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涧空堂
他不是我的朋友,而我叶秋岚,绝不会向敌人低头。
换掉脏了的鞋子和袍矩,我拿着脏衣服跑去浣衣房找女工们清洗,走到一半,却听到有几个学子在那边说我的事情。一开始还没听真切,以为他们在说别人,结果没走几步就又听到“叶家”“青楼”等几个关键字眼,我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踮着脚偷偷摸摸地尾随在后偷听。
那最前方的一个学子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其他两人讲我叶华棠是如何如何的风流浪荡,每日出入青楼酒肆,在赌场里拿人家小姑娘做赌注,输了就不认账抢人;在街上看见卖花的小姑娘漂亮,直接给抢进家宅里做小老婆,有时候还引逗街坊里新近死了相公的年轻寡妇,还调戏过野庙里的尼姑;这叶华棠每晚经常连御数女,整日沉迷于酒色。不过那学子讲着讲着其他人奇怪了,按理说这叶华棠这般荒唐,身体应该极度的空虚衰弱才对啊,怎么这些日子经常动不动上手打人,动作犀利狠辣,一点儿都瞧不出他身子骨衰虚呢?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叶华棠虽然从来不干人事,但丫之所以精力旺盛,一点儿都瞧不出体虚的原因是……
——她要把拳头留着拿来揍死你们这帮混蛋!
“给我站住!别想跑!”
我一出现,那些家伙们顿时吓得四散奔逃,其劲头无异于兔子遇鹰,耗子见猫,王蓝田碰到马文才。我憋着一股火儿,几步追上了那个敢编排我瞎话的混蛋,首先一拳头砸在他脸上,砸青了一只眼圈,又想再一拳打掉他两只门牙的时候,闲事君们来了。
“叶兄!”梁山伯急急上前,一把拦住我的拳头,挡在我面前道,“叶兄别这样,你怎么又打人!”
“他说我的坏话,我凭什么不能打人!”我试图推开梁山伯继续揍,却被他死死拦住,那人趁机溜了。被他们这一搅合,报复对象没了,我一腔怒火得不到发泄,索性恨恨地折下路旁一支花,使劲撕花瓣用来发泄情绪。
祝英台看我揪花,心疼了,不客气地从我手里抢去护住道:“叶华棠,你有什么事就说,在这里拿花撒什么气?”
哼,我就要拿花撒气,你管得着么?我故意又扯下两朵,气得祝英台脸色发青,结果那花梗上有刺,把我的手指给扎破了,疼得我赶紧将花扔掉,自己吮手指来止血。梁山伯看的好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条纱帕来,抓过我的手给我包扎。
“叶兄你啊,就是太逞强。”他一边给我包扎一边笑道,“这次的谣言我们也都听到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过你放心,我和英台,还有巨伯都相信你,知道叶兄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们……相信我?”
我迟疑着抬头望他,梁山伯含着笑冲我点了点头,祝英台虽然还有点不爱搭理我的模样,也跟着点点头,并对我说道:“要是夫子问起来,我和山伯会帮你说话的。不过你自己也最好多注意些,不要动不动就出手打人,一点男人的风度都没有。”
这话说的真奇怪,我又不是男人,要什么男人的风度?况且那些家伙说我的坏话被我听到,我不动手揍他们,难道要放着他们逍遥不成!
“叶兄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梁山伯努力试图将我往仁义的光辉大道上诱导,“他们说你坏话,是他们不对。这个时候我们应该用理论去反驳他,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与你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要是都像叶兄你这样用拳头解决问题,他们就算是外表上怕了,以后很可能还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继续说你的不是,而且因为记恨,还会在其中添增许多更加污浊的言辞,这样叶兄你岂不是会得不偿失了吗?”
恩,那个,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可是……可是……
“可是我不太会用理论去反驳啊……”我纠结地挠了挠头,“除了用拳头,我就会用脚踢,还会用软鞭抽,别的……”别的大哥没教过我啊!他一直说,咱是开武馆的,遇事就上拳头,也没有跟我说过怎么样用理论让别人对你心悦诚服。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艰难了啊!
“哈哈哈,叶兄你真是……”梁山伯那厮在旁大笑了半晌,祝英台也跟着捂嘴笑,笑得我有些直发毛,正打算翻脸时,梁山伯却过来一手揽住了我的肩膀,揉揉我脑袋大大方方地道:“喏,不嫌弃的话,以后就跟着我们,让山伯来教你,怎么样去用理论教化别人,好不好?”
正文 16 鬼鬼祟祟
虽然肩膀上的伤口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他这样伸臂揽我,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要知道除了大哥,还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
我本想挣脱开的,不过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似乎有些矫情,一般书院里的学子,关系好些的也都会互相勾肩搭背,这可能是男人之间的习惯使然,若是我随意排斥,说不得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况且连祝英台这个古人都能接受经常跟梁山伯揽肩共行,没理由我就做不到。恩,这一点是必须的,我一定要早日习惯才行。
“喂,山伯在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啊?”祝英台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愣愣地抬头望她,她倒忍不住掩嘴笑了,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肩,大大方方地向我道歉:“好了,别在意了。以前是我不对,误解了你,现在呢,向你诚心诚意地道歉。”她说着双手拱起,故意在我面前深深地一揖,口中笑道,“还望叶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咦,“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我有些奇怪,“你不是一直和王惠联合起来排斥我么?”怎么现在转性了?
“好了。英台以前是听了一些流言,对你有误解,说了很多不好的话。”梁山伯笑道,“不过我已经都跟他解释清楚了,叶兄性格天真烂漫,根本不是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所以英台今日特地在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他呢。”
天真烂漫……我被这词雷得打了个哆嗦。不过既然祝英台愿意与我握手言欢,我也并不介意。当然,我这个人心里还是很记仇的,所以关于我也是女扮男装这一点,我是决计不会告诉她的了,虽然我倒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她,比如,她的话一般要怎么换衣服洗澡。
书院里是有大澡堂的,但我们自然不可能去那里跟着一帮男人一起洗,只能自己想办法弄木桶烧水洗。祝英台有个丫鬟跟着她一起打扮成书僮模样来到这书院,很可能是平时由那丫头看风,她自己在房内偷偷洗。但我过来这里本身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别说丫鬟了,我连身份文件都没有,就算手里有金子也没有办法去人牙子那里买个丫头啊。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在这书院呆上三年,我就忍不住觉得有些头痛。在这三年里,我不仅要读书练字,掩饰身份,还要在空闲时间努力学习一些手艺,以便将来下山之后能够赚点钱自己生存。我不像他们有根有家,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要做长远打算。
有时候想来,真会觉得如果自己是个男子就好了。别的不说,起码出头行走都能方便一些,女儿身的话,连做个打□腿子都不一定有人要,真真是麻烦透顶。
哎,仔细想想,或许我还真应该多跟梁山伯他们一起混混。马文才那厮阴晴不定,整日里不一定什么就抽风,跟他接近了对我没好处。况且我如果老是一个人的话,很多事情也没有办法打听,光这样混日子不是个头,还得为自己未来多想想。
想到这儿的时候,正好梁山伯问我去浣衣房送完衣服后准备做什么,我便实话告诉他说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只打算着去找那个说我坏话的学子揍他一顿。这话才刚说完,梁山伯就立即问我要不要去他房里一起读书,说是今天夫子讲的地方有几处不明白,想向我请教。我告诉他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恐怕教不了他,他又改口说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去向英台请教,并不时地给祝英台打眼色。祝英台会意,也跟着过来劝我。
我怀疑他们好像是怕我去揍人才会这么说,本来不想去,祝英台却说她正好昨日去山下买了些新的酥点,想请我一起尝尝。
新的酥点……
额,好吧。其实我也满想去请教学问的。还有就是听说明日里会有棋艺课,下的应该是围棋,我不太会那种东西,到时候一窍不通也说不过去,还是提前学一点规矩比较好。
先去浣衣房送了衣服和鞋子,接下来我便随着梁祝二人去了他们的房间。明明都是同样的格局,但与我和马文才房内那般清清冷冷不同,他们的房间,一进门就感觉一股温馨扑面而来。
明明只是桌上多了几盆花,摆了些不同的物件而已,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差别却会这么大?
我迟疑着坐在桌边,梁山伯帮我沏了杯热茶端上来,还让我慢慢喝,别烫到。祝英台也真的端来了一盘精致点心,甜香之气萦满了整个房间。
“喏,叶兄你尝尝看,这个很好吃的。”梁山伯取了一块放到我手里,自己也另外抓起一块咬了一口,脸上立即露出惊异的神色,回头向祝英台道,“咦,英台,怎么味道和上次的不一样?”
“你啊,就是牛嚼牡丹!”祝英台抿唇一笑,自去收拾床铺。我注意到在她和梁山伯同睡的床铺中间摞着厚厚一摞书,分别在两人之间划出了楚河汉界,彼此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原来竟是这么睡的吗?我回头看梁山伯,只见他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英台他性子怪,不爱跟人同床睡。一开始也闹了些矛盾,后来就弄了这个,叶兄你别笑话。”
“梁兄见外了,我有什么可笑话的,这样很好啊。”不过是在中间隔了一摞书这么简单,两个人都能在床上睡,祝英台真是聪明。不过,大概也因为对象是梁山伯吧……
仔细想想我和马文才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并且在中间隔书的可能性,我最后觉得,还是趁早拉倒吧。以马文才的性子,要是我敢这么干,他还不一定怎么怀疑我呢,搞不好一下子就猜出我的身份或者觉得我是在故意挑衅,然后开始发火骂人打人。我倒不怕跟他打架,但是嫌麻烦,而且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搞不好以后没法再在书院里呆下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点心还是很软很好吃的,但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却突然失去了胃口。面前两个人明媚的笑脸只让我觉得胸口阵阵发闷,突然便起身道了别,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
窗外一片明媚光亮,夏日的风带着燥热,却吹不散我心中团团阴寒。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屋子里只有马统一个人,正在帮他家公子整理箱笼。见我进来,他迅速把东西往床底下一塞,飞也似的溜走了。
其实,我没想要揍他的。
空旷的冷清感扑面而来。转眼间,这间屋子里就又剩下了我一个人。看得出马统的工作其实并没有做完,桌面上还摆着未干的墨砚以及铺开的宣纸,斜放的毛笔上墨汁却早已经干涸了。看得出是马文才本来在写字,却因为什么事突然离开,东西也放在这里不管。
我凑过去瞧了一眼,发现宣纸上写着的是这样一行字。
——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这句话却是出自于《庄子•盗跖》,大体意思就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之类。不过这并非是夫子所授的内容,也不是今日需要练习的习题,他为什么会在纸上写下这样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