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涧空堂
“别多话了,快干活吧!”我扶稳肩上的扁担,也不去看他,自己径直出了院门,顺着小路朝山下走去。下山的时候桶空,不沉,还觉得没什么,打满了水桶上山的时候就有些费力了,我只觉得两肩膀处火辣辣的,也不晓得是不是白天挑水的时候磨破了皮,一走路便蹭得火烧一般的疼痛。
我咬着牙,努力将扁担往高抬一点儿,想让它们离肩膀尽量远一些,结果因为天黑看不清路,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向后面跌去!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臂斜刺楞里伸过来,猛地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拽了回去,而那两只水桶和扁担则顺着山路一路滚下去,也不晓得后来撞上了什么,发出“呯”的一声巨响。我只觉心脏砰砰直跳,直到现在才觉得有些后怕。
身边的人放开了我,冲着月亮从鼻子里发出冷冷的一声“嗤”。我自知那声鄙视的鼻音不是给月亮而是给我的,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只听那人在一旁冷笑道:
“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的来帮那个书呆子挑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真那么想死,本公子可以一箭送你归天,用不着那么费力。”
“我只是……”我垂下头,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神色,“他帮过我,我只不过是想回报他罢了。”
“帮你?他什么时候帮过你?”马文才奇怪道,“我怎么没见着?”
“他昨晚上给我带了两张烧饼。恩,昨天白天的时候还帮我挡下了一箭。”就是某人射的那一箭。虽然他帮我反倒让我受了伤,但那不代表我就可以忽视这件事,“因为他救了我,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要回报。”
“本公子现在也救了你,怎么不见你回报回报?”马文才继续冷笑,突然见我起身要走,不禁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道,“叶华棠!你还要上哪去?”
“水洒了。”我努力忍住肩膀处的疼痛,看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认真回答道,“你放开,我要去挑水。”
“挑什么水?跟我回去,少在这里给我找事!”马文才揪住我衣领,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往回走。我肩膀痛,拗不过他,被他硬生生一路拎回了房舍内,进屋后往长椅上一扔,冷冰冰地呵斥道:“老实点儿,马上给我睡觉,敢再折腾吵我休息,我就要你好看!”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被这家伙气得胸口发闷,努力挣扎想爬起来,被马文才那厮伸手往身上用力一推,整个人又重新摔回长椅上,撞得右肩生疼,一丝血色渗透了白色中衣,缓缓晕红了一大片。
我下意识地去伸手捂住,结果不料却早被对方看了个正着。马文才阴森森地瞪着我,一把将我从长椅上揪起来,用力朝门外掇去。
“给我滚!”他失控地吼道,“看你在这里就碍眼,滚出去!”马文才说着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抬脚将书案一脚踹翻,又抓起花瓶用力地摔砸在地上。咆哮声吵醒了书僮和其它房间的学子,马统急匆匆地从下人房里跑过来,连声追问:“公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叫他滚,现在就滚!马上给我从这个房间里消失!”马文才抓起我的枕头掷在地上,又一脚踢翻一个椅子,伸手指着我怒冲冲咆哮着。马统赶紧上前来赶我,被我一瞪,又不敢直接动手,只得挥手做出驱赶苍蝇的动作,冲我大声道:“出去!没听到我家公子让你滚,赶紧滚出去!”
“够了,马文才,我自己会走,不需要你来赶。”我咬住嘴唇,真想上去一拳揍在他脸上。但想起刚才他也算救我一命,又把火生生吞下,上前去想把自己的枕头拣起来,却被马文才一脚踩在上面,伸手向着院门一指,嘴里阴沉沉吐出一个字:
“滚!”
“马文才,叶兄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梁山伯和祝英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梁山伯原本是由他的书僮四九搀扶着,满脸疲惫之色,此刻急急忙忙冲出来挡在我面前,向马文才质问。他的书僮四九则满脸焦急地冲我道:
“叶公子,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和公子刚才发现你不见了,石头旁边只有摔碎的桶,差点儿吓死,没想到原来你是回来了。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和公子好找……”
“四九!”梁山伯一听这话不对,急忙回头斥责他的书僮,结果目光却在我身上定住了。他的眼睛渐渐瞪大,祝英台赶紧走过来扶住他:“山伯,怎么了?”
“叶兄他……叶兄他受伤了!”梁山伯急急上前来想要拉我,被我迅速躲开,捂住肩膀上的血迹向后退道:“你们看错了,没有什么。那两只桶我会负责赔偿的,惊扰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说完这话,我又上前一步,朝马文才深深一揖,扔下句“妨碍文才兄休息了”,看着那厮长袖一甩,气冲冲地转身回房去,才拣起满是灰尘的枕头,抱在怀里,朝着外面走去。
“叶兄你要去哪里?”梁山伯在后面喊了一声,祝英台也开口道:“叶兄,你跟我们一起去医舍看看吧,正好山伯的身体也不太对劲,我看你的伤好像很严重,拖延了就不好了。”
“多谢二位关心,我自己认得路。”我此刻心情不好,不想跟他们过多牵扯,又隐约听到马文才在房间里砸东西的声音,脑袋里更觉杂乱不堪,一个人匆匆向医舍走去。到了医舍,才发现两边肩膀都磨破了,王兰姑娘看得直皱眉头,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胡乱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并问她今晚能不能让我暂时住在医舍里。
王兰满脸诧异,却也没有多说,拿了药要给我敷上,我赶忙拒绝,自己取了药回病间里,用帛巾沾着,一点一点地往伤口上涂。
窗外薄月凉如水。
我望着跳动的莹莹烛火,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抱住膝盖,把头埋在双腿间。眼眶略微有些温热,被我咬住嘴唇,暗暗憋了回去。眼前隐约又浮现出那一片漫天大火,缭绕的火星纷乱了我的眼。
我更紧地抱住了膝盖。
这世上,我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只有,我自己……
正文 6 没事找茬
窝在床角睡了一夜,我第二天早上是被撞钟的声音惊醒的。衣服被压了一夜,上面带了些许褶皱,我来不及也不想回去换衣服,急急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袍就想往外赶。
“哎哎哎,我说叶公子,你这是急着去干什么?”王惠姑娘端着一小碗汤药,扭动着她的水桶腰,身姿款款地走进房内。“喏,这是姐姐让我给你准备的补药,赶紧趁热喝了吧。对了,听说你跟马文才打架,肩膀受伤了?要我看哪,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儿!谁让你……”
“小惠!”王兰姑娘及时走进屋来,打断了她妹妹的话。她瞪了王惠一眼,转头向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叶公子,我妹妹她说话口无遮拦,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我都听梁公子讲了,你是为了帮他肩膀才会受伤的,那么重的活计,真是难为你了,亏得没出什么事情。”
“哼,姐姐你干嘛偏心他?要我看哪,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王惠努了努嘴,用力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走了,我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望向王兰。
王兰姑娘满脸的尴尬无奈。“真是对不起,叶公子,舍妹可能对你有些误会,你别在意,先喝药吧。待会儿我会去向她解释清楚的。”
“……”我沉吟了一下,向她道,“兰姑娘,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和马文才那帮人是一伙儿的?”
“叶公子你多心了。”王兰抬手捧起面前的汤药,连匙一起放至我掌心,示意我赶快喝下,同时开口安慰我道,“在我眼里,叶公子心地善良,宁折不屈,实是个令人敬佩的好人。”
呵,令人敬佩么?我有什么好敬佩的,不过是个爱热血上头行事冲动的莽夫罢了。况且我帮助梁山伯也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心善,仅仅是结草衔环,报恩而已。
我不再多话,一口灌下补药,立马被苦得皱起了鼻子。王兰看着我直笑,赶忙去给我找茶杯倒水,一边还嘲笑我性子急,哪有人这样不管不顾地就往嘴里灌的,最起码也要先尝尝看烫不烫啊。我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茶杯连灌了好几口,向她道了谢后便匆匆往讲堂赶去。
此时正是上课前夕,所有学生都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夫子倒是还没来。我暗自庆幸自己来的及时,忙着去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结果屁股才刚挨到席位,就听扑的一声,我整个人连着桌子都折翻在地。
“噗!”右前方传来笑声,却是王蓝田以及另外一个名叫秦京生的家伙,其他人有不少也跟着笑了起来。身后梁祝二人急急过来要扶我,我说了句不用,刚要自己爬起来,却感觉讲堂内簌然安静无声,原来是陈夫子迈着小方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斜斜扫过整个讲堂,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叶华棠,这是怎么回事呀?你怎么,把课堂上的桌子给弄坏了?”
“夫子,这张桌子不是叶华棠弄坏的,是有人陷害他!”站起来帮我说话的叫荀巨伯,我跟他不熟,只知道跟他同房的秦京生是个很讨厌的家伙,没想到他竟然会替我讲话。
“就算是有人陷害,这桌子毕竟也是因为你才坏的,你要负责赔偿!或者找出那位陷害你的人,让他赔,听到了没有啊?”
“听到了。”我淡淡应声,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斜扫过不远处正幸灾乐祸的王蓝田和秦京生等人,冷笑一声,突然抬脚用力跺下,将那桌子另外半边完好的桌腿踩得“咔巴”一声断为两截!
室内瞬间鸦雀无声,陈夫子脸色青青白白,正想开口,被我一句话堵了回去。
“夫子放心,我会赔偿的。”
“你……哼!”陈夫子气得胡子直飘,在原地哆嗦了好一会儿才道,“还不快回去席位上听课!”
“是,学生知道。”我冲他微揖一礼,回身寻找可坐的空位,孰不料整个讲堂里都坐得满满当当,只有马文才身边尚有一空位。我记得昨天坐在他身边的是王蓝田,怎么今天换了位置了?
“叶华棠,怎么还不去坐下?莫非你想站着听课不成?”
“我……”我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正想开口,却听梁山伯在我身后道:“叶兄,你来我这边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