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沈恙手下有两大干将,是他相当得力的助力,一名叫钟恒,一名叫罗玄闻。今日出现在这船上的,便是前者罗玄闻。
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当初跟沈恙合作很亲密的商贾,此刻见了廖逢源上来都热情得不得了。
沈恙就在船上,静静地看着。
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分,如今便是他沈恙这“死人”身上无利可图,或者说有新的利益可图,所以他们才会聚在一起。
只听那罗玄闻说:“今日大家都到了,看看灯会,现在也都尽了兴,是时候谈正事儿了。”
“哈哈罗老板说的不错,现在是时候谈正事儿了。”又一名膀大腰圆的商人出声说话了,“说实话,沈爷遇见这样的事情,咱们谁都不开心,毕竟沈爷年少有为,聪明绝顶……唉,只可惜天妒英才……”
此言一出,场上之人近乎齐齐唉声叹气,仿佛他们生前跟沈恙的关系都不错一样。
顾怀袖已经醒了,此刻跟张廷玉一起在下面看着,只觉得格外好笑。
偏偏上面每个人都是一本正经地做戏,真得不能再真。
张廷玉也觉得有趣,更甭说是沈恙了。
沈恙倒是不知道自己的死,让这么多人开心。
那商人乃是周记丝行的老板,这两年跟沈恙其实是合作者,他将自己的丝卖给沈恙,织成丝绸布匹,两家一直是上下家的关系。
可是现在沈恙出事,他的丝堆着没办法卖出去,况且原来沈恙一人一手垄断了丝绸布料一行,周老板根本无法找到别的商人吞下自己那么多的丝,而沈恙却会扶植自己下面衍生出去的丝行。所以,沈恙给他的收购价很低,周老板不满多年,可毕竟沈恙控制着上游的行业,他根本不敢说个“不”字。
现在沈恙忽然之间没了,那周老板就有了争取的机会。
只要将沈恙原来的生意都打碎了分开,那布匹丝织之事,便不会全部由沈恙一个人说了算。
只有上游的商人们竞争了起来,周老板才能从中获利。
沈恙的商行下面还控制着不少的小商人,偶有几个稍大一些的,也是野心膨胀,巴不得立刻就将沈恙被的产业全部吞掉。
廖逢源一直被人认为是跟沈恙有仇,这时候不说两句话还会引人怀疑。
“现在是沈爷忽然之间不见了,我这边茶行的生意倒是还有我打理,别的么……”
“廖掌柜的您也真是客气了,想那茶行是您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来的,沈恙一个小犊子怎配跟您争?现在沈爷生死不知,咱们也不背地里说他什么坏话。他这人,本事是本事,可人品真不行。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沈恙这人奸诈狡猾,利欲熏心,而今有这样的下场未必不是老天报应。”
有人冷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半是曾经被沈恙打击过的。
沈恙在下面笑了笑,只觉得讽刺:“做人,果然还是不能妇人之仁,该斩尽杀绝的就该斩尽杀绝了……”
假仁假义倒是一张好面具,沈恙可试着戴戴的。
转眼之间,上面的气氛便古怪了。
有人轻声咳嗽了一下,小声道:“沈爷现在生死不明,咱们是不是再发动人手找找,万一回来了……”
“一个大活人能消失这么多天?分明是已经死了!”立刻就有人截道,十分不客气。
旁人也慢悠悠地附和:“秦淮河的水其实也很急,下头有暗流,指不定是冲到什么地方,尸体又被野狗给吃了,咱们可不就找不见了吗?现在整个江宁都乱了,可不能继续乱下去。即便是沈恙没死,怕也不想看着自己的生意败落下来的。咱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把这件事给解决了的好吧?”
下面那人似乎还想说话,不过眼珠子转了转,看了看这满堂人已经被利益冲昏头脑的表情,还是强压下了心里的忐忑,坐在那儿不说话了。
现在他们开始讨论该怎么划分沈恙手底下的生意了。
有人说,“当初这个布庄是他阴计从我手中夺走的,现在这个布庄该归我!”
“你倒说得好听,现在那布庄的掌柜已经投靠了我,凭什么让给你?许老板今日莫不成是蟹吃多了,头脑有些昏沉?”
“姓王的你怎么说话呢!”
“二位消消气儿,您看廖老板这还老神在在地坐着呢。”
“他能不老神在在吗?茶行本来就是他的,沈恙一走,铁定落在他手里,谁还敢上去抢不成?”
廖逢源谦逊得很:“诸位说笑了,我本是会馆的二把交椅,沈爷不在,这茶行自然还是我管着,沈爷那边的事情我以会馆的名义代管便成。廖某可没想过要据为己有,若有一日沈爷回来了,还是要交回去的。”
众人听了廖逢源这话,只觉得他是玩笑。
谁能看着到手白花花的银子,再回到别人的手里?
廖逢源也不过是不参与别的瓜分争斗,所以假惺惺说这些而已。
完全没有人去考虑廖逢源话中的深意。
他们继续争论着到底谁拿这个铺子,谁接管江宁的生意。
其中,沈恙那个手下罗玄闻俨然是自立门户,开口便道:“江宁的生意面上我已经收回了,别的我不多要,只要这布庄,剩下的茶叶和别的生意,你们自己分。”
“江宁六朝富庶之地,你开口便要了江宁,好大脸面!”
“我乃沈爷旧属,难不成你们还要撇开我将地盘瓜分不成?如若这般,恕罗某不奉陪了。”
罗玄闻冷笑了一声,竟然起身就要走。
这人跟着沈恙多年,管着各个铺面的账本,甚至知道沈恙手底下有多少生意,众人现在都不知道沈恙的底细,还想要罗玄闻出力呢。
今儿还是尽力将事情大概地划分下来,也免得现在江宁这样乱。
“哎——罗老板莫要动气,大家还要仰仗着您呢,你你若是走了,咱们这里还怎么谈呀?”
没账本怎么谈?光有个铺面也不顶用,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要紧的还是看看账本,看看铺面上下收支和分配的情况,到底他们都不是小商人,只是那一两个铺面不顶用的,主要是下面涉及到的种种生意。
所以,手握着账本的罗玄闻是很要紧的一个人。
罗玄闻若不是自己实力不够,早就一口独吞了沈恙留下来的这些生意。
好一个昔日的心腹啊。
沈恙在下面,一个个地数着,便是轻笑了一声。
恰好上面廖逢源也说话了:“众位老板争论了这么久,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廖某倒是觉得……沈爷留下来的生意,要分好太难了。在下这儿,有个好人选,他出来为大家分一分这生意和地盘,必定无人敢有异议。”
好人选?
众人好了奇,生意的事情揪扯不清才是常事,根本不可能有谁分出来毫无异议的情况。
不过,也有敏感的人敏锐察觉到了廖逢源这话里的用词——
无人敢有异议。
什么人出来才会用上一个“无人敢”?
不知怎地,有人开始发抖。
“廖掌柜的若真有这样的人选,不如早早地推出来,也好过咱们在这里干费口舌啊。”
“对啊,请出来吧。”
“我便是不相信,有人能分得让咱们心服口服了。”
“廖老板还不快将人请出来?”
廖逢源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廖某从来不说大话,沈爷的生意,还是这一位最有资格来裁夺的。”
他话音刚落,这边边忽然有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沈、沈、沈沈沈……”
“乖,叫沈爷。”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黑袍人已经站在了船头,手里捏了一把画扇,似笑非笑地敲了敲旁边那吓住了的小厮得头。
“叮铃哐啷”,整个船内瞬间就乱了,也不知道是谁的桌椅倒了下去,剩余的人也只是胆战心惊地坐着,眼睁睁看着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沈恙慢悠悠走进来!
膀大腰圆之人震骇地看着沈恙,而后瞬间看向廖逢源:“好哇,你们原是一伙儿的!”
廖逢源起身,微微一躬,笑容可掬:“沈爷回来不是好事吗?怎的几位脸色不大好呢?”
沈恙走上来,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商人就在他面前,当初了去路,沈恙直接一脚揣着他的腰,便让人滚到一边儿去了,“好狗不挡道。”
他走上前去,双袖一展,便坐在了最上首的位置,笑眯眯看着众人:“诸位不是想要瓜分沈某的生意吗?还有谁比我更合适?我的生意,由我来划分,不是最合适吗?”
对,这话完全挑不出错来。
沈恙的生意由他自己来分配,肯定是最合适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之前廖逢源说的竟然是这个人!
廖逢源知道沈恙没死,却根本不往外说一句,现在不是算计他们是想干什么?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抖了一下,可想想现在也就沈恙跟廖逢源两个人,他们这里的大商贾可是不少。
沈恙固然厉害,可有几个敢跟这么多人叫板?
今时不同往日了,沈恙离开这么多天,事情早已经不是原来那样了。
所以,他们大可不必害怕。
话虽是这样说,可沈恙的手段他们可听说过,当初有一名布商与其作对,没两天便在去京城的路上沉了船,事情岂能那么巧合?
端看现在的沈恙如何办了。
沈恙慢悠悠地,一伸手,后面站着的人立刻递了一把铁算盘上来。
他拿在手里,轻轻这么一晃,便笑道:“来,诸位,咱们好好算一笔账,你们要我的生意,我沈恙也不是不给啊。人都言,对朋友应当慷慨。”
说着,他手指啪啪啪地一拨键盘,嘴里道:“沈某在江宁统共有布匹铺面六间,茶行两家,庄子六个,包括往给京城的交易往来,统共进账得有八九万,我看看……八万六千四百七十二两白银又三钱七,我看罗老板在江宁颇有势力,不如这一笔就给了你吧,赶明儿你把银两送到我府上来,我把生意划给你。”
这话是对罗玄闻说的。
罗玄闻此刻已经是面如死灰,万万没想到沈恙会回来。
他垂头丧气,整个人看上去还年轻,顶多跟沈恙差不多的年纪。
谁没个野心?
可他错了。
沈恙的能耐, 比他想的还要大。
在后面背叛沈恙,能有什么好下场?
见罗玄闻不说话,沈恙又笑了一声,换了个人,继续拨算盘:“许老板是吧?我听说您在扬州的丝行遇见周转困难,似乎拿不出太多的钱了,我在扬州的铺面不如给了你吧。回头来你给我十万两银子就成了,您不亏。”
许老板冷汗涔涔而下。
沈恙一个个地点过去,也将自己的身家细细数来,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唯有那膀大腰圆的商人跟座山一样,坐在那儿没动。
他瞧着沈恙这跟往日一模一样的做派,只冷笑了一声:“沈爷死里逃生自然是本事,可咱们毕竟是人多势众,你以为这里是你说了算吗?来人!”
他忽然高喊了一声,顺势就哟有几个手中提刀的人闯了进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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