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顾怀袖想想,其实兴许是这时候脑子最空。
张廷玉抚着她眼角,“若是有人逼我纳妾……”
这两个字一出,顾怀袖脸上拿原本漫不经心的舒缓表情就变了。
她手指停在张廷玉胸口上,打了个圈,然后画了个叉,“谁?”
张廷玉看她这一副忽然变得挑衅起来的小模样就笑了,“我是说若是……”
“谁?”
她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问,似笑非笑地盯着张廷玉。
张廷玉心知她多半是误会了,又无处解释,只道:“听我说完可以吗?”
顾怀袖朝着旁边一滚,顺便将被子裹在了自己的身上,只留下满头青丝落在外面,“若你不愿意纳妾而有人逼你,我就跟谁闹去;若是你愿意纳妾,自己纳妾去呗。你我和离,我再改嫁。”
左右,他们两个人不比当初时候了。
当初是一个娶不到合心的妻子,一个是嫁不到合心的丈夫,阴差阳错凑到一起,倒也成了对好伴儿。
而如今,是一个不愁娶不到貌美的娘子,一个不愁嫁不了如意的郎君。
虽则,这大清朝兴许打着灯笼也找不见比顾怀袖更貌美的娘子,也找不见张廷玉这样让人如意的郎君。
各自不愁,若是分开也饿不死谁。
张廷玉只听见她连改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顿时头疼,强从她那里扯了一半的锦被盖到自己的身上,将她揽入怀中。
“你若改嫁给谁,我定然算计得他家破人亡、亲人离散……”
第一五六章 糟糠之妻
昨日张廷玉回来,说起的那一件事,定然是事出有因。
次日起来,顾怀袖却也不多问,因为今日去游秦淮,必定能看出一些端倪来。顾怀袖一点也不急,她在意的不过是张廷玉怎么做而已……
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
到了如今这地步,张廷玉说有人要逼他纳妾,“逼”,如今还有谁能逼他?
朝中无人握着他任何把柄,也没有人能用旁的东西要挟他,现在的太子更没有这个本事,那么剩下的这个逼他的人只能是如今万岁爷康熙了。
顾怀袖不知其事原委,只要今日去看看才知道。
她对着菱花镜照了许久,忽然道:“我不过是个俗人。”
青黛不解:“夫人?”
顾怀袖叹气:“不过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罢了,你只管给我梳个好看的头,今儿你主子我,怕是要去看看二爷的妾室……”
“啪”地一声,青黛手里的梳子都吓得掉在了地上,一旁的画眉差点打翻了装着干净水的铜盆。
张廷玉从外面进来,刚刚跟阿德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听她说这话,不由得连声叹气:“干什么闹得这样如临大敌?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等八字再有一撇,你觉着,我还会坐在这里梳头?”
若真有了,怕是顾怀袖早已经收拾东西带着嫁妆走人了,指不定走的时候还要坑他张廷玉一把。
顾怀袖斜了他一眼,只道:“是人是鬼,今儿我不妨去看看。”
张廷玉只看她自己个儿画眼描眉,动作之间透着一种雍容的沉静。
蛾眉轻扫,明眸善睐,眼底有春花秋月,面浮着风光云影,菱唇如朱,那很自然翘起来的兰花指,眼色略略深了一些的眼尾的线……
顾怀袖给自己上妆的时候会连着眼睛一起画了,却不跟寻常的妇道人家一样,只描个眉毛。她画得很细,若是原来整个人能算有十分的美,画完了就成为十二分。到底哪里来的魅力和手段,张廷玉也不清楚。
“女人的美七分靠脸,三分靠画……”
偏生她还真就会……
指尖带了一点脂粉色,从唇上轻轻地擦过去,再轻轻地一抿,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些太耀眼了。
天底下定然没有自己这样能夸自己给自己增光的……
顾怀袖想着,便微微地一弯唇。
张廷玉道:“你这样,我怎敢让你出门?”
老婆都是要放在家里自己看自己疼的,更何况是现在顾怀袖这样?
张廷玉点评了一下:“后宫里那些女人,见了你多半都是想要掐死你的……妖邪之姝,回头千人骂万人恨。”
“全当你是夸奖了,张老先生抬爱了。”顾怀袖一点也不心虚,只是看着镜子里,道,“今儿胖哥儿不用去了,送他去葵夏园,让他玩儿。廖夫人那边会派人看顾着,画眉……不,青黛你去跟着。”
“是。”
青黛怔然了一下,这才答应下来。
旁人顾怀袖不放心,信任人的程度,也是要慢慢才能分出来的。
顾怀袖看向张廷玉,只道:“一会儿我就让皇上见识见识,什么是刁民。”
张廷玉看她头上还缺了一枚簪子,只从妆台上捡了一只飞燕衔缠枝的点翠簪,给她按在发鬓的左侧,只道:“这样就更没人敢当我的妾了。”
这一枚簪子,半面都是缠枝,像是延伸出去的一片荷花的花瓣,将她小半面的发都给压在了簪里,乃是看着极为富贵的一枚。
张廷玉挑这一枚,用心何其歹毒?
顾怀袖只拉长了声音揶揄他道:“你当心着逼得人跳水自尽……不过,那姑娘若是比我生得好看,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那你觉得,还有人比你好看吗?”张廷玉笑着问她。
顾怀袖也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我这人不知天高地厚,即便有人生得比我精致,也没我的气质,即便有人脸蛋气质身段都比我好,那也没我有脑子。”
她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是得意,而是平静。
一种堪称恐怖的平静。
顾怀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临走之前,她道:“你见过那姑娘了?”
“何以见得?”张廷玉仔细地回想着自己话里有什么破绽,可竟然无果。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什么暴露自己见过这个姑娘的话……
他望着顾怀袖,等她说话。
顾怀袖笑道:“你方才回避了我的问题,我问你我生得有没有她好看,你问我觉得还有没有人比我好看。张廷玉,平日里,你的答案肯定是没有。可是方才我问你的时候,你反问了我回避这个问题。若你与平时一样说没有,我定然不怀疑。可你担心我发现你见过那姑娘,所以回避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你认为回答‘没有’,会暴露自己。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这样想,而你张廷玉平时不这样想。”
这女人的心思啊……
张廷玉失笑,他拉了她的手:“好吧,见是见过,不过情况比较特殊。没你长得好看,只是……”
昨夜的话头,终究还是打开了。
张廷玉与她上了车,才将事情告诉了她。
等到了画舫里面的时候,与她交代过了事情,这才去前面的大龙船里见皇帝。
顾怀袖揣着心思进了这一条画舫。
皇上加恩,这里不仅有后宫妃嫔,还有江南各位官员的正室夫人,但凡五品以上的都有座位在前面。顾怀袖的位置,原在宜妃左手边的第八个位置,基本处于整个画舫最中间的位置。
对面的都是后宫的妃嫔,前面几位贵人,后面是侧福晋,林佳氏与十三阿哥的侧福晋富察氏坐来挨着,除了伺候皇帝的妃嫔之外,都是按着品级坐的。
顾怀袖一进来,便朝着宜妃福身一礼:“臣妇给宜妃娘娘请安,宜妃娘娘吉祥,给各位主子小主请安,主子小主们吉祥。”
宜妃只觉得眼睛都被刺了一下,而后便像是明白了什么,唇边顿时扬起压不下去的笑意,一摆手给她指了位置,道:“今儿江苏巡抚宋荦的夫人没来,你也知道宋荦最近惹事儿上身。张大人乃是皇上亲近信任的近臣,你也是皇上御封过的刁民,恰好外头有一出好戏,本宫要来找你一起看,特允你坐在这里。来——”
这……
顾怀袖一看见宜妃那盈满了笑意的眼眸,想起的却是扬州行宫里没了的两个宫女,和那平白遭难的扬州知府。
宜妃心机深不可测,能在后宫之中站稳脚跟的,一向都不是什么简单女人。
顾怀袖暗自将警戒提上来,才特意谢过了坐下。
一时之间,整个船上的女人们都向着顾怀袖看了过来。
顾怀袖也就大大方方地坐在这里看。
宜妃这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又说了那样的一番话,肯定是知道那朱江心的事情了。
这里头牵扯可大了,顾怀袖在半路上听完张廷玉说,才知道他昨日为何是那样踌躇的口吻。
正想着,人已经来了。
前面宫女通报了一声:“朱姑娘来了。”
林佳氏讥讽地一勾唇,看着坐在宜妃左手边的顾怀袖,右边距离宜妃更近的地方还有一个位置,是留给这一位“朱姑娘”的。
宫女通报之后,果真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半臂套水红襦裙的姑娘进来了,头上有粉红色璎珞宝石,当真是指如削葱根,口似含朱丹,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
红巾翠袖,步履纤纤。
顾怀袖就低眉敛目地翻了手里的茶盏,看着这一个端庄的闺秀逐渐走近。
这姑娘姓朱,名为朱江心,乃是前明朱三太子的后人。
自闯王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崇祯皇帝剑砍妻女于宫室之中,自己则上吊在紫禁城后景山老槐树上……他的几个儿子尽皆隐姓埋名流亡于各处,实则自康熙朝开始,南明政权便已经名存实亡。
只是崇祯皇帝的几个儿子之中,据说大半都已经死了,只有一个朱三太子在逃,名为朱慈焕。
现在朱三太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是偏偏有不少人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跟清廷作对,犯上作乱。
本朝以来,已经有过好几次打着朱三太子旗号谋反的人了,三十八年的时候还有人在闹,不过没怎么翻起水花来,就被剿灭。
人人都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可真正的朱三太子怎么说也有七十几岁了,却不知所踪。
今年康熙刚刚到江南,就遇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一个“张老先生”——此张非彼张,只是与张廷玉同姓又恰好是个文人而已,名为张月怀——的揭发之下,说发现了真正的朱三太子。
原来朱三太子朱慈焕化名为“王士元”,一直在江苏这一带生活,也没有什么谋反的心思。
人人都打着他的旗号谋反,可是真正的朱三太子却在民间过着平静的生活,与寻常人一样,只除了给自己儿子起名的时候照旧按着“和”字排辈,又给起一些带土部的怪字以外,不曾有任何的稀奇之处。
然而坏就坏在这名字里头,皇族的血脉高人一等,而朱三太子一家在改朝换代变成普通人之后,依旧保持着那高人一等的意识,于是终于被张月怀发现。
结果康熙这边立刻派人去抓,却被那边的人警醒,已经逃跑,妻女六人全数投缳自尽,只留下了一个自称是朱三太子孙女的姑娘。
而今,这一位自称是前明后裔的姑娘,就站在顾怀袖的面前。
说起来,这一位朱江心的身体里流着前明皇族的高贵血液,走过来的时候眼底也带着一种淡淡地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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