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布颜
此后,贾赦虽每日歇息在内书房中,却定要与她同膳,偶尔也会带些新奇之物于梓莘,更不提若是得贵重之物,必定是交付到梓莘手中。梓莘恍然有些错觉,好似自己与那人相熟已久,此番作为如平常夫妻无二。如此,梓莘却越发不与他好脸色瞧。
虽然早就确认这位与她所知的贾赦决然不同。这人不但生具一副好相貌,更是谈吐风雅,气宇轩昂,无半点猥琐之气。成亲三月有余,两人未有夫妻之实,且房中还有那些个莺莺燕燕,却不见有谁入内书房伺候。贾赦身边随从小厮也各个相貌堂堂,可是也未见特别亲昵之辈,不像是个喜好男风的。更不提那人给予的信任,体贴入微的细致,梓莘觉得两辈子加起来,也不曾有人如此待自己。可是贾赦越是如此,她就越发不安,深怕一颗心沦陷之后,发觉不过黄粱一梦。前世的她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例子。
日子恍然而过,转眼竟然快端午了。
这些时日贾赦虽待梓莘极好,史氏却不忘自己婆母身份,每日必定要求两位儿媳亲自伺候用膳。因早就准备,史氏的刁难全然梓莘没有放在心上,为人儿媳自然少不得些面上规矩。梓莘早知会有此番机遇,故早就从空间处得到协助,所以无论史氏如何差事,她都不觉烦累,从未多言一字。弄得史氏想要掐错儿,却又无从下手。
这史氏本是侯府出生,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因是侯府唯一的嫡出大小姐,性子自然有些骄纵。嫁入贾府之后,因公爹是幼子,又自有爵位,那老祖母是跟着宁府那边生活,要应付不过是婆母一人。这婆母生性不好管事,史氏年纪轻轻的便管理起了荣国公府上上下下。到了如今虽已接近五十,可平日保养得当,尚有心有力却要放出管家之权,让她情何以堪?那日听闻丈夫所言,当下却有心动,可是一夜思绪,到底心有不甘。所幸她有两子两媳,若是让两人分庭抗争,自己变可学那渔翁,当下便有了决定。
那贾代善从小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又怎么会知道内宅妇人琐事。在他看来的区区小事,却已经是史氏所有。他自以为已哄得夫人回心转意,却不想正因如此,夫人更是要为难儿媳一二。
这日旁晚,贾敏照例请安,却被史氏留下用膳。贾府主子不多,除节日均是在各自小院内用膳。史氏留饭,贾敏也不好推辞。可见两位嫂子在为自己布菜添汤,甚觉不妥。梓莘自然笑意盈盈,不以为意。可王氏扶着腰惺惺作态到底让贾敏食不下咽。
待用膳完毕,贾敏留下用茶叙话,两位嫂子也各自回院子。贾敏这才对着史氏娇笑,
“母亲,下次留我用饭,也让两位嫂子回去歇息,女儿亲为母亲布菜伺候您用膳。”
史氏岂不知道贾敏用意,轻点她额头,笑道,
“鬼丫头,你当我为何如此?我这是在为你立威。你是这国公府大小姐,这府邸里旁人再尊贵能越了你去?不让她们知晓一二,他日又怎会把你放在眼中?”
贾敏脸上笑呵呵,心中却颇为无奈。母亲这些年不知为何,越发不可理喻。这番作为到底是在立威还是在帮她树敌呢!好在大嫂是个明事理的,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颇为愉快,甚至有了相见恨晚之感。至于另一个位……想着她今日那副做派,贾敏自然是敬而远之,那位如今身娇肉贵,她可惹不起。
不提那厢贾赦带着醉满楼新出炉的烤乳鸽回家献宝与梓莘分吃,且说着王氏回屋独自用膳完毕,在屋内走了几圈,满心欢喜的回炕床坐下,适才伺候贾敏用膳的不快也已烟消雨散。
如今她坐胎已稳,前日天大夫来瞧,说是胎脉强健是个哥儿无疑。想那日,三朝回门送走了威闵侯世子,这京城里真正只剩梓莘一人,还未等贾府中人轻慢心起,太子妃给三岔五招梓莘入宫小叙。如此揭示她张梓莘虽无娘家可依,可背后立着的是天家。每每见梓莘抱着上头所赐回府,王氏也曾恨不能以身替之。可又想起那大嫂似至今未能名副其实,心中不觉顺气,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甚觉安慰。
王氏乃金陵王公嫡长孙女。其父名声不显,只爱风月,倒是其嫡兄王子腾如今读书有成,被家中寄予厚望。回想在金陵闺阁内,谁人见她不称一声好。她自知相貌平平,可是哪家娶亲是端看相貌?她这般的才是正头夫人做派:无需做小伏低,无需摆弄风月,识得几字,通晓闺训,会读账本,善掌家理事,其余皆可不计。她自小便之男人要的不过是贤妻美婢,看自己家父亲即可知晓。故王家大小姐在金陵时就以贤名在外,最是规矩守礼,不越雷池半步。每与金陵闺阁姐妹相聚,见她们嬉笑打闹,总嗤之以鼻。果然,她是那些人中嫁的最好,终究入得荣国公府。虽嫁的是嫡次子,可是贾府为金陵望族之首,何况……
王氏抚着肚子微微而笑。她虽不喜风月,不善诗词,却幼时与兄长伴随祖父左右,听过不少故事。现下虽是嫡长袭爵,可若长亡且无子便可次儿袭之。大房那头传来的消息,那两位如今可谓“相见如冰”,婆母史氏也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时时关心自己这一胎。若是可以一举得男,生下长孙。想着,王氏不由咧嘴笑出声来。
王氏正得意着,却见一年轻媳妇子掀帘而入,那妇人匆匆上前,急急唤了声,“二奶奶!”
王氏瞧妇人一眼,笑容不收,只是问道,“怎得了?可是那边有事?”
那妇人正是王氏身边头等丫鬟,年初刚嫁了她陪嫁管事周瑞。闻得王氏所言,周瑞家的不觉难以启齿,却依旧慢慢踱步到王氏跟前,小声说道,
“奶奶,是二爷身边伺候的丫头霜儿似有数月未换洗。瞧着日子,似与奶奶……”
王氏眉毛一挑,顿时牙根紧要,一手用力捶在炕几之上,双眼露出杀意,片刻之后冷笑道,“去,就说我有事要吩咐令她前来,你先悄悄请了陈大夫来在小厅坐着。”
周瑞家的低头得令而去。王氏轻抚手指,渐渐脸上又浮起几分微笑,好似刚才全然无事发生。
三更梆子刚过,擎苍斋堪堪准备落锁,却听得重重拍门之声。守门的两个婆子面面相窥,终究还是打开院门,却见那二奶奶的乳母陈妈妈鬓发散乱,神色慌张的对着两人福了福,急急说道,“两位姐姐,我们家奶奶肚子痛了半日,虽已经回了夫人请了大夫,可却不知何时可到。听闻大奶奶身边有位通晓医术的妈妈。我特特来请,可去瞧瞧我们奶奶?”
两婆子对视一眼,那马婆子已是应道,“我这就去请了孙妈妈。”说着,也不顾一旁黄婆子的偷偷拉扯,转身就往右侧倒座房而去,黄婆子见马婆子如此殷勤,反倒是冷着脸,不说一句。陈妈妈抽出汗巾拭汗,一边偷眼往里头瞧。院内正屋黑漆漆的,只有廊下悬着的灯笼有些许亮光。如此这般闹腾,想来正屋那位也该听到,却不见她有丝毫反应。陈妈妈暗笑自己家奶奶料事如神,如此一石多鸟之计,真正女诸葛也。
急急忙忙脚步声起,陈妈妈收敛心情,殷切瞧着来人,却见来人不是那位孙妈妈而是大奶奶身边管事的李妈妈。陈妈妈心下一紧,立刻上前,还不等她开口,李妈妈已经抓着陈妈妈的手,安抚道,“老姐姐别急,刚刚我已经遣了人拿着我们奶奶名帖去请太医。想来夫人那里也是得了信儿,如此姐姐且放宽心,二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陈妈妈哪里见到什么人拿着名帖出去,见李妈妈这般搪塞,心中暗笑,脸上却焦急万分,“好姐姐,劳烦孙妈妈了与我走一趟,我们奶奶已疼了小半个时辰,若是……若是奶奶有个万一……”
李妈妈脸色一沉,完全无半点和气,厉声说道,“还请姐姐慎言。却不知道你哪里听得孙婆子通医术之事。她不过是我们奶奶身边的汤药婆子,何曾懂那些个稳婆之事!若论及经验,怕是不及府上好生养的婆子妈妈。”
“老姐姐,求您就让孙妈妈好歹走一趟,您几位到底是宫里出来,见识自然比我们强。我也是糊涂了,如今那边还不知道如何。就当我们奶奶借了孙妈妈……”陈妈妈竟耍起了无赖,非要孙妈妈走这一趟了。
梓莘一直在倾听着院里动静。这事儿本不该她出面,由李妈妈打发了人也就罢了,却不想这陈妈妈耍起无奈。梓莘刚想起身,却听院中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来人,困了那引路婆子。”
陈妈妈瞧着贾赦从侧房而出,心下更是喜不自甚,她当下三步并作两步,扑通跪在了贾赦脚下,把头磕了得碰碰作响,很快额头便出现红印,只是她未开口,已见那为她叫人的马婆子被困了严严实实丢在了她身边。贾赦指着马婆子道,“都是这婆子胡言,如今交与你处置。”说着吩咐赶来的小厮把马婆子送到史氏处暂且扣押。陈妈妈无奈,只得姗姗而回。
待到五更,却不想得了史氏命人传来信儿,这王氏当真小产,一个成形的哥儿没保住。
第8章 (修错字)
得了消息梓莘不由愣了半晌,原以为这王氏是想拿住孙妈妈作伐对付自己,不曾想过她当真会小产。卯初一刻还未到请安时刻,梓莘因昨日的闹腾没睡好,更没得修炼机会,此刻正厌厌有些倦意。二等丫头木棉伺候她梳妆,只见那丫头双手灵活而动随云髻已成形。梓莘瞥了妆奁一眼,指着一支金蝶镶翡翠茶花步摇,正好来配她今日衣衫。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清丽却不张扬满意的点了点,再瞧一眼自鸣钟,差不多到了请安的时候。
李妈妈端着茶盏进门,木棉识趣的退下。屋子里只留李妈妈与梓莘两人,李妈妈上前几步,亲手端了茶递到梓莘手中,缓缓而道,
“奶奶,昨儿出事的不止二奶奶一人,还有个叫火儿的丫头生生落下一个成形的哥儿,看日子尽与二奶奶相差无几。”
李妈妈语气波澜不惊,脸上却露出几分不屑来。梓莘闻言也只是抬了抬眉,听李妈妈继续说道,
“那丫头是二爷书房里伺候的,且还未过明路寻常也不会上赶着跑去二奶奶跟前。昨日也不知道得了谁人的信儿,这才去了二奶奶处。虽说二老爷跟前伺候的丫头皆都是相貌平平,这位身段本是极好,如今四五月的身子岂是遮掩的住的。赶巧给平日里给二奶奶请脉的大夫也在,两相一凑,这才确诊。”
李妈妈停了停,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抽出帕子掩面而笑,“奶奶可知如今府里怎么说那位?那可是真真正正良善忠厚之人。被不知脸的丫头欺到了头上,不气不急,只是道了句‘二爷好福气’,一面命人收拾出厢房给丫头住,又吩咐几个丫头婆子好生照顾;一面亲自往夫人处报喜去了。”
梓莘嫣然一笑,已接过话头,“想来婆母自然是要怒的。那位定也必定苦苦乞求,说什么都是二爷骨血,也是她的孩子一类。”
李妈妈瞧着梓莘得意的模样,不由莞尔,点头称是,“奶奶所料不差。听闻夫人当下就勃然大怒,立即命了身边妈妈婆子捆了人要丢到庄子上去。那位拖着身子跪求着夫人,可是夫人依然一意孤行。还令二奶奶回去好生休息。不想那二奶奶回去不过个把时辰,却闹起肚子疼。这不,还闹到我们院里。”
一想起昨日之事,李妈妈不觉愤慨,
“幸好昨儿孙婆子不在府里,不然还真不好收拾。白姑娘倒是好身手,闻得消息立即去请了太医来,面上功夫且做足。如今那位想要挑错,恐怕也难。”
梓莘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仁业帝给她两个护卫,那是一对兄妹。平日里也不知在何处,如今却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本以为摆着好看的人,如今实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梓莘默默筹划着如何答谢,却听李妈妈又说,
“昨儿太医来时,这二奶奶已经落胎。半个时辰后,叫火儿的丫头也叫人抬了出去。夫人派人查了,那火儿知道自己必死似的,去二奶奶那的时候带了让人滑胎之物,竟是抱着玉石俱焚之意。”
梓莘眯了眯眼。这王氏进门时间不短,外头的人不清楚其秉性,院里的人自然是知道一二。古今女人对待丈夫态度也是一致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王夫人要收拾谁本与她无干系,只是王氏居然还想拿此事作伐欺负到她头上,实在不可原谅。想着王氏简单粗暴的行为,梓莘不由对着李妈妈感慨,
“妈妈且别小看了那位。她手段虽未见那位手段虽未见多高明,却是狠辣有效。我那婆母大人又怎得是真的动怒,不过是为了面子二字,须有此番翻作为。先不说那丫头与那位孕期极近。就是晚上几月,也断然不会留她。若是真叫个丫头生下庶长子。她不仅在王家面前不好交代,以后也不用出门应酬了。那位不想自己作恶,便推到了婆母身上,而婆母却不得不接。我那婆母又是惯为好人,此番一来兴许而我们倒是有几日消停。”
“夫人说的极是。”李妈妈点附和,随即脸上又浮起讥讽,“太医昨儿来了时候,二奶奶虽已落胎,可就是那小会儿,太医觉察到似是二奶奶屋子中有两处不妥。想来昨儿叫了我们过去,必是……”
梓莘已了然,她冷冷笑道,“妈妈且盯着,若是那边安生也就罢了,若是还要闹事,也让她知道知道我绝对不是一个人而已。”李妈妈用力点了点头,转身而出安排去也。
梓莘再看看自鸣钟时辰已到,带着两个大丫鬟往荣禧堂而去。踏进大门只见史氏一人端坐正堂,她脸色不愉略带倦色,似是没有歇息好。在与梓莘目光相处时,史氏神色中多了一丝无奈。梓莘心中好笑,面上如常,行礼问好之后微微侧头坐在位上不发一言。这王氏小产她自然不好不闻不问,只是怎么问,何时问却是一门学问。毕竟那里头还牵扯着自己。果然,须臾之后,只听史氏重重叹了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