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她缓缓闭上眼睛,却抠着手指,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原本已经忘记了许久的事情,又浮现了出来。
如今才康熙三十一年,距离那些个爷们闹出事儿来还早得很,只是她本以为四阿哥此刻应当对太子忠心耿耿,不了竟然早就开始了谋划。
最终夺得皇位的乃是雍正,那么这一位四爷,又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对那位子有了野心?
没有野心,不能成大事。
顾怀袖也是有野心的人。
京城张家那边,张英深得皇帝器重,大哥张廷瓒却游走在太子与四阿哥之间,而张廷玉如今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官二代。
至于李卫,怕也只是白身穷小子。
她屈腿坐在车内,敲着前面阿德跟李卫一大一小两点影子,也不知怎么忽然勾了勾唇。
罢了,能争则争,不能争顺其自然也好。
很快,前面李卫喊了一声“到了”,于是马车停下。
顾怀袖下车来,却发现这里果真是一片荒郊野岭,东面便是乱葬岗,西面却有一片坟地,有不少的小土包都堆在那里。
阿德有些慎重,“二少奶奶,要不小的跟他去看,您在这里等着?”
这样的地方,一向是活人避讳着的,怕沾了晦气。
顾怀袖却不是那信这些的人,她只慢慢地扶着青黛的手下来,淡淡道:“死人如何能与活人斗?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倒比我还怕得慌,走吧。”
青黛是了解顾怀袖的,看阿德有些为难,劝他到:“二少奶奶从不避讳这些的,你如今不知道,往后便知道了。”
阿德摸了摸自己头,“往后小的记住了。”
他又回头看李卫道:“你带个路吧。”
李卫点点头,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前面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坟包,这里没有几个人,只有他们一行,马车停在外头,周遭寂静。
李卫到了一处新修的坟头,旁边不远处还有座新堆起来的小土包,看着寒酸。
顾怀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那一座坟前立着的墓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便是你娘的墓吗?”
李卫站在墓碑前面,闷闷地“嗯”了一声,两手握紧了很久没松开。
阿德有些迟疑地看了顾怀袖一眼,顾怀袖冲他摇了摇头,微微地叹息。
她的目光越过了这一座坟,瞧着前面新堆起来的小土包,又无奈勾唇,上去拍了拍李卫的肩膀,道:“别哭了,我信你了,不给你娘磕个头吗?”
李卫背对着顾怀袖,举起袖子擦了擦脸,又摇摇头,却没说话。
顾怀袖于是收回手,道:“那便走吧,往后来的时间还多,你自己来看看就是了。”
后面阿德青黛等人都沉默了,相互地望着,顾怀袖却已经转身,朝着来路走了。
他们回了马车边许久,也没见李卫回来,过了约莫有一刻钟,才看他红着眼睛回来。
顾怀袖没说话,只看了一眼阿德:“二爷走的时候有交代你什么?”
否则依着张廷玉的性子,怎么也要带个得力的人在身边的,怎么会把阿德留在这里?
阿德讪讪笑了:“二少奶奶真是火眼金睛,目光如炬,二爷说看着这小子聪明,若是他愿意便收了在身边使唤,也好过他在外面漂泊流浪着,算是咱家做个善事。”
果不其然,阿德一说这话,顾怀袖冷笑了一声,也不说李卫如何,只骂张廷玉:“你家二爷就是个多管闲事的,没得给自己揽上一堆祸事,他自己愿意劳累,便自己劳累。总而言之,这主意是他出的,回头后悔也是你二爷的事儿。”
说完,她转身便上了车,懒得管旁人了。
阿德留在外头,忽然窃笑了一声。
哎,跟在两位主子身边也有一年多了,今儿才算是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二少奶奶素来是个心肠硬的,看看在京城时候那手段,即便是对着年幼的四公子都没心软过,该耍的手腕一样不少。二爷这回主动说什么留李卫在身边使唤,无非是帮二少奶奶说,可谓是用心良苦。
这两口子自己怕是心知肚明,还要矫情过来,矫情过去,也是绝了。
阿德自己琢磨琢磨,忽然就乐呵了。
他回头一看李卫,只搂着他肩膀,也不嫌弃这小子满嘴谎话,拉他上车的时候只跟他说:“甭管你如今是啥样,生你养你的娘,总不会嫌弃你的。莫哭了,走喽!”
车驾回了别院,顾怀袖下车进屋,晚上得了廖逢源那边的消息,说张廷玉今儿晚上兴许不回来了。
她差点气得砸了东西,回头来又舍不得手里汝窑白瓷的茶杯,悻悻收回来,只对阿德道:“滚滚滚,都滚,叫你家爷滚得远远的,别回来了。”
阿德冷汗涔涔,连声应了就要退出去。
不料,顾怀袖又叫住了他,“去给李卫做两身衣裳吧,咱院里他若愿意待,便随便他做,当个杂役跑腿儿之类的也成,给他月钱……你二爷收他当了小厮,虽未必使唤他,可还是要放月钱。这都是为着二爷名声想……罢了,那坟头也别管了,咱们都当不知道这事儿。”
阿德等人都是识几个字的,可李卫不识字,甚至不一定知道墓碑上那些是什么。
今儿白天,李卫指的那墓碑上,根本不是“李某某氏”,甚至没一个姓儿对得上,明显是别人家的墓碑。
倒是那坟墓旁边有个小土包,是新堆的,看着浅浅的一个,一般人也不会觉得那是坟包。
顾怀袖这里的人,倒是一下子心知肚明了。
她手指搅着茶杯之中的茶水,蘸着轻轻在桌面上画字,声音也轻轻的:“他兴许只不想旁人知道他娘葬得不体面,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有骨气,也得有本事才行,且看他往后长不长本事吧。”
说完,她摆摆手,也没有听阿德说什么的意思,便叫他去了。
阿德躬身出去,仔细想想,忽然想起当初二爷偶然说顾怀袖……
一面是蛇蝎的刁钻毒辣,一面是仁慈的菩萨心肠。
至于到底是哪一面?
犹记得二爷将一只手伸出来,轻轻地翻覆了两下,笑笑却不说话。
阿德也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学着当初的二爷翻过去,又覆过来,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可又说不清道不明。
嗨,他想这么多作甚?
二爷跟二少奶奶,压根儿就是俩矫情人!
第八十六章 醒酒汤
二爷最近皮痒了。
顾怀袖睡了一觉起来之后没见人,僵硬着一张脸换了袭白青底绣松花绿竹叶纹襦裙,外面添了件黛色水袖衫子。
她一面拾掇自己,一面道:“叫人去廖掌柜的那边葵夏园,问问二爷的情况……不,打听打听,我一会儿去拜访拜访廖掌柜的。”
多福下去跟阿德通报这件事,阿德一听就觉得事情要糟,他正准备瞧瞧地从前院走,不料后面李卫走出来,疑惑道:“阿德叔你往哪儿去啊?”
“哎哟,臭小子!”阿德吓了一跳,赶紧要去捂李卫的嘴,可惜已经迟了。
屋里顾怀袖已经听见了,她笑了一声,手里捏了根翡翠簪子,便朝门口走了两步,看着站在外面一脸讪讪的阿德。
“我说你家爷怎么没带你去呢,敢情不是为了别的,留在屋里通风报信去呢。”
阿德现在已经不是讪笑了,而是冷汗,他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解释:“二少奶奶,小的只是想给您准备轿子去。”
准备轿子?那用得着那样偷偷摸摸的吗?
顾怀袖有些想笑,也不再拆穿他,只道:“既然你这般忠心耿耿,那就去备轿子,一会儿跟我去葵夏园看看二爷,顺道拜访一下廖掌柜的,顺便备些礼物。”
至于礼物到底准备什么……
顾怀袖淡淡看了青黛一眼:“去叫厨房给我熬一坛醒酒汤,封上,怎么浓稠怎么难吃怎么熬,指不定一会儿二爷要喝。”
青黛也不由得冒了冒冷汗,又有些可怜二爷。
到底还是二爷命苦,不过谁叫他昨晚不回来呢?
顾怀袖备着醒酒汤不过是有备无患,她才不信张廷玉是那种能跟廖逢源、沈恙彻夜长谈的人呢,这会儿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且看着吧。
收拾停当,顾怀袖便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出门了。
轿子停在门外,阿德垂首躬身候在那里,再也不敢造次。
里头李卫觉得这一幕很新奇,有些不明白,在他看来老爷们说话,娘们儿一句话都不敢反驳的,可到了这一家子似乎完全反了过来。
或者说……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感觉了。
阿德现在已经在心里给二爷点蜡烛了,只盼着二爷甭太糊涂。
轿子在清晨日头刚刚照起来没多久之后,就到了葵夏园。
院子外面的仆役刚刚交过班,揉着惺忪的睡眼,还有些倦怠地打着呵欠,见到顾怀袖的轿子来的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谁家这么早就来拜访啊?
仆役拦下轿子问了,便听人在旁边道:“张二爷家的……”
“哟,张二少奶奶,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连忙赶上去帮着压轿子,外面的小厮也是机灵的,摆手就想让人进去提醒。
青黛从旁边撩了帘子,“少奶奶您慢着点。”
顾怀袖悠然得很,搭了旁边多福的手,笑道:“甭去通告了,我人都在这儿了,跟你们一起看看廖掌柜的变成。”
昨儿这葵夏园可热闹得很,叫了一些戏子来,又去绿香楼请了一大堆的姑娘来乐呵。
得,人是乐呵了,今儿早上麻烦就到了。
这不是坑人呢吗?
仆役们面面相觑,有些为难,又不敢拦,只看着顾怀袖直接带人进去了。
谁都知道这是贵客啊,廖掌柜的说了,来了必定不能拦,可是现在……这……反正廖掌柜的说了不能拦,回头若是出了事儿,也不能怪到他们的身上。
仆役们想开了,倒是忽然有些想看好戏了。
顾怀袖直接叫了个人来引路,问廖掌柜的跟张二爷在哪儿。
原本她是不确定这两人是不是在一起的,可看见丫鬟直接引路,顾怀袖就弯了唇。
“老爷跟张二爷在仙鹤水榭,您往这边走。”
仙鹤水榭在小湖之上,一般凌空立于水上,因养着几只鹤而得名。
顾怀袖只道他们会寻好地方,这葵夏园处处都是景致,也亏得他们有本事。
很快便到了仙鹤水榭,曲曲折折的小径尽头便见到一座四角檐牙高啄的水榭,四面有窗,可以观赏周围的景致。近处塘中有荷花,风吹而香动,倒是曼妙至极。
不过更曼妙的,当是站在水榭外头正在赏花谈话的几个姑娘。
从池边往水榭,有一段曲径,顾怀袖便慢慢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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