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汇秧
透明介质中出现了一痕巨大的凹痕。
白线终于断裂。
收速未歇,百影和绿染两人还无知无觉地顺着惯性往上移了数尺,而后猛地朝下坠去。
众人见状,狠狠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却只松到半途,又被掐断了。
在众人骇然的视线里,这两根终于断裂的白线缩回了透明介质中。但剩下的白线,就如发了狂似的,一下子迎风暴涨,不过片刻就长成密密麻麻的规模。
原本萦绕在众人身周的白线,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挑选着所谓的后人,离音砍断这两根白线后,所有白线一下子就不挑了,就近卷起一个人就往透明介质中带。
一眨眼的功夫,潋滟、涂樾、牵机、少冲、鞅珩和元迟都中招了,还是同时被好几根白线扯上了。
天地之间,还保持着自由的,只剩下薛莹、离音和书向丰。
书向丰脸色十分难看,主动解释道:“我神笔族的先祖,自二十万年前就不曾来过古族遗迹了。上面这些人中,没有我族先祖,所以我才能暂时平安无事。你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至于你身边的这位月莹族人……她能安然无恙,恐怕是因为月莹族的先辈已经‘醒’来了,就不需要她了……”
说的是薛莹。
书向丰这般配合,离音也没隐瞒,把自己知道的透露给他,“头顶的这些东西,是下头水火相克而生的白雾凝华所成。逆向推理,下头的水火应当可以毁了这透明的介质。方才我验证过了,的确可以。”
书向丰看着被离音砍出一痕巨大缺口的透明介质,慎重点了点头。
“毁白线,治标不治本,毁头顶的这透明介质,才能一劳永逸。”
他这话刚说完,砰地一声响,原本隐入水海火海中的琅青衍终于冒了头。
她双臂化作了一双巨大的翅膀,有一团金色的火焰被她这双大翅膀包裹其中,正在旺盛地燃烧着。
这团金色的火焰被她引导着,将半空中一根根白线烧了个彻底。
白线将断未断,不过片刻,又卷土重来,将那些人束缚得更紧。
琅青衍皱着眉。
她头顶的发早已经成了一团枯草,脸庞肿胀得几乎看不清五官,一双眼神却烧着倔强的战意。
她对离音说:“你去管这透明介质,白线的事我们几个人先拦住。能做到吗?需要多久?”
离音想起在水下与那金火似有似无的共鸣,咬咬牙道:“能!最多一刻钟,我一定毁了这透明介质。”
“我信你!快!”琅青衍喘口气,看了离音一眼,又坠入了水海火海。
离音和薛莹紧跟其后。
书向丰深吸口气,看着周围被束缚住的同伴,一边催促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想——赵千默呢?他在哪里?他又在干嘛?
偌大一个空间里,脚下是一片金黄色的水海火海,头顶是一方无边无际闪着金色余晖的透明介质。有白线自透明介质中封存住的人脚下长出,牵引着一个个被裹成白团的人往透明介质中而去。
这一个个白团每每要接近透明介质时,就会被突如其来的金火烧断。白团随后往下坠去,直至再次被白线包裹,再次往头顶的透明介质中而去。
这个过程周而复始,不知疲倦似的。每一次白线断与续的周期过后,这一个个白团的初始位置就往上移了尺许。可以预料到在不远的将来,这些白团终将会因为位置的上移,而被拖入透明介质中……
——
离音入了这水海火海后,深吸口气,完全放开了自己体表的防护禁制。
水与火与她的肌肤直接接触,又顺着她的肌理渗入血肉中。
一边是冰冷刺骨、染着戾气的水,另一边是恣意热烈、狂暴不可挡的火。两者将她的身体当成了战场,相互争夺,此消彼长。
水火两重天,逼得离音脸色微微发白。
但她不能停,她比所有人的心情都更为紧迫。
在场这些人中,离音恐怕是唯一一个知道情势危急的人。
方才那个牵机说话固然遭人恨,可有一点他说对了,她的确不得不救这些人,但原因要比之他认为的来得更为深刻。
若只是因为不想发生像月娘那样的惨剧,怕有像月明箫一样的人“苏醒”过来……事实上这样的结果虽然糟糕,但以如今这些人“冤有头债有主”、只寻自己后人麻烦的行事风格来看,她反倒是最安全的那个。毕竟那里面可没有渊南一族的先祖,而自“苏醒”的先辈们手下护住薛莹和潋滟,凭着脚下这水火,离音有七成把握。
既然有七成把握了,为何她还要为其他或者毫无关系,或者还有仇怨的人奔走呢?不过是不得不罢了。
离音通关第三层藏书阁后,藏书阁内的大部分典籍就向她无条件开放了。那时候,她曾在一本游记类的书内看见过一副半成品的图画。这图画并不是那本游记的插图,而是夹在这本书里的,看上去就像是谁不经意放在那里似的。
图中的场面荒诞又血腥,说是画,更像是谁信手涂鸦而成的。风格夸张,有几分像是祭祀类所用的涂彩,扭曲得根本不像现实。
因为看得随意,加上又没看懂,离音便没太往心里去。
直到她与赵千默一同落入这水海火海中,眼见得赵千默如泥鳅一般,不计代价地水底而去,水中光影斑驳,她那点关于这图画的记忆,一下子就与现实重合了……
画里的场景,也许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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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补昨天的。二更,也就是今天的更新,估计得晚上了。
第247章 大渊舵手
那幅图画的场景,跟他们如今所处的环境有三分相似,但又远远比之来得血腥。看那样子,应该是大部分人都被拖入透明介质之后会发生的事。
一条无边无际的大河,河上有一艘船。说是船,其实不过是一个甲板加上一个桅杆罢了。
这简易的船在大河上航行,四周的场景格外模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脚下似乎有什么金黄色的东西在晃动。而更远的天际,乌云里似乎有数百张扭曲的脸,有道道猩红色的血线就从船上的人体内溢出,朝着乌云中的“人”而去。
得了血线的人脸,表情十分奇怪,似是怨恨似是满足;而还未得到鲜血灌注的人,还保留着黑白画的画质,带着恶意的眼神紧紧盯着河上的大船。
紧接着,船上仅有的几个人死了。死人的皮被剥下,展开成了帆,高高挂起。有风来,这些死人的皮连着头发,在桅杆枝头迎着风晃啊晃。有血迹顺着桅杆往下落,滴滴答答落入大河中,引来河中一团团暗影。
死人的血越积越多,乌云中的人越来越鲜活。渐渐地,船上死得只剩下唯一一个掌舵的人。那人脸庞模糊,只手中握着的那把船舵,在奇诡的画面中闪着圣洁的白光。
那把船舵上,似乎还有字。
是什么字来着?
离音拨开了眼前的那层迷雾,终于看清了在船舵盘上的几个大字。
大……渊……舵……手?
大渊舵手?
不对!
离音心神一凛,整个人的视线也从这越来越深入的场景中拉了回来。
船、乌云、血线、死人、人皮……这些的确是图画中真正画的东西,但……她何时能看得这般清楚了?
这不是一副无厘头的画吗?为何再次回忆的时候,它就有了具体的影像,具体的场景呢?
连同桅杆上飘荡着那几张人皮……也有了具体的模样!
潋滟、薛莹、元迟、鞅珩……
一张张熟悉的脸,就挂在桅杆上,迎风招展。
她们都死了?
那她呢?
离音的眼神自天空中的乌云往下移,看见了整片天地间唯一剩下的一个人。那人就在船舵前,微微垂着头看着前方,似乎一心掌着舵。
那是谁?
像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似的,那人终于抬起了头。
格外冷漠无情的眼,镶嵌在麻木的脸上,加上一身染着血的蓝衣,看上去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对上离音的眼时,那人僵硬的眼珠子忽然动了动,而后嘴角往两边咧开,露出个恶意又得意的笑。
赵千默。
那个赵千默嘴角微动,离音读懂了他的唇语。
“我赢了,离音,你死了。”
我,死了吗?
离音收回视线,朝着自己的身上看去。
有一柄血红色的法杖,正牢牢地插在她的心脏处。猩红的血水自她的伤口处不断涌出,一点一滴地往下落,顺着她的脚尖落到大河上。
有密密麻麻的多嘴鱼浮在大河上,正张开着嘴,准备迎接着她的血。
看见了自己的伤口,疼痛感才后知后觉清晰起来,铺天盖地而来,直入四肢百骸。
她真的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耳边响起哀歌。
衍万物兮造化,滔滔之于红尘。渊来也滚滚,逐浪兮生灵。逐浪兮矣竞争先,显之血脉兮祭哀魂,渊之舵手兮莫能御……
调子拉得长长的,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像是同时有千百张嘴在唱着,空空荡荡的,一直响到人的心里。语调哀婉,凄风苦雨一般,直唱得人潸然泪下。
离音抬起头,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哭呢?
她知道这是一首挽歌,也知道这是哀调,可她并不悲伤,她为什么哭?
乌云里,有数人的视线一转,看向她。
“你死了。你也成了哀魂,所以你哭……”声音也是空空荡荡的回响,一层叠着一层,像是自遥远的天边一直传到这里似的。
离音愣了下。
不!不该是这样的。
“为何不该是这样?”
“我不悲哀,我不想哭,我也不想流泪。这不是我的情绪,我不属于这里……我为什么会是哀魂?”
“因为你死于理想,死得其所而心有不甘,所以你成了哀魂。”
“倘若死于理想,死得其所,又为何心有不甘?”离音又问道。
那道重重叠叠的声音似乎愣了下,叹息着道:“道义上你应该死,因为你的死可以救活更多人。你知道自己的死是有价值的,可身为独立的个体,你还是想活。于是你死得其所,而心有不甘。”
“你是说……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
“对。”
离音沉默了,一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