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隆科多倒是没想到这里去,他家里人都是八爷党,只有他巴巴跑来贴四爷,算是个大冷门,不过现在看看,竟然也觉得四爷这里好。
到底局势还看不清楚,皇上身子也没见着有什么大差错,老是老了,还没死呢。
心里想着些大不敬的话,隆科多觉得顾怀袖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我倒是看如今三殿两阁空虚,怎没见你为张老先生着着急?”
顾怀袖已经出了圆门,只笑道:“您还是想想,四爷如今拉拢着您,您又是九门提督,这样的好钢能被四爷用到哪个刀刃上呢?”
说完,她便直接走了,留隆科多在原地。
隆科多才是活活被这女人一句话给惊出一身冷汗。
娘诶,这刁妇怕是吓他吧?
他素来是个不学无术的,想得多,也没往这个方面想啊。
他还想问问清楚,不过看见顾怀袖轿子已经走了,只揣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顾怀袖离了圆明园,出来的时候才想起,该给年沉鱼备份礼,她生了个小格格,如今也是当娘的人了。
“青黛回去挑几件吉祥东西送去,意思意思就成。”
青黛听了顾怀袖的话,便去办事。
说起来,年羹尧那边的事情,也是颇多波折。
年羹尧还没来得及把休书递出去,纳兰沁华自个儿倒是上吊了。顾怀袖对纳兰沁华完全无感,只想起当年明珠府的盛况来,纳兰揆叙是她叔叔,现在自己侄女在年府投缳自尽,却是让如今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纳兰揆叙火大了,年府与纳兰府这里就算是结仇。年羹尧也不是那轻易咽气的人,人死了,还把早写好的休书给拍回纳兰府邸,两家人早没打算当什么亲家了。
刚开春,休完妻,年羹尧便潇洒走人,留了纳兰府的人背后将他骂个狗血淋头也懒得搭理他们,素性竟也是个浑人,不管不顾。
顾怀袖不由想着这些人的结局,又想想张廷玉心里藏着的那些东西,一时之间是有些分不清。
她回了府,依旧料理府中事,隔几日便是会试,这一回主考官乃是赵申乔,张廷璐张廷瑑两个人竟然双双落榜,张廷玉在接了抄录的杏榜之后,便砸了茶盏。
赵申乔敢这样做,背后没人才是见了鬼。
可张廷玉暗自使人往康熙那边试探过口风,不像是要追究赵申乔,想来是觉得张廷璐张廷瑑这里正该这样。
从张英到张廷瓒,再到张廷玉,一门已经足够荣耀,要再有人,也得往后压。
张廷璐与张廷瑑兄弟两人却没怎么在意,反过来宽慰张廷玉,说什么“大器晚成”,张廷玉差点被两位弟弟气笑了,左右无奈,只先给在六部里寻了主事位置来做着事,再等三年了。
会试之中唯一值得高兴的,兴许只有顾怀袖此前着人拉拢的六十八个人,竟然全数过了会试,进了殿试,甚至六十八人之中有半数过了朝考,入了翰林。
为着顾怀袖这难得的好眼光,四爷那边直接打发人拨了她两个铺子,又送了一座郊外别院,说是赏她办事牢靠的,顾怀袖心说他小恩小惠倒是难得出手大方。
只是顾怀袖的事情顺,张廷玉这边的事情就不一定了。
念叨乞休许久的李光地,终于在会试结束之后,被康熙放了两年的假,回福建去,大学士一时之间只有四个在京,张廷玉明明已经成了南书房真正办事的那个,可连个内阁学士都进不去,倒让他郁闷许久。
终归这里还是讲个熬资历。
一直等到年底,张廷玉办完了差事,刚回府进屋,扫了身上雪,把手按进铜盆里,看着漫散出来的朱砂红,声音沉沉地:“今儿写福字给群臣的时候,皇上说马齐办事得力,你猜怎么着?”
顾怀袖用银箸拨着手炉里的炉灰,闻言一顿:“马齐?”
八爷党心腹重臣,不过如今转而支持十四爷了。
年初的时候,李光地便说要走,忙完了会试,人终于离了京城,休假两年回南边养病,满以为是时候了,可哪里想到啊……
张廷玉看着指甲缝里已经洗不去的红,看着小指略长的指甲,竟然笑了一声:“明年他又是内务府总管,兼户部满尚书,被皇上塞回武英殿了。”
四十八年因为顾怀袖当初使计,令马齐轻易举荐八爷上位,最终马齐被革;如今是五十四年年尾,五十五年,马齐爬回武英殿大学士的位置,真不知是谁算计了谁。
顾怀袖也皱了眉,索性扔了银箸,看张廷玉背影,走过来给他递帕子,只道:“你心里不舒坦?”
要能舒坦才是见鬼了。
入翰林便是储相,当初走的便不是阳关道,而是独木桥,可再艰再难,也已经成为皇帝近臣。
可现在的康熙提拔的都是什么人?
张廷玉同科进士之中,年羹尧去岁回来,兴许以为能加官进爵,结果还是带着巡抚大印回了四川;张廷玉这里除去丁忧的三年,在南书房也有快八年了,林林总总算下来,弹指一挥十年间。还有个隆科多,何尝不是郁郁不得志?
如今康熙就喜欢那些个老头子,偶有年纪轻被重视的,也只是前两年,兴许唯有一个十四阿哥得他喜欢,旁的都疏远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熬出来?
“最近四爷那边也没动静,十四爷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张廷玉慢慢擦着手,说着话。
他听见外面有爆竹声,又是一年过去了。
“还记得方苞吗?李光地荐上来的,也不堪什么大用,现在几个大学士年纪大了,事情都是我在办……长此以往下去,我怕是要忍不住了。”
办的是四个大学士的事,得的是一个南书房行走和奉直大夫的名,张廷玉想着总是不平衡啊。
他也不过是个俗人。
顾怀袖情知他庸俗,只道:“憋着吧,忍着吧,总有出头时候。”
“人是看着我面上风光,心里的苦我自己知道。”
接了帕子,张廷玉借着烛火一看自己手,微微眯眼,思索良久。
“我寻思一下,皇上还是早日驾崩的好。”
第二四二章 内阁学士
除夕夜里,四面灯火通明,内城之中还听得见欢声笑语,顾怀袖与张廷玉好生生地过了年,又给了孩子们压岁钱,商量了一下什么时候给两个孩子开蒙,没注意竟然也过夜了。
因着守岁的事情,顾怀袖睡得很晚,不过初一天还是起来得很早。
新年头七天里给各府的礼物已经流水一样散出去,宫里正热闹,是皇帝难得的休息日子,张廷玉琢磨了一会儿,一面沏茶,一面跟顾怀袖说:“过了今天,马齐肯定又成了大学士,我这里也该休息休息了。”
“这是何意?”
顾怀袖拢眉,竟然是一时之间没明白。
张廷玉也不解释,他只在屋里陪着家人赏雪看梅花,根本不再提这茬儿。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新年,到了新年头一个叫大起的日子,顾怀袖习惯性地睁开眼,便瞧见张廷玉躺在自己身边睁着眼,却是一动不动。
“不去上朝?”
“我病了。”
张廷玉慢慢地说着,嘴唇弯起来,看着外面零星的灯火,只隔着屋子对外头道:“阿德收了行头,去宫里通禀一声,新年里受了凉,我在这里高热起不来,今儿不上朝了。”
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真真儿把顾怀袖给看愣了。
不过仅仅转眼之间,顾怀袖就已经明白了张廷玉的意思。
是个狠人。
这节骨眼儿上,也敢撂挑子。
平日里张廷玉真可谓是兢兢业业,身子虽然还强健,可难免有个什么头疼发热的时候,也都是撑着病体去宫里办事,只要皇帝有事儿,张廷玉就没个闲着的时候了。现在是张廷玉办事牢靠,李光地一走,四个大学士里没人办事,马齐回来又因为曾经支持过八爷,皇帝未必肯完全信任他。这样一来,还有谁能办事儿?
可以说,张廷玉把挑子一撂,朝堂上尚不会有什么变化,可是南书房那边难免要手忙脚乱一阵。
考虑清楚这其中的关窍,顾怀袖难免觉得张廷玉心机深重:“我怎么觉得……你这个计谋,已经酝酿了许久?”
要直接拜相基本是不可能,不过正月里传出内阁学士彭始搏要回家丁忧的消息,如今已经卸任。
内阁乃是沿袭明制,不在三殿两阁之中,不过自有自的地位,也是文官之中难得的高位,内阁学士为从二品,定制一般为十人,满人六个,汉人四个。现在缺出来的,正好是一个内阁汉学士。
不过张廷玉也不算是自己主动要谋这个学士的位置,他是想试试皇帝的态度,顺便哭哭,以显示自己的劳苦。
张廷玉就是不舒坦了,这一回,他非要折腾折腾不可。
反正我就是病了,拿我怎么着吧!
正所谓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做官也不能默默无闻太过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则要会办事,二则还要懂得展示自己的本事。
所以张廷玉光会办事儿不行,他要让康熙知道他还是个很要紧的人,若是他撂了挑子,康熙也还是那样……
得,咱还是跟着谋反去吧。
张廷玉心里算盘扒拉得啪啪直响,躺在床上困觉的日子,难得悠闲。
顾怀袖对他的想法算是一清二楚,也就没管那么多。
只是张府这边风平浪静,宫里就有些骚动起来了。
天还没放亮,宫灯也都还没熄灭,紫禁城重重的屋宇掩映交叠,上至亲王下至芝麻小官,无不容服整肃地分列两边。
康熙在御门前头,只扫了一眼,看见文官中间空了个位置出来,便问:“这谁没来啊?”
叫大起是文武百官都要来的,素日里各人有各人的位置,没得怎么空了个出来?
康熙心里纳闷儿啊,他手一抚自己花白的胡子,便看向了下面群臣。
李德全扫了这么一眼,心里咯噔一下,悄悄上千禀道:“回万岁爷话,似乎是张廷玉张大人没来。”
“张廷玉哪儿去了?”
康熙一想,还真是,这张廷玉素日里最是风雨不断,管你是个什么天儿,该来的时候必定端端整整,如今怎的没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只因着张廷玉素日勤勉,从来没有缺过的时候,这会儿谁不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一般大臣都还要想想是不是跟哪个小妾胡搞乱搞,或者是什么年老体弱出了事……
可是放在张廷玉身上就没有,谁叫这一位简直太能办事儿呢?
如今皇帝一问,便有与张廷玉关系还不错的内阁学士蔡升元上来回道:“回禀皇上,方才进宫时候,张大人身边长随来与臣说,张大人冬日里受了寒,如今高热起来,人都迷迷糊糊,病得起不来了。这是其府上人代呈的请罪折子。”
此言一出,朝野之中顿时有一片唏嘘之声。
蔡升元也递上了折子,李德全接了过去,转交给康熙,康熙一看那字:这不是他那夫人的笔迹吗?
末了落款上还写“臣手不能书,仅口述以使拙荆代录,望皇上见谅”,想来果真是病得有些重。
康熙看折子看得眉头紧皱,下面几位大学士一听,有的心里就咯噔了一声,要坏事!
张廷玉不来,南书房里怕是要乱一阵了。
文渊阁大学士马齐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只觉得不就是个张廷玉没来吗?
他道:“听闻张大人常年无休,劳累甚重,想必也有积劳成疾之故,前些日子里见着还好端端的,怎的说病就病?”
“是啊,怎地说病就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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