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廖逢源道:“这我哪儿知道啊?整个江南人人都这样传说,可真没人知道得清楚,要不怎么都叫沈万三第二呢?巨富沈万三,不是有个聚宝盆吗?一枚大钱放进去,一生二,二生三……”
这玩笑,也就博人一笑了而已。
若这问题这么简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说了这么多,到底事情还是要扯回点上。
廖逢源最大的问题,就卡在这个沈恙的身上。
“您是不知道,这一位看着是厉害,可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他有钱,能上下打点好了官府,自家的商船不会出问题,可咱们茶行他不管啊。若真是闹起来,吃亏的只有我们这些被排挤的。唉……也真是遇得到了哟……”
一说起这个沈铁算盘,廖逢源就只剩下唉声叹气了。
“若是整个茶叶行当联合抬价,必定要这一位铁算盘点头同意,所以您的问题其实是——怕铁算盘不答应?”
张廷玉总算是弄明白了。
往常一直在京城,即便回江南,结交的都是文人士子,可这“商”之一字,却似乎跟他很远。
他从来没有想过不做官,可到底做官也是一门学问。
像现在整个运河经过的地界儿,这些官儿都是蠢货。做官不能这样做,要讨好人,也得看准了讨好。与其搜刮民脂民膏,讨好一个不一定能登基的太子,还不如别趟进这浑水里,否则一个不小心直接掉脑袋。
廖逢源这边若真下得了狠心,那可是一场大风云。
所以说啊,做官这种事,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好。
张廷玉心里想着的东西很多,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极少。
廖逢源点点头:“可不是这样,只可惜张二公子在桐城,想来也不会在扬州或者江宁府停留,更不会往杭州去,等一到地方,却是无人能问了。”
“其实不然。”
张廷玉闻言,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廖逢源一怔:“二公子此话何解?”
这话简单啊。
张廷玉将手中的茶盏一放,起身一整湖蓝色的长袍,竟然直接走到旁边,将外面帘子一撩,外面的天光就透进来了。
远远地,邬思道还躺在那边睡觉。
张廷玉手一指那横斜着的潦倒身影,却道:“这一位朋友应当能帮您,只是他肯不肯帮,廷玉却是不知了。”
廖逢源万万没想到张廷玉竟然这样欣赏那一日胡言乱语之人。
原本廖逢源想要杀人灭口,只是碍于张廷玉在侧,虽动了杀心,却一直没动手,而今听见张廷玉说此人堪用,不由得又是一怔。
这人看上去根本就是个成日喝酒,潦倒落魄,自以为有经世之才而不遇的狂人,哪里像是个有真本事的?
然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想那沈铁算盘,当初不也根本名不见经传吗?
廖逢源这么一想,便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他是最近两年光顾着跟沈铁算盘斗,养尊处优惯了,也就越发没个计较。
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廖逢源看了看外头对此毫不知情的邬思道,又看了一眼张廷玉,道:“多谢张二公子指点了。这件事,若是有什么进展,不管敝人是在江宁扬州还是杭州,都会悄悄差人给你送信来的。”
张廷玉眯眼笑笑,点点头,却道:“我夫人约莫还在等我,这便去了,廖掌柜的您忙活着吧。”
忙活着吧,还有得忙活呢。
张廷玉换了竹排回去,上船就看到顾怀袖在里头榻上打盹,船尾那边小石方正跟摇橹的师父说话,两个人有有说有笑的。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后进去。
青黛也昏昏欲睡,不过张廷玉一进来,她瞌睡就被吓醒了。
“二……”
刚刚想要开口,却见张廷玉给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青黛于是连忙闭嘴。
不过就这么一声,顾怀袖已经掀开了眼皮子。
她本来就没睡着,自然是听见声音就知道张廷玉已经回来了。
摆摆手,顾怀袖让青黛出去,却捏了落在一边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懒洋洋问道:“谈完事儿了?”
张廷玉坐上来,往她身边躺,双手枕在脑后,轻松得很:“我在想,我若真入仕了,保不齐怎么折腾呢。”
“瞎折腾。”
顾怀袖嗤笑了一声。
她猜到张廷玉就是闲不住,要闹些事儿出来。
张廷玉慢吞吞道:“很快日子就不无聊了,有好戏看了,大家一起乐呵起来……”
顾怀袖瞬间无语,这人得无聊到什么程度,才能出那种惊天动地的主意?
哄抬茶价,说来也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真要出了事,那就是关系到老百姓口头的事。
“茶价一涨,各地的米面、棉麻丝葛……都要跟着涨,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可是要往大了闹的。你真不怕追查到你身上来?”
往年哄抬米价的情况是出现过的,但那都是饥荒之年,东西紧缺得很。
就那还导致平明百姓大肆砸打各商行米铺,这平时哪里来的涨价的理由?
一涨,就要涨出事儿来。
不过张廷玉这个主意,也就是让茶价的上涨变快了而已。
他不出这计策,南北交通之物也迟早会涨,只是时间上推后一些。
唉。
顾怀袖暗叹了一声,自己这一位夫君的脑瓜有些神奇,她要不还是把花在吃上的时间多分一些给张廷玉吧,免得这一位爷哪天性质来了,又给人当谋士出主意,闹个天翻地覆可不好喽。
至于现在的热闹,能看则看。
顾怀袖不着急。
两个人躺着,随着那船摇啊摇,过了几日到江宁,便告别了廖逢源的大船,一路顺着长江而上,从铜陵登岸,沿陆路往桐城而去。
桐城背靠三山,环有二水,乃是个风水不错的地方。
顾怀袖早先来过这里一次,想起来跟张廷玉有接触也是这时候。
故地重游,顾怀袖难免觉得有些唏嘘。
短短一年时间,变化太大。
桐城地方不大,张廷玉跟顾怀袖回来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围观。
人人都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有人跟着一看,马车竟然进了桐城张家大宅,这才有人认出来,张家二公子带着二少奶奶回桐城住了。
到底是并不是很繁华的地方,民风还淳朴,不管是心地善良,或者别有目的,竟然有不少街坊邻居送一些当地的吃的过来。
顾怀袖还在张罗府里的事情,张家大宅也不小,他们只住一个院,常年看在这里的是郑伯,也是桐城本地人,这会儿正领着顾怀袖四处看。
外面的婆子喜气洋洋地端着一大堆东西来,“二少奶奶,这是街坊们送来的,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您吃个心意就成。”
盘子里的都是一些家常糕点,各式江南小吃,看上去别有意趣。
顾怀袖叫人端下去放着,又吩咐了自己身边的丫鬟,也将京城带来的一些东西给送回去。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在这桐城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呢。
顾怀袖稳打稳扎,慢慢来,总归这日子要让自己过得舒坦才好。
张廷玉站在庭前,看顾怀袖过来了,指着那一树还在开花的点地梅道:“你该见过京城花厅那边的一丛点地梅,便是从这里移栽过去的。在那边花期短,这儿竟然还开着。”
顾怀袖掐了一朵花在指间,轻嗅一下,却道:“我不觉得二爷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想必也不是思念京城的亲人们,怕是这会儿在高兴自己终于能出来透口气儿了。”
闻言,张廷玉顿时开怀笑起来,他伸手拿过顾怀袖掐在手里的一朵浅紫色点地梅,只轻轻一松手,任由其落地,一脚轻轻踩住,轻叹道:“知我者,怀袖也。”
第七十六章 厚黑论
张二公子回桐城的消息,倒是一下在这小地方引起了轰动。
本来张英就是个名人,去年刚走,今年他次子又回来。
街坊邻居们送了东西过去,回头来,张二少奶奶还回赠了东西,一时之间谁不交口称赞,说张家二少奶奶是个和善人?
都是吃人嘴短拿人的手短罢了。
好歹被他们一宣扬,顾怀袖的名声出奇地好了起来。
顾怀袖自己倒是完全没想到,张廷玉将书房收拾好,回来却揶揄她:“真是费尽心机地经营自己的名声,何不潇洒当个恶妇,我张廷玉定然不休了爱妻。”
“呸!”
顾怀袖越看张廷玉越觉得他脸皮厚。
这人外表越是风雅,越是贴近那风花雪月事,内里就越是黑。
“不过是礼尚往来,我与旁人无冤无仇,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顾怀袖斜了他一眼,忽然看见张廷玉拿起一块栗子糕往嘴里送,顿时道,“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口是心非?一副瞧不上街坊邻居们送的东西的模样,那你还吃个什么劲儿?赶紧地放下了!”
“娶了个恶媳妇儿唉……”
张廷玉叹了一声,坐在圆桌旁给自己倒茶,夫妻俩一个好吃懒做,一个心口不一,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着顾怀袖的不好,却拿眼瞧她。
顾怀袖面不改色:“我就恶了,有胆子你休了我。反正我是刁民,有事儿你找皇上说去。”
“我一介布衣,哪儿有本事面圣?”
张廷玉一到了桐城,心情就好,剪剪花草,收拾收拾书房,兴许这才是细水长流过日子,整日在京城勾心斗角,不如出来悠闲。
人往榻上一仰,书往脸上一盖,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又道:“不像我家夫人,有个厨子,真是走遍天下也不怕。”
“吃醋拈酸你就直说,非要阴声怪气的,憋死你!”
顾怀袖口出恶语,也拿了一块栗子糕。
她看见张廷玉伸出手来,立刻给他一爪子拍过去:“这是街坊给我的,你吃了一块怎么还要拿?”
她下手不留情,张廷玉简直哭笑不得,委屈了起来:“少奶奶,我哪里招你惹你,让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改还不成吗?”
顾怀袖懒得搭理他,直接把那一盘栗子糕抱进自己怀里,道:“你离我的点心远点,别过来,尤其是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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