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那自己是白来了一趟了。
指不定,还是索相误伤了人……
唉。
胤礽想想也觉得晦气,一听了张英的回答,便转身客气了几句,离开此地了。
他是太子,出去的时候,自然有无数人跟着送他,顾怀袖等人都要跟着出门跪送,张廷玉站在张英的身边,一副恭谨模样,可顾怀袖已然从后面看见了他紧握的手指。
太子……
太露痕迹了。
这件事……
眼看着太子离开,顾怀袖也被青黛扶起来,正准备回去,不料忽然瞥见旁边巷子里闪过一道影子。
她心头一跳,却跟着众人走了回去。
回到院子里,顾怀袖却停下脚步,道:“青黛你先回去,看着哥儿,我去处理些小事。”
“是。”
青黛躬身便去了。
顾怀袖脚步一转,却想着东角门走,外头有下人守着,可这些人都被顾怀袖给握着把柄,如今看见二少奶奶过来,只按着她的吩咐将门给打开了。
她出了门,就看见四阿哥胤禛带着身边的太监小盛子站在外面,对着灵堂那一面摆了三杯酒,烧了三张纸钱。
胤禛听见门开的声音,却一点也不避讳。
他是从贝勒府过来的,方才看见太子过去,便没跟进去,也只能在这里聊作慰藉了。
“四爷想必什么都清楚?”
顾怀袖眯着眼问了一句,下人们都退开了。
胤禛背着手,只道:“爷什么都清楚,可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且看着吧……”
说完,他却离开了,小盛子对着顾怀袖一躬身,也跟着走了。
地上只留下了三杯酒,三张烧完了的纸钱。
这就是张廷瓒跟过的主子爷吗?
眼光是好的,可下场却如此凄凉。
风和日丽的日子,张家满眼都是白色。
张英送走太子就回了书房,张廷玉过了很久才跟着过去,然后敲了门进去。
他垂首站在张英书案前面,又在张英的指示下坐下,父子两个沉默了许久,似乎都在想张廷瓒的事情。
过了许久,张廷玉才垂着眼,缓缓道:“父亲,该为孩儿让路了。”
张英停下还在写折子的笔,竟然轻轻地笑了出声,他将笔一搁,把折子摊开扔在了案上:“看看。”
那是一张乞休的折子。
张英道:“我……成全你。”
成全你的野心和仕途。
他老了,该走了,把路都让出来,给自己的儿子。
张廷玉深深埋下头,却握紧了手,咬着牙。
他似乎是不知道张英竟然早在他说这话之前就已经写了折子……
“你走吧。”
张英很累了。
他想休息休息,兴许还能跟大儿子一起回桐城老家去。
张廷玉内心也不知是羞愧,还是别的什么涌了出来,无声地退了出去。
他在张英书房门外的院子里站了许久,然后缓缓跪下来,叩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开。
第一四零章 骇浪
张英的乞休折子还没上递,整个张府都还不及从悲痛之中走出,朝堂之中却是平地一声惊雷起!
索额图倒了!
这一朝重臣权臣,辅佐过康熙爷除鳌拜,平三番,是太子的背后最大的支柱,也是这个人一路支持着太子,当了这三十多年的皇储,一路风风雨雨地走过来,几番宦海沉浮,一朝身败名裂!
纳兰明珠扶持的是大阿哥胤褆,索额图扶持的乃是太子胤礽,这两个人又都同时是皇帝曾经的左膀右臂,朝中跺一跺脚都要震上三震的人。早年这二人相互之间倾轧多次,互有胜负,然而这一次却是索额图完全被碾压。
早在三十九年索额图就因为被高士奇告密而淡出朝堂,很久不曾进入朝中众人的视线了。
只有索额图为太子编织下来的一张朝堂之中的巨网,仍旧静静地拴在金銮殿的几根金丝楠木鎏金柱子上,要将这天下一网打尽。
今年年初,康熙南巡,太子四阿哥等人随扈,途中却发生过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而今五月,康熙刚刚回朝,朝中便掀起了骇浪!
年初的时候,顺治帝的次子,与康熙感情甚为亲厚、军功赫赫的裕亲王福全,便已经病了。这一位裕亲王福全曾在康熙面前提过八阿哥胤禩很好,如今的八阿哥羽翼也已经逐渐丰满,翰林院之中便是八阿哥的势力场。
不得不说,这一位八皇子在已经冒头的众位皇子之中,算是最年轻的,可同时也是最有心计的。
看似春风一般和煦,可已经在翰林院之中拉拢人了,八爷党的名头私底下不知传了多少。
翰林院之中的翰林,往后多半都是高官厚禄,先拉拢了这一批人,往后满朝文臣还能不为他所用吗?
就是张廷玉在翰林院之中当修撰的时候,也曾被多人暗示过,要不要加入八爷一党,可张廷玉和稀泥和过去了。
那时候顾怀袖整日说张廷玉是“穷翰林,和稀泥”,便是由此而来。
裕亲王福全,多半也是支持着八皇子胤禩的,结果这人递了一封折子上去,引得皇帝回京来探望他的病,而后福全将一封密信递给了康熙看。
五月初一,是个叫大起的日子,仿佛是约好了一样,福全与纳兰明珠竟然同时发难,奏明康熙,在康熙巡幸江南之时,索额图挑唆太子谋反篡位!
“谋反篡位”四个字一出,就像是在朝堂上投下了一颗惊雷,所有人都被震懵了!
太子当了太多年的太子,自打亲近了索额图之后就日渐地变坏。
康熙已经因为太子得事情,训斥了索额图许多次,又因为之前有他宠臣高士奇高密索额图,对索额图弄权跋扈之事已然是一清二楚,去年唤索额图去德州侍疾,康熙便已经对自己儿子的野心心知肚明了。
可他宁愿相信太子不会谋反,不会谋夺他身下坐着的龙椅!
毕竟这江山,往后也是胤礽的。
可他们等不及了,尤其是索额图等不及。
胤礽好歹还是康熙的儿子,他下意识地把所有的责任归咎到索额图的身上!
福全递上来的密信,正是索额图要撺掇太子谋位!只是这里只有去信,没有回信,想必太子还不知道,或者这一封信被人半路拦下,到底事情如何已经不必知道了。
康熙已经忍了索额图许久,不说这密信上的字迹乃是索额图亲笔,后面还加盖了他本人的私印,单单这一个由头已经足够了。
证据确凿,最好!
康熙雷霆之怒岂容小视?
索额图如今已经不挂官在朝,康熙一句话便命令宗人府将索额图这一朝重臣拘禁!
好一座大山,山倒众人推,然后沉入这茫茫的宦海,被皇帝踩在脚底下。
太子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整个朝局已然巨震了一回,开始动荡不安。
各方皇子们更加心动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可能成为接下来的皇储。
夺嫡,已悄然开始。
这一回支持着八阿哥的福全哪里来的这一封密信,无人能得知,可是太子从蛛丝马迹之中明白,认定了是八阿哥搞的鬼,从此以后两党结仇。
扳倒索额图,大阿哥党明珠出了力,皇帝一党的张英和李光地也出了力,八阿哥这边一干文臣和裕亲王自然是出力最多的,一个接一个的皇子,都巴望着太子失去太子储君之位,可康熙终究没有再动太子之位。
若是一动,国本将动。
局势,继续这样摇摆之中平衡,就最合康熙的意了。
一切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
属于张廷瓒的一切,就在那样轻飘飘的一封密信之中终结了。
这就是胤禛要顾怀袖看的吗?
害了张廷瓒的,约莫就是那索额图与太子。
至于这一封密信,从何处得来,各人心底有各人的答案,主子跟对了,路走错了。
清晨里,顾怀袖抱着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的胖哥儿,伴着众人一同出了府门。
张英已经在索额图被拘禁之后递上了乞休的奏折,声称自己年纪老迈,要回家养老。
康熙知道张英痛失爱子之事,见了奏折也只是长叹了一声,终究是准了。原本按着规矩,还有一场送行的宴会,可张英断断是没有心情参加的,他只与跟自己共事了三十余年的同僚们简单地告了别,今日便要带着张廷瓒的灵柩回桐城了。
他换下了一身官服,穿着青蓝布的长袍,站在江边上,身边就是张廷玉。
这一回,疯疯癫癫的吴氏也跟着他回去,从此不再往京城走了。
张英没有休妻,他只是站在码头前面,看着茫茫浩浩的江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年已六十六,康熙六年入仕,到康熙四十二年,细数三十六年宦海沉浮,如今脱去官服,一身轻松。
“我当年赶考的时候,你娘怀着你,陪我一起去江宁……结果半路租的那小船翻了,我水性不好,你娘却将我从水里驼出来,一路上了岸,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妇道人家啊……上来差点没了半条命,若不是游方道士相救,怕是一尸两命。”
那些旧年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浮现在了张英的心头。
人一老,就喜欢回忆旧事。
他就看着那流淌过去的水,长声地叹气,“后来生你的时候难产,我还在考场里奋笔疾书……人这一辈子,寒窗苦读为了什么……”
张英当年也是从万千士子之中脱颖而出,从此才有了青云平布之路的。
这一条路,他走得太小心了。
吴氏本是村妇,不曾有什么太高的教养,乃是出自于贫贱糟糠之妻,他张英不做陈世美,也曾经与吴氏患难与共。
“当年我之与她,何尝不若今时今日你与二儿媳妇?”
他闭了闭眼,忽地一笑,看了看已经被人扶上船的吴氏,“人事易变,可你爹我,是个恋旧的人,风风雨雨四十年的夫妻,老来她孤苦无依,纵使她有千般万般地不对,我也不敢让她去了。这一去,便是永别……是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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