可能因为赠品增加销售量,他马上就不再纠结这件事。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安娜作为书记官要更早返回审判庭,她收起外置设备又关闭光脑虚拟屏,起身挑了杯酸酸甜甜的鲜榨果汁放在金发青年面前。
——上班已经够烦了,还是喝点好的吧。
“我回去了,晚上见。”这案子一天肯定出不了结果,今天能把流程走完就不错了。其实输赢既显而易见又没啥用处,但“出气”的这个效果对白厄来说很重要,对法厄同而言同样重要,这是他的社会实践。
“晚上见,姐姐。”卡卡瓦夏手里捏着那杯果汁目送她离开,收了他五万信用点的导航机器人尽职尽责的咕噜噜滚到她脚边领路。
突然对几个小时以后的人生产生了无限期待,他从现在就开始雀跃起来。
回到审判庭附带的休息室,白厄和法厄同正在猜拳,法庭指定的律师生无可恋的看着他俩——什么?你说这个博识学会的学生是那个【毁灭】令使的数据源?虽然他既不清澈也不愚蠢,但差别也太大了吧!
“我回来了,看来你们休息的不错。”安娜一进门就朝室友们笑笑,然后才去看律师先生:“上午辛苦您了,下午还要仰仗您的帮扶,多谢。”
还是女孩子更可爱,律师先生的脸马上就不苦了:“你太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法庭指定了我为白厄先生代理,意思就是要我竭尽全力维护他的利益。”
想要接这份指定的律师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光记载在履历上的文字就足够他炫耀一辈子。
四人将下午要用到的资料重新整理了一遍,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便鱼贯回到原告的位置上坐好。安娜进门时起就将整个空间扫了一遍,三位年轻的无名客换成了两位年长的无名客,姬子小姐甚至将她心爱的咖啡杯也带了过来。
就……为什么她杯子里的咖啡液面连个涟漪都没有啊?
没过多久被告席上的律师也回来了,然后是地方法院的工作人员,最后才是来看热闹的各路观众。
上午的指控针对【毁灭】星神纳努克,下午的指控就主要针对纳努克的狗腿子,本名吕枯耳戈斯,化名来古士的智械。区别于上午只有律师孤零零一个人存在,下午螺丝星的君主螺丝咕姆派人将被告准时准点送上被告席。
白厄的失控突如其来,安娜果断用游丝把他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法厄同在后面一边吸溜一边戳他:“别激动别激动!要打也得等没人的时候再打!”
要了亲命了!他不耐热的,但是这家伙好烫!
如果*不是提前请了位【巡猎】的令使过来帮忙,今天整个庇尔波因特都得化作一片火海。最后还是安娜暗搓搓的给了他一下,白厄这才恢复理智。
“气什么气?你没看出这家伙精神已经抵达崩溃的边缘了吗?螺丝咕姆固然风度翩翩,但他也绝不会坐视有害于智械生存的事情发生。这个智械想借你之手覆灭【智识】的星神,所作所为已然触碰到主君底线,从你脱离权杖演算的世界时起,他的赎罪之旅就开始了。”
“别弄死他,弄死他反而让他逃避责任,想想翁法罗斯那些被卷入轮回的无辜民众。让他赔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论报复,【巡猎】才是专业的,白厄果然慢慢收起炽烈的金色火焰。
迫人的高温消失了,现场观众纷纷松了口气。好可怕,原来这就是令使给人带来的威压吗?
很快大家的关注重点就从【毁灭】的力量移到另一件事上——今儿这张票可真值啊,一般人见识过令使的实力后就直接去见星神了,这次大家居然还能好端端坐着继续吃瓜耶!
不知道接下来的庭审环节又能见识到什么。
第329章
吕枯耳戈斯,或者说,来古士,当他被两名智械法警押送至被告席上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原告席上的白厄。
“……卡厄斯兰那!”不再假做文质彬彬的样子,他双手紧握面前的栅栏,就像是想要将它们撕碎那样用力向前倾斜身体,“不!你应该是铁墓!你怎么可以不是!”
“唉,又一个疯了的,”法厄同闲闲的凑在安娜身边说风凉话,“看吧,论文挂了的倒霉蛋。戴蒙斯他们专业就有一个学长,论文写得就是偏远星系殖民地的独立,以沃尔伯格星域为例展开讨论,你懂的。当时没人看好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沃尔伯格会被白雀花扼杀……”
安娜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结果就是他论文才提交上去,白雀花挂了,论文也挂了。”法厄同对吕枯耳戈斯没有任何同情,只有幸灾乐祸:“我看这家伙也得挂。”
安娜:“……那你还挺擅长预言的?”
你小子就是故意在我面前提这件事儿的吧?打量着我这会儿不能反驳你是不是?你给我等着!
抛开沃尔伯格的事先不讨论,吕枯耳戈斯这家伙本来想用二手光脑跑个超级大病毒出来闹死博识尊,结果病毒里出现了BUG,这BUG硬把病毒给卡了,最后整个病毒莫名其妙变成了BUG……随便换了哪个程序员不得抱头发出尖锐爆鸣?
白厄还被捆着呢,听着背后两位学者就“论文挂掉究竟能逼疯多少人”这一课题讨论来讨论去,充满有型世界特别的松弛感,再看看对面破了大防歇斯底里的来古士,愤怒还是愤怒的但理智完全回归——亲眼见到仇敌的惨状本就是“复仇”这一举动中最让人心情愉快的环节,仅属于他个人的那份怒火渐渐变得驯服。
来古士还在发疯,学者们还在讨论。
“从黑塔女士和螺丝咕姆先生模拟的寰宇蝗灾中可以得出结论,想要杀死星神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撕裂祂的命途,要么逼迫祂偏离甚至放弃命途……”安娜和法厄同的话题已经从“论文挂掉的神经病”转移到“如何干掉星神”上,这方面前者比较有心得体会,毕竟她在模拟宇宙里的分值不是白混的。
法厄同歪头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大圈和一个小圈:“纳努克可视作‘熵’的化身,已知熵增是不可避免的,宇宙终将走向寂灭。我只想知道,纳努克的毁灭蓝图中是否包含己身的毁灭?如果包含,祂将是头一个死在自己命途上的星神,如果不包含,祂的结局可能到来得比我们想象中更快。”
两位书记官陷入学术讨论无法自拔,坐在他们前面的白厄抽抽嘴角,这两人怎么谈起“如何噶掉星神”时比他这个正主还兴奋?坐在他们后面的姬子以及瓦1尔1特杨则露出前辈看后辈的温和表情——对对对,要的就是这副搞死星神的劲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错!
场内和直播间弹幕这会儿全是针对来古士的鸟语花香,倒也没人注意他们讲小话讲得差点动手“打成共识”,只有坐在观众席上的卡卡瓦夏一直看着安娜。
不开心。
法官手下的法槌又双叒叕敲了好几下现场才逐渐安静,智械法警们也艰难的控制住了崩溃中的被告。
谢天谢地,总算恢复秩序,还是赶紧走流程吧。法官和其他参与本案的工作人员同样对结果早已心知肚明,这就是一场兼容了示警的大型营销表演,此事之后宇宙各个边角所有智慧生物以及所有星神的信徒都将对【毁灭】的计划有所防范,纳努克别想达成目的。
星际和平公司用这场看似胡闹的庭审扩大了己身的影响,提升了整个组织在泛银河中抵抗【毁灭】的话语权,其中隐含的各种利益足以让七人董事会激动上半个系统时。
法庭为白厄指定的律师站起来陈述证据与诉求,程序和上午相差不大,但引发的讨论比上午要激烈得多——真正毁灭于纳努克之手的文明就是纯粹的“毁灭”,可以理解为“咣当”一切全都结束,一点额外的罪也没受。但祂的手下实在不怎么做人事,毁灭的过程中总爱掺杂些个人偏好。
那些被他们毁掉的文明动辄涉及十亿百亿甚至千亿生灵,那些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竟被当做所谓的“仪式”“审美”“柴薪”?
这才是大家不能接受的关键所在。
宇宙终有热寂的那一刻,【毁灭】同时也预示着新生接踵而至,但对那些被神明判定为应当“毁灭”的人来说,他们又该去往何处寻求公平。
来古士被智械法警押在被告席上,他曾作为翁法罗斯的“神理观众”旁观过无数次公民大会的演讲与投票。一枚贝壳状的投票器让决定文明前进方向的权力掌握在最容易被煽动的普通人手中,无数次的,无数次的,被蒙蔽的平民向拯救他们的英雄投出火把和恶语,那个时候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在“众矢之的”的位置上。
庇尔波因特地方法院庄严的审判庭内,没有哪个人看向他时不满眼嫌恶。其他人先不说,至少观众席上那些权贵们巴不得他下一秒就倒地身亡。
“……以上,是我方委托人的全部诉求……”哪怕事先已经看过这些资料,再次诵读也叫人触目惊心难以张嘴。律师先生那颗经受过千锤百炼的心都忍不住同情白厄。这小伙子得有多么痛苦呐!他的数据源,他最初的情感觉悟都只是个来自偏远星系的普通青年而已,却被吕枯耳戈斯硬生生折磨成了背负一切的“救世主”。
他哪里是救世主呀,分明是谎言下的替罪羊,由吕枯耳戈斯亲手打造的,敬献给【毁灭】星神的肥美祭品。
原告的律师发言结束,一直站在来古士身侧玩味看着他的男人张开手——
“尊敬的法官,我的同僚们,观众们……”面具掩盖住了他的表情,但那戏谑的声音将主人此刻的愉悦演绎得淋漓尽致,“你们可别忘了,那个让你们同情不已的年轻人如今只要一个‘执行’的念头就能感染并杀死博识尊。要说危险,他和我的委托人之间明显还是前者更值得怀疑。再说了,我们凭什么不能质疑这场审判是否是【毁灭】势力沆瀣一气的苦肉计呢?要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哪位令使状告所行命途的星神。”
“这太奇怪了,对吧?”
他的发言让法庭内嘈杂的声响未知一滞,直播间更是像冰水进了油锅那样炸开。
“他说的有道理啊!”
“这家伙在挑拨离间。”
“藏头露尾的,不可信。”
“刚才原告是想动手的吧?”
“楼上没看错,被费伯里克特小姐拦住了。”
“两边都是毁灭,干脆同归于尽算了。”
两边的律师展开唇枪舌战,不遗余力的想要让法官做出有利于自己这方的判断。虽说结果是肯定的,但没有人因为结果“注定”就偷工减料。
法厄同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脸上写满跃跃欲试。距离成功拿到从业资格证还差一门考试,然后是为期数年的见习……咳咳,总比卡斯托拉娅她们要轻松,她们可是医学生!
安娜则在认真分析两位律师各自的逻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有趣的事提神醒脑,不然光是听两位男士你来我往的嗡嗡嗡嗡也太无聊了。
等到原告被告都把时间用尽,法官清清嗓子敲了下法槌。
啊,这场面原身也曾经见过。法槌敲下判决成立,然后她就被送上了前往伊维尔星际监狱的星舰。
现场所有人都站起来听法官宣布暂时休庭择期宣判,这结果一点也不让人意外。安娜低下头开始收拾桌面上散落的水笔和本子,正对面的被告席上,来古士被智械法警套上特别针对智械的约束器械。
这家伙本体的实力不逊于令使,螺丝咕姆先生应该是已经对他做过处理了才能让人老老实实在审判庭里站上一下午。他看着就在不远处的白厄与法厄同,数据与数据源本不可能知晓彼此的存在,在他的计划中铁墓成功诞生博识尊凋亡毁灭,【智识】旗下的天才俱乐部以及博识学会都会跟着成为星神的殉葬品不复存在。
然而如今这两人却亲如兄弟般并肩而立,亲密无间的闲聊……这只能说明他的计划真真切切破产到连清算的余地都没有。
梦想破灭的痛苦原来是这种味道。
“……证据确凿,事实分明……”记录员接替法官继续诵读长长的制式公告。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表演的帷幕该在此时落下,那位戴着面具的律师弯腰低头对自己的委托人说了几句话,被控制在被告席上的来古士却突然冲开法警约束——他确信自己与黑塔之间的毁灭互有保证,此时此刻既然大局已定无可奈何,那就只能采用预备手段。
如果铁幕不能顺利完成演算,那么白厄这个巨型经验包也不该存在。
白发青年原本斜着身子听法厄同在后面和他说悄悄话,冷不丁察觉到危险他连想都不想的举起右手。
一连串黑色的球形火焰仿佛黑洞,不规则的光翼在他身后显现了片刻。智械外壳融化后得到的液态金属撒了一地,法厄同顿了一会儿,大力拍打白厄的肩膀:“朋友,可以的朋友,你这明显就是正当防卫,防得劲儿大了点而已,可以理解。”
那两位智械法警的脸色不太好,但也没有办法,谁叫吕枯耳戈斯主动攻击来着?
以及……和一个令使讲道理?咱该庆幸他今天从头到尾都配合的坐在原告席上而没有选择主动以物理手段为自己讨回公道。
记录员还没读完文件,被告就在袭击原告的过程中销号了,类似情况哪怕号称“不养闲人”的庇尔波因特也极为罕见。
观众席死一般的寂静,直播间的弹幕也空白了一块。
这么快的吗?不讲究个起承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