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涧空堂
怎,怎么会……我被她的话吓得手脚冰凉。这要是马文才一醒过来,变成了白痴,他爹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马统已经哀嚎起来,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袖子大叫道:“你这个害人精,还我家公子来,要是我家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去报道太守大人,让你们叶家不得安宁!”
“我……我不是……”呜呜,我不是有意的啊……我急得不行,偏偏王惠还在那边掐了腰,讽刺道:“谁让你动不动就打人的,现在知道后果了吧?这马公子可比不得旁人,你把他打伤,不是自己找苦吃么?现在啊,你最好祈祷这件事情不要传出去,先在这里努力把马公子的伤治好。听说他爹马太守过段时间可能要来书院里看看,到时候要是看到他的宝贝儿子变成了这副德行,你可就惨啦!”
可,可是……我刚才才拿这事去吓唬秦京生和王蓝田的,搞不好现在就已经传出去了。马统已经开始跳脚,朝我大叫什么你休想隐瞒真相之类的,就在我急得脑袋都快冒烟的时候,忽听马文才在那边声音沙哑地道:“马统。”
……醒了。
==你丫的吓死我了。我赶紧迅速蹿到床头去,只见马文才一手捂着脑袋,慢悠悠地在床上坐起来,转头四顾,冷冷地道:“这是哪里?”
……不会真傻了吧?这里是医舍啊!王惠也走过来,试探着问他知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结果被马文才瞪了一眼,气呼呼地走了。我瞧见他瞪人那劲头,就知道这厮脑子没事,本来还舒了口气,但马文才的下一句话,就登时把我打进了冷宫。
“叶华棠,我的右手昨天好像被你的书砸伤了。”他说着撩起衣袖,给我看手臂上的一片淤痕,看到我脸上的愧疚神色后似乎很满意的样子,问我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事情……我纠结地挠了挠头,说要不我给你买药吧,涂上很快就好了。马文才却摇头,表示这种瘀伤,即使上了药,也要很多天才能恢复。在这期间他都不能使用右手,这种事情对他马文才来讲,根本就是奇耻大辱,这样的损失,一点点药就想把他打发掉,也未免太小瞧他马文才了吧?
我没有想小瞧他啊,可是这要我怎么办嘛。我早就说我去睡长椅,他非让我睡床,我也是怕自己半夜睡觉不老实再伤到他,结果没想到……还是伤到了。
“好吧好吧,那你说,要我怎么样?”我也没办法,索性直接开口问道。马文才正由他家书僮服侍着穿完了鞋,又在套外裳,听闻此话,犹豫了一下,拍拍马统的肩膀示意他走开,转而冲我说道:“过来。”接着示意马统把蓝色的沙料外裳交到我手里,懒洋洋地道,“给我穿上。”
竟然叫我给他穿衣服!我有些生气,站在原地没动,朝他怒道:“你不是有书僮在吗,干嘛要我给你穿?”
“你打伤了我,难道就不想赎罪么?”马文才冷哼一声,“我现在就告诉你,想赎罪的话,在我右臂伤好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你要好好地伺候本公子我。所有我因为受伤而不能够做到的事情,你都要去帮我做好。包括早上穿衣服,打饭,拿书本,还有晚上铺床叠被子,三天之内,全部都要由你来做!别忘了,这可是因为你才出现的伤,你不会是想抵赖吧?”
正文 38 矛盾
这是要我做书僮的工作么?
我抚额。
文才兄的个性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想折腾人,也不是这样折腾的。你手受伤了,我帮你做些事情,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像是洗衣服啊之类的,那是你书僮应该做的活计,我现在的身份起码也算是个士族子弟,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给你去做那些?就算我自己无所谓,被旁人看到,也总归是影响不太好。
“赎罪归赎罪,像这种仆人的工作,请恕叶某不能答应。”因为这里有外人在,我就没有过多理会马文才,而是直接去向王惠要了些药,用眼神逼迫马统服侍他家公子穿了衣服,一起回房去了。因为马文才受了伤,马统去夫子那里替他请假,我则留在房里帮他给手臂涂药。在涂药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的胳膊上有着许多纵横交错的伤疤,一看就是陈年旧伤,好像是被人用鞭子或者木杖生生抽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打了他!我上药的手莫名地一重,又很快在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的情况下,悄悄放柔了动作。马文才似乎注意到我手上的变化,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嘴角边浮起讽刺的笑容。我觉得那笑容很扎眼,便迅速找了个话题开口问道:
“文才兄,你刚才在医舍里,为什么突然说让我做书僮的工作?”
“你不是不肯吗?”马文才淡淡道。说完这话,他药也不肯让我帮忙涂了,自己用另一只手将袖子放下去,脸上神色也微微低落,扭过头道:“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反正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做的。何况受伤也是我自找的,严格来说,怪不着你,你也不用觉得抱歉。”
他这样一讲,我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开始降低。
“文才兄,你应该知道的,大家都是同窗的学子,这种事情让我做很为难啊。况且你还有书僮……”
“有书僮又怎么样?叶华棠,你不用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我问你,如果今日受伤的人不是我,而是梁山伯或者祝英台,你会怎么样?哼,我看如果是那个梁山伯,甚至根本不用他开口,你就直接自己凑过去了!”
这叫什么话!我有些气愤。
“你怎么能乱比喻?山伯兄根本不可能会让我去做书僮该做的事情,况且我也不可能会让他因为我而受伤的,这种话从一开始就说不通!”
“没错,梁山伯的话你就根本不会让他受伤,而我马文才呢就活该挨你的打,行了叶华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从来就没有把我这个室友当回事,亏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我看就连那个不知道从哪个鬼地方里冒出来的王徽之,你对他都要比我好上千百倍!”马文才冷冷地瞪着我,口气凶恶蛮横之中又带着些许不满控诉。说完这些,他突然又扭过头去,低低地,小声地说道:
“在桃花林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我就知道,你一回到书院里,眼里就只有梁山伯他们,就算我受伤了,也不愿意管……”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失落和难过。我的胸口一下子便憋闷起来,胸腔中心脏阵阵撞痛。透过面前男子单薄的身影,我仿佛看到那个蹲在武馆角落处静静抱着膝盖的小女孩,黑色的眸珠无神而空洞。岁月拂去了她脸上的无知与稚气,却拂不散那片浓的化不开的孤独。
“对不起……”我眼中突然流下泪来,马文才似乎征愣了一下,放柔了声音问我:“怎么了?”
“对不起,是我自私了……”我咬咬嘴唇,只觉得心里的悲伤情绪一个劲地往上涌。也不是因为想起了太多过去的记忆,说到底,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忽视而在生气。
在他眼里,我是被需要的吗?
我愿意跟梁山伯接近,其实还是因为他待人和善可亲,也会真心实意地关心我,尽管我们之间交集不多,我还是愿意事事去帮助他。但梁山伯再好,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祝英台,这点是我一直都非常清楚的。说到底,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任性的同窗学子在照顾,对于我本人的存在与否,其实应该是无所谓的吧。
而……马文才呢?
我从来没有帮过他什么,因为彼此脾气不合,平日里也总是吵架,惹对方生气,就连在桃花林里那一次,最终也是将他气得跑掉。明明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他为什么,会总是来帮我的忙?
我不是傻子。我也是能够看得出来的。文才兄,真的帮了我很多……尽管我不太愿意承认这些……
“你这家伙,又在想什么没用的。”马文才叹了口气,伸出手环住了我的肩膀,用袖子帮我抹净脸上泪痕,低声道,“放心吧,这书院里有我呢,没人敢欺负你。要是谁敢对你说三道四,我会去对付他们的。”
“就算没有你,我自己也一样对付得了他们。”我抽抽鼻子,自己觉得现在这副模样有点不正常。马文才却笑了起来,讽刺道:
“你就得了吧你,光长了拳头,没生脑子,能干得出什么像样的事儿?哼,还是老实一点,好好地听我的话就行了。我又不会害你。这次你把我弄伤了,你自己说,该不该罚?让你帮我的忙你也不帮,整天只知道在这边惹我生气。亏你那时候还当着一堆人的面发誓说在我打还你之前,绝对不会再打我一下。现在你自己数数,你打了我多少次了,我有碰过你一根手指头么?”
我自知理亏,垂下了脑袋。马大爷继续审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做错了?”
“……恩。”
“所以呢,是你违反了约定在先,现在又接连几夜将我打伤,马统现在要出门,我让你在日常的时候帮我一点小忙,你总会不答应吧?”
“马统要出门?”我吃了一惊,“木槿才刚走,怎么马统也要出去?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啊,他近日突然想家,打算回去看看,所以我就准了他三天假。”马文才回答道。原来他之所以让我帮他三天的忙,是因为马统要回去吗?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心中顿觉愧疚,于是在马文才又一次询问的时候,爽快答应了帮他打理一些日常事务。不过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这事不能让书院的学子知道,外人面前,总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马文才看起来也很高兴,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还用手揉我的头发夸我听话。我觉得他这样子好像是在顺狗毛,不禁愤怒地挣脱开来,又突然想到一件事,问他道:
“文才兄,你刚才是不是用右手搂我肩膀了?”
“没有啊。”马文才一脸无辜,“肯定是你看错了。别想那么多了,来,阿棠,先帮我把这只桃子的皮扒了……”
“帮我把枕头垫在腰后一个,抬高一点儿。哎,这本书要翻页了,我一只手拿书不方便,帮我翻一页来先。”
“阿棠,我渴了,给我倒一杯茶来。喂,那么热你想烫死人啊,不会先给本公子吹凉了端过来?”
“这么看书有点累。阿棠,你过来帮我读几篇《诗经》里面的文章吧。恩?什么?嫌麻烦,那你用书把我砸伤的时候怎么就不嫌麻烦?既然当了书僮就要有个书僮的样子。哦那你不想读就算了,我派人去把马统叫回来,哪有主子在这边受罪,奴才那头逍遥的道理?他回家?回哪门子的家,我叫他回来,他敢慢上一个时辰,我就打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