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更有才高八斗的张廷玉坐于堂上,左右两边各坐了一名状元饮茶,三名状元汇聚一堂,更旁边的榜眼探花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隔壁钱府的钱名世见状不由得想起了自家朗哥儿开蒙时候,跟张府简直没得比啊!
寻常家境不错的人家,能找到一个举人给开蒙,就已经很不错了,能找到进士开蒙,简直是脸上大大有光。
可现在,别说是举人,就是贡生进不了张府门,也不是张廷玉不让他们进,是他们自己不想进。
你问为啥?
不是太丢脸了吗?
最低的都是进士,更高的是翰林,鼎甲前三更是几乎坐满,还有勋贵之家和朝中重臣。
区区一个举人进去,张老先生肯定不会说什么,旁人就难说了。
一个贡生算什么?
徒让人笑掉大牙罢了。
这样热热闹闹的开蒙仪式之中,张廷玉作为这一家的一家之主,先祭拜祠堂,将张英远道从桐城写给胖哥儿的信念了,告诫他以后好学上进。
今日的胖哥儿也终于不负众望,这几个月瘦了一圈,看着只比寻常的孩子壮实不少,看着健健康康,眼神明亮,站在家学当中,已颇有其父之风。
由识字的下人们抬来书箱,一部四书,文房四宝等物,又端了定胜糕和一盘粽子,乃是谐音“高中”。
张廷玉今日穿得也颇为隆重,一身厚实的藏蓝色长袍,压得他整个人气势都沉了下来。
三名状元高坐堂上,旁有李光地看着,胖哥儿便跪下来行拜师礼。
众人这时候才悚然!
张家公子竟然是要拜三位状元为师!
空前绝后!
天底下怕也只有张廷玉能请得动这么多人来给自己的孩子开蒙了吧?
其实张廷玉没请,这些人都是不请自来的。
原本听说胖哥儿今天开蒙,皇帝也说要来看热闹,不过京城热,康熙爷老了,还是在畅春园待着比较好,所以只说让李光地也去。
正好,今儿李光地本来也要来,就来捧个场。
张廷玉坐在正中,受了孩子的拜师礼。
那一刻,他恍惚想起了张英。
当年他开蒙的时候还很小,张英就坐在那椅子上笑看着他。
如今,张廷玉也带着微笑看着胖哥儿。
旁有吴士玉乃是宋荦的家学先生,自告奋勇来当仪礼先生,见拜师礼完了便喊道:“拜师礼毕——”
胖哥儿跪在地上磕了头,看着他的父亲,也是他的先生。
如今这么多人看着,胖哥儿也懂事了,也许孩子就是在这一瞬间就开始脱离父母的怀抱,让翅膀硬起来,从雏鹰,一步步地飞走……
顾怀袖在后面也看得见,她用帕子掩着口,已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张廷玉道:“因父母忧心你年幼多夭病,八年不曾为你起大名,如今你入家学,略识数字。今日,按着家中排辈,你为自己取个名,阿德,抬名册来。”
“是。”
阿德应声,将写满了合适的字的字帖放在了高高的桌案上。
胖哥儿再拜起身,只到了桌案之前,动作熟练地抬了手提笔,他虽不入家学,可父亲写字时候的姿态却是牢记。
众人都以为胖哥儿开蒙晚,可如今看那握笔的姿态,便知道——
仅仅是开蒙晚了而已。
胖哥儿尚还肉乎乎的手,握着笔,看了一圈,然后圈定了其中一个字,便搁笔。
阿德上前看了,将字帖起了,示于众人。
张廷玉也看见了,心下也是复杂的一片。
从今天开始,他的儿子就要长大了。
张廷玉没忍住,忽的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而后想起了自己的头发……
“公子姓张名若霭,行二,四十五年廿八入家学,自圈名为霭,示于众。”
从此以后,他就叫张若霭了。
他朝着堂中各位先生再次一揖:“学生张若霭,问诸位先生好。”
第一九零章 彭氏
其实,日子也没那么艰辛的。
只是,对昔日的小胖子,如今的张若霭来说,他觉得自己选错了名字。
只因为现在众人都叫他……
“霭哥儿……”
呵呵。
矮个儿还是矮哥儿?
做人真的不能太得意……
张若霭也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开蒙当日下学回来的时候,门口的青黛姑姑就这么叫了他一声,然后所有人都笑喷了。
“霭哥儿……”
头一个笑趴下的就是他那一点也不靠谱的娘,差点将眼泪都笑出来。
顾怀袖之前所有的忧郁与惆怅,瞬间都笑没了。
怎么就能这么搞笑的呢?
从胖哥儿,到矮哥儿,人生的巨大进步啊!
“我不行了……青黛你快来给我揉揉……”
顾怀袖弯着腰,指着张若霭,简直有些同情这小子,看着人高马大的,之前叫做“胖哥儿”还情有可原,可现在忽然一喊,变成了“矮哥儿”,就觉得可怜了。
虽然是自己的儿子,可顾怀袖从来没有一点要照顾这小子自尊心的自觉。
小胖子几乎是在他娘的打击之下成长起来的,这几年也终于知道反抗,可……
姜还是老的辣,他能跟他娘比吗?
现在看着顾怀袖指着自己笑个不停,张若霭嘴角抽得厉害。
眼看着一屋子的丫鬟都在笑,他嘟囔道:“要不还是叫小胖吧……”
“你都入学堂了,怎么还能叫小名?名字是你自己取的,今后它跟着你一辈子。”顾怀袖终于不笑了,她招手叫张若霭过来,“因着不知老天给不给你一条命,所以刚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大名,如今有了,还是你自己选的。须知天下的路都要你自己选,自己走。如今你虚岁有九,待十一年之后行冠礼,便是真正成年,那时候将由你父亲给你取字。”
不过也有人的字很早就取了,只是张家几个兄弟一直都是到了二十之后才有了表字。
张廷瓒,字卣臣;张廷玉,字衡臣;张廷璐,字宝臣;张廷瑑,字桓臣。
却不知十一年之后,霭哥儿的字又是什么光景。
顾怀袖想着,原想伸出手去摸摸张若霭的头,可想着,又滑下来,改拍他肩膀:“以后就是个小大人了。”
张若霭还不懂他娘的眼神,只觉得顾怀袖不摸自己的头之后怪怪的。
娘亲的细瘦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上,明明没怎么用力,甚至只是轻轻地搁着,他就觉得压着,很沉,很重。
可是他的脚步,瞬间就稳住了。
张若霭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站在娘亲的面前,很端正,很用力。
那一瞬间,他抬着一双明净而懵懂不知世事的眼,看着顾怀袖。
然后,她再次泪如雨下。
霭哥儿笑她:书上说,女人是水做的,我娘也是水做的。
顾怀袖当时很想跟他说,男人才是水做的,他们身上的水分比女人还多。
可是想想也没意思,索性不说了。
一晃眼,张若霭开蒙了,空前绝后的开蒙阵容,又让整个京城传了一阵。
顾怀袖倒宁愿没有这么多的期待和束缚,对一个孩子来说,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他的三个先生是状元,来看他开蒙的都是翰林和进士,甚至还有大儒李光地……
此刻张若霭背负的东西,其实不比当初张廷玉所背负的轻松。
张廷玉兴许没有要给孩子压力的想法,只是希望他更好。
不过,开蒙这一日的场面,也不是张廷玉能够控制的,总不能让客人们都不进来。
想想,顾怀袖觉得自己儿子从小被她嫌弃着“丑”啊“胖”啊“笨”啊之类的长大,承受能力比普通的孩子要好太多了。
开蒙对一个孩子来说,就是脱离蒙昧,知道种种大道理,开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后“超凡入圣”。
后者乃是圣人之道,寻常人不过追求到“治国平天下”而已。
顾怀袖看着庭前落了的花,掰着指头算着日子。
若霭开蒙一过,府里三爷跟四爷就要准备着走了。
张廷璐漂泊多年,想念家中老父得厉害,父母也不能没人照顾,走得倒是干脆,乔妙娘更是与张廷璐进退一致,说了要启程之后就准备着了。至于张廷瑑,却与张廷璐差不多,一则要科考,二则回家看顾父母,所以张廷瑑这里也没问题。
唯一一个满脸不乐意的就是彭氏了,不高兴地在屋里砸了个大花瓶。
顾怀袖听了,只叫人去告诉她,砸了的花瓶记在他们四房的账上,回头记得找个东西来摆上。
彭氏气得发抖,站在自己屋里就阴声怪气地说话,张廷瑑刚刚从外面跟二哥说话回来,就听见彭氏这些话。
一听,他就知道这是在针对谁,张廷瑑有些不耐烦:“你还没个完?你若是不愿意走,自己留在这里就好了!”
张廷瑑巴不得就回桐城看父母去了,彭氏舍不得自己的哥哥,又觉得现在张廷瑑身上没功名没出息。
这府邸还是他二哥的,他们一家住在这里随便使唤个下人都有人说三道四。
他张廷瑑倒是无所谓,每次他一喊下人,个个都是腿脚麻利地跑,一到了她彭冰莹,个个都跟脚被粘在地上了一样,不是说这差事不能办,就是说二夫人肯定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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