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不急不急,今儿陪咱家小胖垂钓去,难得休沐。”
“已经过了年,你还不动笔?”
“开春了再说吧。”
“已经夏天了……”
“哦,我算算,差不多可以开始写了。”
于是张廷玉懒洋洋地终于开始了写书,外人谁不觉得这差事困难?
这样一本书写上两三年都是寻常事。
张廷玉从康熙四十三年的五月写到了八月,然后成了书。
他将一沓纸稿递给了顾怀袖看,“不成功,便成仁。”
顾怀袖一翻,微微色变。
康熙御驾亲征噶尔丹向后有三次,若是头一次成功了,就没有后面的两次了。
第一次第二次都是失败,那么失败定然是有错处的,寻常人作书,怕也要为怎么处理这一次俄日的失败而头疼不已。
张廷玉也不知抓断了多少根头发。然而成稿上,他却仔细地分析了第一二次战败的原因,除了地形不利之外还有康熙染恙士气受损、裕亲王福全病重,等等原因叠加。其实也不完全是客观的,因为他照顾了康熙作为皇帝的威严。
至于最后一次胜利,自然是极尽溢美之词,到底这一本书看着也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张廷玉将手中一竿湖笔轻轻投入笔筒之中,只笑道:“作书的学问,不仅在于让皇帝高兴,还要让皇帝看见作书人的本事。看着是歌功颂德,实则是考校对国事的看法,你说我这书交上去……万岁爷怎么看?”
怎么看?
八月书交上去,皇帝没反应,九月也没反应,十月还没动静,十一月也没反应,张廷玉一直在翰林院中做着可有可无的事情。
一直等到了十二月初,宫里忽然来了个小太监,到他当值的班房里通传:“皇上有旨,宣您往畅春园见驾。”
那一天张廷玉回来的时候,顾怀袖看不清他表情:“这是好还是不好?”
张廷玉说:“还不知道。那老头子就拉着我在畅春园看景致,然后吃了顿饭……”
“没了?”顾怀袖诧异。
张廷玉点点头:“没了。”
不过夫妻二人都感觉得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康熙没有说书写得好不好,只是叫张廷玉往畅春园伴驾一日,也是够奇怪了。
结果第二次大会,文武百官都愣住了。
康熙将张廷玉写的《亲征评定朔北方略》传示众位大臣,对张廷玉大加夸赞,言语之间说张廷玉历时十五个月,呕心沥血,勤勤恳恳,才有了如今这一本书……
反正张廷玉就成为了兢兢业业、刻苦勤奋,又有学识和见地的代表……
康熙当着满朝文武,授张廷玉“南书房行走”,赐四品顶戴,又赏了两颗大东珠和一张御写的“福”字,道:“过个好年。”
过个好年。
捧着皇帝赏的大东珠和“福”字回府,还能不过个好年吗?
当初不看好张廷玉的一干老臣,尽数惊掉了眼珠子,张英多少年才混来一个“南书房行走”的名头?如今他儿子不过写了这一本书,竟然直接入值了南书房?!
多少人因为不看好张廷玉而直接放弃了拉拢他,如今这一位简直……
持续着不鸣则已,一鸣惊死人的风格啊!
李光地出了大殿便大笑起来,“张英老小子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说完便摆着袖子走了,不少人简直想拿砖头扔死他!
这会儿想要再拉拢张廷玉,可就困难喽。
翰林院出来第一回就坐到了四品位置南书房,这起点,高得令人仰着脖子都觉得累!
顾怀袖看见他捧着东西回来,却眼神故古怪。
张廷玉道:“一本书写了一年零三个月,爷真是累得白头发都有了……”
顾怀袖有一种将手上的手炉给他按在脸上去的冲动!
“若我没记错,皇帝夸你一年零三个月呕心沥血,实则你……”
写书写了三个月,还是固定的每日日落之前写上一个时辰,太阳一落就怎么也不肯动笔……
康熙真是瞎了眼才会夸他!
装!
真是脸皮不厚不做官!
就这对他而言轻轻松松的差事,都被康熙夸得跟朵花一样!
顾怀袖细细想来,只觉得这人奸诈狡猾,官场厚黑学,他可比他老子张英通透得多。
张廷玉将那青金石顶珠的单眼花翎顶戴,扣在了顾怀袖的脑袋上,看她斜睨着自己,只笑了一声:“做官呢,要让你的上司知道你有本事,还忠心,肯努力,他觉得你不辛苦,凭什么给你甜头尝?”
第一四二章 随扈
四十三年的年尾,总算是在一片平和之中过去了,张廷玉与顾怀袖守岁,胖哥儿却直接睡着了,冬日里头的星星也很亮。
新年的早朝,大家都喜气洋洋,张廷玉也换上了一身官服,站在文官之中,周道新给他打了个眼色。
朝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去年的事情都在年尾处理完了,新年也没人敢把那糟心的事情往上面报,皇帝只跟众人说了几句就散朝。
张廷玉与周道新出去喝了一回酒,眼看着张廷玉终于从翰林院熬到了朝堂上,周道新也为张廷玉高兴。
“翰林院可是八阿哥的势力,到处都是他的人,却不知道你如何是哪一队的?”
周道新问得很直白,他也的确很想知道到底现在张廷玉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的张英很受皇帝的信任,可他张廷玉是不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就是个未知数了。
张廷玉只摇了摇头:“你呢?”
周道新也摇了摇头。
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笑,没想到竟然都是还没站队的。
“自打去年索额图饿死在了宗人府,太子爷就完全失去了依靠,今年皇上又要南巡了,听说有几个阿哥要随行,事儿也不少……”
每回南巡,下面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皇帝重视的是什么?
治河啊。
南巡多半都是为了看河道的事情,可是每回都能发现不少的这样乱子那样乱子,贪官污吏出问题的也不少,所以每回皇帝南巡,下面就多的是人心慌意乱。
只是张廷玉有些奇怪:“南巡?我怎么没听说?”
周道新哼声一笑:“果真没个人告诉你,是皇上身边的太监传出来的,应当不假。”
“这等机密的消息竟然也能传出来……”
张廷玉是不大明白了,他现在入值南书房行走,可也不过就是刚刚进去一阵,李光地这边偶尔指点他一二,每天要做的其实不过是为皇帝整理卷宗,说一说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兴许还有替皇帝拟圣旨的权力。
不过这都是皇帝的意思,他们下面人也仅仅是提供意见和参考。
皇帝怎么想怎么做,下面的每个人都猜测着琢磨着,终究还是猜不透的。
南巡可是大事,虽然会有风声透出来,可在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一部分人知道了,这件事若真传到了皇帝的耳边,事情可就严重了。
不过说起南巡,张廷玉就不免想到在桐城的张英。
已经有一年多不曾见了,父亲隔一段时间就要写信,张廷玉自然也要往桐城那边写信说这边的情况,偶尔张英也会谈一谈自己当初做官的时候遇到过的事情,给张廷玉一些参考。
可是在于到底站队不站队,站在哪边,或者干脆投靠皇帝,这种方向性的问题上,张英从来没有一个字。
张廷玉想起当初的大哥,父亲也没有阻止,人跟人的选择不一样,他能做的不过是在该提醒的时候提醒一句。可张英毕竟不是上算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神仙,会发生什么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预料的。
周道新与他细细说了这朝中的局势,不过在提到四阿哥的时候就变得很奇怪了:“这一位爷辅佐太子爷,看着倒是性情淡泊。不结党营私,也不拉帮结派,不贿赂翰林士子,也不跟下面的人来来往往,听闻喜欢佛学,自号为闲人,人人都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我老觉得不想看见他……”
都是知己,周道新说话的时候也不需要怎么遮遮掩掩。
张廷玉听了只笑:“你这叫做直觉吗?”
周道新喝了一口酒:“大约吧。”
张廷玉面前摆着的是一盏茶,只道:“时间不早,我也回去了。最近我家那小子念叨着要找你儿子玩,回头找个时间趁着天气好,也可以踏踏青。”
“也正好。”
不过左右都是妇道人家的事情,周道新答应了下来,跟张廷玉一起走出了酒楼。
两个人住着的地方不在一处,很快在街口就分开了。
张廷玉想着事情,一路走回家,却在自家大门口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他愣了一下,连忙上前行礼:“微臣叩见万岁爷,给万岁爷请安。”
“免礼。”
大过年,还没出元宵呢,康熙就站在张府门口了。
他身边竟然只更了一个三德子,周围再没有任何人,也不知道侍卫们是不是都藏在暗处。
别的倒也罢了,大过年的不在宫里,反而微服出宫,皇帝是怎么想的?
张廷玉忽然有些头大,他起身看着康熙,却发现他一直看着门上的匾额,这还是原来的那一块:“最近在宫里吃御膳房的东西不喜欢,走着走着就想起你家的厨子做的东西了,我记得……似乎是原来那个刁民?就是你夫人顾氏,今儿朕来讨顿饭吃。”
“万岁爷,这……”他下意识想要拒绝,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顾怀袖肯定不欢迎康熙。
康熙老爷子手里拿着一个大街上买来的面人儿,只道:“你这是自己不愿意请朕进去,还是你觉得你夫人不欢迎我进去?”
张廷玉自然不能实话实话,况且也不可能将皇帝关在门外,只能叹气道:“只恐皇上吃不惯府里粗陋的菜肴。”
“有你家那个能耐的厨子在,怎么可能不好吃?我吃着,就是上次的鸡蛋羹都比御厨做的好。”
说着,康熙抬步就进去了。
皇帝到臣下的家里来吃饭,多大的荣幸?
偏生张廷玉家的厨子跟别家的厨子不一样。
进了屋,请皇帝坐下,康熙看了看屋里的摆设,便道:“还跟当年差不多啊。”
“父亲走后正屋这边的摆设约略不曾变过。”张廷玉心知皇帝是想起了张英,却不说破,因为根本不知道皇帝想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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