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糖松鼠
在道旁的驿站用过午饭,再次启程后就是下午授课的时间。车上看书有害视力,但阿生记性好,可以给孩子们讲故事。有沓安在,她就讲先秦史。
第一个故事讲的是秦始皇。他幼年时在赵国做人质,后来千辛万苦回到秦国继承王位,最后发兵灭亡了赵国。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昌平君。昌平君父子是楚国人,入秦国为质。昌平君虽然在秦国出仕,官至宰相,但一直心系故国,最后在楚地发动叛乱,兵败身亡。
都是质子,都是复仇,一个成功,一个失败。当下曹铄和曹榛的小眼神就往沓安身上飘过去了。
“阿昂先说说感想。”
今天的题目有些超纲了,十岁的曹昂支吾了半天,才说道:“赵待秦王不义,而秦国待昌平君父子却是仁至义尽了。昂不才,以为即便是质子入我家,也当以礼相待,才不至于招致恶果。”
这孩子善良得有些迂了。
阿生笑着摇摇头:“难道赵国厚待嬴政,秦国就不灭赵了吗?秦国是厚待昌平君了,但人家不还是说反就反?”
“那……”曹昂拱手,“还请二叔教我。”
阿生给懵懵懂懂的沓安倒了一杯奶茶:“天下大势,如大河之水,浩浩汤汤,岂是因为个人的仇怨所能改变的?秦国能灭赵国,因为那是统一大势,和秦王幼年受辱于赵无关;昌平君起兵失败,因为他违逆了秦国统一的大势,并不是他的仇恨不够强烈。”
曹昂还有些懵:“今日不是说质子之事吗?”
“正是说质子的事。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欺压羞辱,都是没必要的事。自身团结了足够的名望,囤积了足够的钱粮,有足够的朋友和家兵护卫,那便如高山屹立不倒,不惧怕质子的成长了。”
曹昂以拳击掌:“秦国正是因为自身强大,才敢给昌平君宰相之位啊。赵国自身孱弱,便只有磋磨秦国公子寻求优越感,实则色厉内荏。侄儿回头就敲打下人,必不让他们再找安郎生事。”
阿生笑了,给曹昂倒茶:“你今日的课业已经完成了,回去后写一篇文章,呈递给你父亲。”
这种古人的骚操作,目前只有曹昂需要学习。曹榛曹铄都只是陪读。
沓安还小,更不作要求。不过他是个小机灵鬼,转眼就泪汪汪地抱着阿生的大腿:“安郎是质子吗?青翁说安郎是质子呢。质子以后要反出曹家的吗?”
“安郎确实是质子。”阿生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孩子,“等你再大些了,我带你去辽东郡见你的姑母,沓氏的故事,让你的姑母们讲给你听。”
第98章 赵家庄
起霜了。在金灿灿的黍米和豆子入仓后不到半个月,幽州就进入了冬季,连呼口气都能够看到白色的水蒸气。初雪还没有下,但在辽东郡住了快五年的移民们也都心里有数,一旦降水,必然是雪片封道。
赵家庄依旧处于忙碌之中。妇女们既要缝制冬衣又要加工粮食;而青壮年们,则是成群结队地进山伐木。汶县缺煤,大连也缺煤,这是萦绕在辽南曹氏头上最大的阴影。明知道北边就有大片大片的煤矿,但没有一个是有条件可以开采的:
后世的阜新一度是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然而如今位于辽东、辽西和鲜卑的三地边境上,流寇肆虐不说,连个可以落脚的城池都没有。
后世的抚顺,号称煤都,是曾经让侵华日军为之眼红的良矿大矿,但如今还沉睡在玄菟郡和高句丽的边境处。县城倒是有,叫西盖马,是一个多民族混居的半军事驻地。要在各种各样的民族纠纷和高句丽可能的入侵下开矿,光是想想就觉得牙疼。
至于其他的大型煤矿,那就更远了,远在东汉的疆界之外。
综上所述,虽然到了矿产丰富的东北,但木柴依旧是曹氏移民村庄最主要的燃料来源。好在大连出产石灰矿,而辽东又多硫铁矿,这使得村庄周围的水泥封土墙在足够的原材料支持下得以越修越高。短短五年,就修成了一座座小堡垒。
其中以汶县下属的赵家庄最为壮观。
三米高的墙体圈起了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土坡,高处立有曹氏的坞堡。一百多户移民家庭的房屋,白墙红瓦黑柱,整整齐齐地排列开去,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俨然可以称得上是小城了。
一辆载着沓安的牛车,驶过壕沟上方简陋的木桥,从门洞进入赵家庄。
“木桥破损,亟待换新。”青伯取出一支小笔,用口水舔了舔笔尖,化开有些冻住的墨水,在随身携带的木牍上记下这么一句。他年纪大了,在车上写字多有不便,等到他写完的时候,牛车已经停在了卜家的小屋前。
他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跳下车的动作却依旧矫健。
沓安从帷帐里探出小脑袋:“青翁强健。等我娶妻的时候,还要请青翁喝两坛酒,吃十斤肉呢。”
“哈哈,你懂什么叫娶妻,净胡说。”青伯伸手将小豆丁从车上抱下来,“去吧,不是总吵着要找卜大家的小子玩吗?”
沓安一落地,就跟颗小炮弹似的往屋里冲。他包裹得严实,头上是狗皮帽,身上是貂皮袄,脚上是狼皮靴,看上去就是颗毛茸茸的球,骨碌碌就滚进去了。
卜大的妻子陈氏正在熬肉汤,被顺着香味滚过来的毛团一惊,差点把汤勺掉锅里。“哎呀呀,瞧瞧谁来了?这不是安郎吗?”
沓安仰头,红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一个老少通杀的微笑:“陈姨好。是安郎。”
“安郎是不是又来偷肉吃呀?”
“不是,”沓安皱皱小鼻子,委屈地说,“没有偷。”
“好好好,没有偷。”陈氏摸摸小豆丁的头,“你来得不巧,你卜大叔当值。阿菡在医馆帮工,阿萏在学堂,阿震去了育婴堂后院玩耍,就连二叔也帮人盘炕去了……”
话音还没落,门口就传来卜家二女儿阿萏活泼的声音:“母亲,我刚刚看见青翁赶着牛车进了医堂,可是安郎来了?”
陈氏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你莫不是逃课了?”
“怎么可能?!”阿萏一蹦一跳地跺脚,“今天开始是积柴季,学堂只上半日,下午去田间运秸秆。我们组干得快,这才能够早归。”
女儿越发伶牙俐齿,陈氏跟不上她,就只得默默去蒸黍米饭。她原本烙了面饼,但沓安小小年纪啃不了硬饼子,还是做黍米饭来得妥当。
阿萏自顾自地伸手去捏沓安的小脸蛋:“走,我带你去村头刘家。二叔今天给他们盘炕呢。你不是一直想看看炕是怎么盘的吗?”
沓安一把抱住阿萏的胳膊:“好啊好啊,多谢阿萏姊。”
一个小学生带着一个幼儿园小朋友跟一阵风似的跑出家门,只留下陈氏无奈地高喊:“你看着点安郎!他要有个好歹,我扒了你的皮!”
一直在阴影里当壁花的阿石抱着剑,看似慢悠悠地跟了上去。然而一转眼,就见不到了。
陈氏担忧的种种意外自然是没有发生,到了饭点,卜二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嘴角还都带着油渍,想来是刘家招待了吃的。又过了一会儿,长女阿菡也从医馆下班,顺着小儿子阿震一并回到家中。
卜大今日要值班到午夜,早就说了不回来了。于是晚饭就只有五个主人家并两个客人。哦,阿石还不上桌,拿了一块肉夹馍站着啃。
黍米饭,棒子骨炖山菇,鸡蛋肉丝炒白菜,难得丰盛的一餐了。毕竟豆油和铁锅这样的新事物可不是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的,得亏卜大是半个管理层。
沓安吃得满嘴流油。虽然是农家饭,但在他看来可比高门大户的蜂蜜熊掌还要让人胃口大开。用餐时还有人关心他。“安郎,听说你在大连受伤了,可有妨碍?”
沓安吃饭的时候已经摘了狗皮帽,露出缠在脑门上的一圈绷带。他嘻嘻一笑,一边啃肉骨头一边说:“只是皮肉伤,我都没觉得疼。倒是二公子陪我住了七日,还给我讲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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