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这样的人不成大器,何人能成大器?
众人又都是暗叹一声,再想想沈恙,又觉得这人太无礼,可有这样的胆子,未必不是一位狠主儿。
在众人都觉得张廷玉很厉害的时候,唯有沈恙的眼神变得讥诮起来。
他给自己添了三杯酒,一杯一杯地喝了,便直接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中间的戏台子上正在唱戏,沈恙便去了外面听戏。
宴席都还没散,他人倒是先走了,真是一点也不给年遐龄面子,虽然年遐龄去里面作陪雍亲王了,可这里好歹还有年希尧跟年羹尧啊,哪里有他这样办事的?
只可惜,沈恙就是这么个随心所欲的人。
爱来来,爱走走。
想当商人就当商人,想当官了也可以来插一脚。
真不知道张廷玉刚才是什么心情,至少看着张廷玉喝了那一杯酒,沈恙心里有一种难言的痛快感觉。
可是痛快完了,又未免泛着几分心酸。
到底他要卑微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样小人的举动来?
管他呢。
他听着前面开始唱《斩马谡》,不知不觉地入了神。
诸葛亮,挥泪,斩马谡。
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已经晚了,众人都已经在戏台子周围坐下了,那边苏培盛的身影忽然之间出现,沈恙便直接跟着去了。
天色渐暗,园间小路掌了灯,透着几分明灭不定的昏黄。
沈恙朝前面走着,便见到了一个别致的小院落,外头走廊上,苏培盛已经到了胤禛跟前儿,说了什么,胤禛一回头就已经看见了沈恙。
不过是预谋设好的一场局罢了。
可是,沈恙心底一点也不平静。
这是他提的要求,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四爷竟然会答应。
到底是想要当皇帝的人,能够为了更大的利益,卖掉自己手底下人,若是沈恙没猜错,顾三应该给雍亲王办过许多的事情,包括他账册的事。可是,现在胤禛一转脸就能抛下这一枚棋子……
沈恙都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他觉得自己跟对了主子,可又觉得顾怀袖跟错了主子。
“王爷。”
沈恙上了台阶来,低声道了一句,似乎心绪复杂。
胤禛道:“提这么简单的要求,真不怕浪费吗?”
“……那是在您看来。”沈恙实在是复杂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心绪很乱,这会儿只能瞧着旁边那挂着的昏暗灯笼,慢慢道,“在沈恙看来,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得到人,得不到心?”
胤禛有时候说话也挺毒。
他觉得沈恙这人很有意思:“不过就是个女人,玩物罢了,何必那么在意?”
“所以您能当皇帝,而沈恙不能。”沈恙说话,也是很大胆的,“所以沈恙为红尘所苦,炼狱所缚,而四爷您,超凡脱俗。”
“你为情所困,偏偏还爱上不爱自己的女人,为之做过不少的错事了吧?”胤禛背着手,踱了一步,“听说沈铁算盘从不做亏本生意,一个顾三,怎么值得起半个账本?”
“……她值。”
沈恙抿唇,还拉着左手袖口绣纹的手指,却掐得更紧。
顾怀袖值。
还远远不止。
这就是沈恙的答案。
可胤禛觉得这人无法理喻:“张廷玉都在,你敢行此事,死路一条。”
“四爷不就是想看看我能不能逃吗?”
沈恙自问还是颇为了解上位者,什么地方不能安排,偏偏安排张廷玉在的时候,作为幕后的黑手,四爷肯定不会露面,张廷玉要秋后算账,肯定也只能找沈恙。
这两个人之间,本来就是大仇了,也不缺这一点。
胤禛只一摆手:“进去吧,春宵一刻……”
值千金。
想想也太有意思了,男人,女人,所谓的“情”……
不过是可怜虫。
胤禛看了苏培盛一点,苏培盛已经微微点了头。
看样子一切都已经办好了,只看看沈恙了。
有时候胤禛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比如今天这一个局。
且看看,沈恙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怎样的一颗心罢了。
一面背着手朝着走廊那一头的屋子里走,胤禛一面道:“看不出,竟是个多情种……”
苏培盛跟在后面,讨好地笑着:“爷您不是说他是个俗人吗?至情者无情,他算什么呀……”
无情。
胤禛回头看了苏培盛一眼,不知怎么笑出了声来。
夜晚才刚刚开始,距离宴席结束也还有一段时间。
胤禛在屋里见到了年沉鱼,见她有些神不守舍地坐在那里,旁边是孙连翘。
他朝着旁边一坐,便道:“事情办妥,怎见你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年沉鱼有些恍惚,不过只低眉顺眼地一笑:“为爷高兴罢了,又收了沈恙这么个厉害的门人。”
听了这话,胤禛不动声色地弯唇,只点点头道:“兴许是。”
孙连翘不好在这里多留,便跟苏培盛说了一句,朝着外面去了。
她颇有些忐忑不安,心下却是惶惶然至极。
只是谁知道,今夜之后的一切会怎么发展……
顾三,张二夫人,顾怀袖,那个总是活在别人视线之中的女人,如今会怎样?
她不知道,顾三自己也不可能知道。
顾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当年在葵夏园的时候,困了被刘氏引进客房里睡,窗外飘来荷花的香气,她睡得很好,还做过一个梦。
她梦见鲤鱼朝着她站着的窗前跳,进了一个飘来的广口大瓷碗,然后那碗不知怎的就到了旁人的手里。
这个梦境,又开始重演。
顾怀袖不记得有过后面的事情,也可能是她做过这样的梦,最后却给忘记了。
她看见一只手,从水里端了碗,里面便盛着那一尾小小的金鲤鱼儿,还逗弄着小鱼儿,似乎是说着什么话,可说了顾怀袖也听不清,模模糊糊的。
摇摆的荷叶之中,偶尔夹着几朵残莲,青绿色的莲蓬露出来,看着煞是可爱。
窗对岸,那人端了碗便走,隐约模糊之间,只看得见一袭艾子青……
满世界都是这个颜色,让顾怀袖困顿难安,她忽然觉得那一尾小鱼对自己很重要,不能让那人拿了碗给装走,所以她拼命想要过去拦住那个人,但是她掉进了水里,怎么也追不上,冰冷的水很快又变得暖热起来,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她穿着的衣服很厚,让她手脚活动不开,就像是当年落水一样。
别走……
别走……
把我的鱼儿还给我……
她认识这个人,只是似乎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顾怀袖竭力地思索着他的名字,可是一无所得……
是了,这人自己很熟,可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顾怀袖迷迷糊糊,梦却不曾醒。
恍恍惚惚之间,似乎听见有人说话,她也不知道这声音从哪里来,可又似乎比梦中的声音清晰多了。
“若得佳人一顾,倾国倾城又何妨……”
“只可惜,你睡着了,不能顾我。”
“……真真想要将你按进骨血里疼的时候,又怕你疼了……”
“千聪明,万聪明,万不该挑了他当主子……顾三啊顾三,你怎的就傻了?”
……
一只手,摸着顾怀袖的额头,而后温热地落在了她鬓边。
那手很快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然后摸着颈窝,有些凉,能缓解她身上的微热。
越是往下,越是风光旖旎无限。
那手似乎有些抖,解开了她的衣衫,又逐渐地平稳了下来,像是平时记账那样,打算盘那样,一丝不苟,有条不紊。
他在轻薄她。
只是一切都顿住了,沈恙只这么看着,忽然想起那一天在一壶春,他轻薄于她,换来的是什么。
沈恙埋下头,想要去吻这昏睡之中的女人,可是眼见着要到了,却忽然顿住。
他珍而重之地吻了她额头,手指掐紧了,近乎疼到了心底,才将所有所有的欲望都压下去。
闭上眼,多少年的念想就在他面前,可沈恙忽然连笑都笑不出来,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疲惫。
又是何必呢……
他像是在梦中,而顾怀袖一直在梦中。
她听见有人在跟自己说话,却又像是被魇住了一样。
“我死了,就把鱼儿还给你,好不好?”
把我的鱼儿还给我……
她想说话,可是开不了口。
那人又道:“……可我怎么有些舍不得……你若亲我一下,我才把他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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