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 第52章

作者:鼎上软 标签: 快穿 武侠 BG同人

  这一日乌云蔽日,方天至刚进藏经阁不久,外面便春雷滚滚,骤雨忽来。

  这雨下起来便没完,待到黄昏之际,风已缓,雷已歇,只有细雨如帘如幕,淅沥在白茫暮色下,朱墙绿树中。

  二人踱下楼来,也不急走入雨雾中,而是静静伫立在檐下看雨。

  看着看着,方天至心中不由想到了新近修炼的武功上,微微出神之际,无花忽而温然开口道:“这雨从云端落下,原本洁净无尘,但落到人世间、泥泞中,就成了一滩脏水。世人不罪尘泥污秽了它,却反怪他溅脏了衣鞋,真是可悲、可叹。”

  方天至闻言,心中倏而微微一动。

  原因无它,无花与他相识半年有余,却从没谈过对世物世人的看法。

  这是第一次。

  檐下雨声潺潺。

  方天至没有侧头,他本想去瞧无花面容,但心念方动,又忽而暗想:“也许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被人看着。我不该为难他。”便一如方才那般与无花并肩而立,一动也不动的望着暮雨。

  看了半晌,雨丝愈发细柔,方天至听得了饭堂的梆声,道:“去吃饭罢,晚了要饿肚子。”

  无花微微一愣,反而忍不住侧首看过来。

  他仿佛万万没想到方天至沉吟半晌说出这么一句话,淡淡问道:“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或

  方教主:大兄弟,听我一句劝,赶紧去吃饭才是正经!那帮牲口巨能吃!!!

  无花:?》??????

第81章

  无花侧首一望,却见他长睫凝定,从从容容地望着檐外飞溅的水雾。

  风一起落,吹得他淡青僧袍也仿佛融入了云雨之中。

  方天至察觉到他的目光,便侧过头来,解释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是人世间最大的道理了。”

  无花仔细注目着他,半晌叹道:“这果然是人世间最大的道理,可这同我与你说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方天至闻言又向外一看,却见雨帘潺潺不停,恰似将天地与他二人隔绝,只留下檐下这方寸之地,莫名便觉得气氛仿佛进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状态,若论融入世界画风的程度,几乎可以称之为天人合一了。

  他想到此处,缓缓续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吃饭,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能默默瞧着。瞧着这雨落到人间,化作了水,再瞧着这水散到天畔,又落成了雨。它来时干干净净,去时也干干净净,这是它的本性。而一时落在地上,沾了世间尘泥,不过是它的宿命。宿命弹指一刹那,本性却在轮回之外,这尘泥本也脏不了它。”

  无花淡淡道:“正是如此。所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实无尘。人看不破水本质洁的道理,不过是因为自身恰恰污浊如尘泥罢了。”

  他本以为二人心有共鸣,却不料方天至忽而道:“水不脏人,人又何曾脏了水呢?”

  无花微微一怔,却不着急对答,只默默倾耳去听。

  方天至望着青砖泥洼中的水流,道:“五蕴非有,来去自由,普间化身,不离自性。人的心本也洁净无瑕,正如这雨水一般,也是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世间的尘泥既脏不了这水,又怎会脏了人的心呢?众生不解道理,只不过自性常迷,瞧不破五蕴皆空罢了。自性无尘,正如水化云、云作雨、雨成水;若得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又恰似云来雨落、云收雨散,正是自由自在、纵横无碍的真妙谛。”

  他娓娓说到此处,这才转过头来,向无花投去洞彻一瞥,温声道:“无花,我等身与水共泥,心却在尘外,当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云雨是相,尘泥也是相,众生亦是相,又何必执着于这虚幻的污浊?是以人不脏水,水不脏人,自性本洁,何以染尘?”

  无花面色淡然地凝望着他:“道理如此,又有几人能堪破!有时就算看得清,却也未必做得到!”

  方天至道:“不错,至少我也还没做到。”

  无花问:“你出家为僧,便是为了洞心见性么?”

  方天至听到“洞心”二字,不由得微微一怔,才缓缓道:“是,也不是。渡人以渡己,渡己而渡人,我出家为僧,不奢求明心见性,只不过愿侍奉佛前,做些小小善事罢了。”

  无花闻言微微一笑,沉默片刻,悠悠道:“你确实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和尚。不过若你像与我论法这般渡人,只怕没有几人愿意听你聒噪。”

  方天至听他有戏谑之意,便也微微一笑:“与佛前人说佛门语,与红尘人说人间理。人间的道理,恐怕还有许多人愿意听我说上两句的。”说罢,他亦悠悠道,“所以话说回来,时候不早了,你去吃饭不去?”

  二人默不作声,彼此打量一眼,复又默契地各自转过头来,并肩踏入了雨幕之中。

  饭罢入夜,方天至独自回到禅房中,点了烛灯坐在桌前。

  这些日来,他遍观藏经阁中诸般武功,上至少林七十二绝技,下至门徒子弟搜罗记载的各样别门秘籍,本拟海纳百川的心思便渐渐歇了。

  单论武功而言,他已精通十数种少林绝技,只其中一种便足以令他纵横武林,至于能使得出来的功夫,那更是数也数不过来,实在也不需要再去练更多。若要参悟武学至高无上的道理,眼下已到了该化繁为简的时候。

  此外,他还在思索一个问题的答案——

  江湖之上,本就血雨腥风。而这世上甚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苦主。纵然是义薄云天的大侠好汉,也未必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若以有罪而戮人,那岂不要杀一个遍?及至如今,不提铜皮铁骨、百毒不侵,他参悟佛门武功五十春秋,身上足有近两百年的功力,几乎算是个老怪物了,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杀得了他。

  那么武功到了他这般地步,日后行走江湖,他究竟还要不要杀人?

  这个问题令他颇为踟蹰,一面他心觉杀了恶人并不是坏事,另一面却又自问,他有没有这个资格去决定他人的生死?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一个人有这个资格?

  方天至想了半晌,暂时没有想通,也不知自己就算眼下做了决定,日后能否坚决的照办,便又回过头来,专心于他的武道追求。他暗自思忖,认为自己周身所学,日后境界最大无穷的一门武功,正是一指禅无疑。

  在倚天之中,方天至先练成了第一层“六根清净”,以致十指所及,无坚不摧,曾在小相岭断崖之上,凭五指之力救下了本来必死无疑的纪晓芙。及至山巅隐居十数年,他一朝悟得五蕴非有的境界,这才终于打通了劲气隔空伤人的门径。如今既然欲窥武学至道,自然须得再图精进,好生去练第三层。

  一指禅的第三层境界,又叫做四大皆空。

  四大之意,于佛门中又称作地火水风,穷极了人世间的一切物象。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四大皆色相,四大亦皆空相。而地空、火空、水空、风空,又意作毁灭世界的四种方式。一指禅练到这一层次,指力可发出四种截然迥异的劲气,见一切法之生灭相,追至随心所欲的圆融境界。

  按道理来说,方天至既然已经从无到有的悟出了指力隔空伤人的门道,眼下欲将这指力由一及四,炼化至四种劲气,应当说不上如何艰难。

  事实上,一开始也确乎不难。

  早在山巅隐居之时,方天至便已练成了地空指力。地空指力意在刚猛雄浑,他身上内功修为既深厚无比,修炼起来便也最为相宜。而风主凌厉迅疾,水主变幻无方,他生时武功路数精于此道,转生之后,又于天生山上观霞光移转数年之久,故而三年前,这两道指力也已练成了。

  及至如今,只一道火空指,他却总难得其妙谛。

  火主狠辣霸道。

  杀人如麻、小儿止啼的魔教教主,竟然迟迟没有练成这一道指力,说来也让人觉得好笑。但方天至却也没法子,因他做这一行当,纯属赶鸭子上架,而之所以当初那般“狠辣霸道”、喜怒无常,以至于造下杀孽无数,还是因为他修炼的那门武功。

  这门圣教秘传的不世神功,历代只有教主才有资格修炼。而数百年来,练成的不过五指之数罢了。这五位教主武功大成之后,无不是威慑江湖数十年的一代传奇,但最终一个自焚于通天峰顶,一个杀性大发为数百人围攻力竭而死,一个则成了疯子,跑下山去不知了去向。

  剩下那二人,方老教主是第四个,方天至则是第五个。

  他二人倒没有发狂发疯,却都英年早逝。老的一个放浪形骸,纵情酒色,算是圣教有史以来最不着调的教主;小的一个私生活比他也检点不到哪里去,因为他二十二岁那年,亲手打死了自己的意中人。

  关于甚么叫狠辣霸道,这门修炼起来煎熬无比,以致于有损心神的绝世武功,将方天至调理得明明白白,让他数百年间辗转反侧,不能稍忘。但这也正是他迟迟练不成火空指的缘故。一指禅与寻常武功不同,与其说是武功,倒不如说是禅功,他将这其中意境体悟到了刻骨铭心之处,反倒为其所辖制。稍一念起,便觉忌惮,劲气运行又怎能挥洒如意、如臂使指?

  想到此处,方天至不免望住烛光,怔怔出神了片刻。

  近在咫尺之间,那一豆红艳艳的火光摇曳着,只微微一缕呼吸,就让它倏地闪烁不定起来。他瞧了半晌,伸出食指搁在火头上一燎,片刻后却不觉一丝痛楚。火焰再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损伤,他已然铜皮铁骨、水火不侵了。

  方天至瞅了瞅手指,又忍不住拿它搔了搔脑壳。

  所以这一指禅往后该怎么练?!

  第二日一大早,方天至早早静候在天湖方丈的禅房外。

  天湖打坐罢了,便请他入内吃粥饮茶。方天至却两手一合,礼敬道:“小僧有一不情之请,恳盼方丈慨允。”

  天湖见他郑重,便问道:“师弟但说无妨?”

  方天至道:“小僧愿在寺中做一段日子的火工僧人,厨下煮煮柴火饭。”

  天湖听到一半,忍不住端茶抬头,问道:“甚么?”

  没错你没有听错!

  洞心寺的活计贫僧没干够,跑来你们少林寺继续干!

  贫僧也不想啊?没有办法了啊,姑且一试罢!

  方天至知他不解,话音一顿,又续道:“做了火工僧人后,若能进山砍树烧荒,那更是求之不得了。”又合十拜道,“阿弥陀佛,请方丈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困扰许多人的究极问题【小芳魔教教主不是酷炫狂霸拽吗你在逗我分明是个逗比啊他,崩坏人设差评】终于告解。除了他在地府改造了好几百年,本来性格就有所改变之外,就是这个设定导致的了。一开始就打算慢慢把这个设定写出来,今天终于写到了,其实之前也有一句两句的铺垫,不过可能不大明显吧!

  真是一个可怜的小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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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来流去,其质无尘。】摘自血海飘香,是无花在湖上念的佛偈。

  【人不脏水,水不脏人,自性本洁,何以染尘?】是小芳还对的佛偈,也就是屁软我瞎编的了……

  关于佛理,我只是个纯种小白,希望评论区的大佬多包涵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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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不洗白无花,他也没得洗,太坏了!但是我个人认为无花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他性格之中有卑劣无耻的一面,又同时有孤洁高傲的一面,这非常矛盾的真实共存在他身上,我认为都该写到。不过个人理解,如有ooc之处,大家见谅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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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开头论道,部分词句摘取自六祖坛经·顿渐·第一节 ,因为非常散乱,所以下附原文(删减版):

  师曰:“汝师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听吾偈曰: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不增不减自金刚,身去身来本三昧。”诚闻偈,悔谢。乃呈一偈曰:“五蕴幻身,幻何究竟?回趣真如,法还不净。”师然之,复语诚曰:“汝师戒定慧,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是名见性。”志诚再启师曰:“如何是不立义?”师曰:“自性无非,无痴无乱,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诸法寂灭,有何次第?”

  好啦,我们下章再见~~~挥挥~~~

第82章

  于是方教主就成了香积厨中的一个烧柴和尚。

  他自打出家为僧以来,苦力从没少做,抗着粪桶去浇地的事都不知干过多少次,何况在厨下帮工烧柴了。但实话说来,他也确实从未仔细留意过灶坑里的火。眼下因一指禅进境受滞,他左右闲来无事,便死马当活马医,欲从“火”本身下手,看自己能否有所了悟。

  不管是在甚么地方,烧火都是个辛苦熬人的活计。香积厨上,除了每日饭点烧菜要明火外,还日夜以文火烧锅煮药汤,用以供应修炼硬功有成的武僧取用,烧火这一担子事可着实负担不轻,便是少林寺的武僧也颇以为苦。

  故而方天至来了厨房,大包大揽下一应烧火活计,简直令火工僧人喜笑颜开,一时间大家伙和乐融融,各得其所——他每日蹲在灶坑边上观察火舌腾转摇曳、渐强渐弱之势,旁个便三五成群的摇着蒲扇、灌着井水,瞅着他这景儿来纳凉。

  方天至给人当稀奇景也看惯了,并不以为意,有时看火不忙,还顺便提起斧头劈劈柴。这般每日看火、劈柴、看火、劈柴,及至冬雪覆山之时,他反倒不知不觉间练会了一门少林绝技,名叫燃木刀法。

  这门刀法得名燃木,是为一刀劈在柴草之上,即可使之燃烧焦炙之故。而若劈在人身上,伤口便犹如火烧般焦黑枯死,故而出了名的炽烈霸道,在少林绝技中,几可与无相劫指相提并论。

  方天至稀里糊涂练会了这门刀法之后,自觉或许当有进益了,便独个去后山树林中修炼火空指力。孰料劲贯十指,气力激发之际,仍觉十分滞塞,及至手太阳经气剑发出,他忽觉心火浮躁,丹田气炽,似受火焰烧身一般,便先运转菩提心经心法,待气息宁静了,这才去瞧周遭树身上的指痕。这一瞧之下,果见指力参差不一,或只在树皮上留下浅浅一道,或洞穿树干,深逾寸许,如火钎透烧一般。

  既然没能练成,他只好继续烧火。

  这火烧到转年春来,少室山上冰雪消融,枯草遍野,正到了该烧荒肥地之时。

  方天至早半个月便在等着这件农事,却不料一日夜间电闪雷鸣,他在禅室中睁目一瞥,忽见窗纸外隐隐泛出了火光,一惊之下奔出门去,却见后山忽起大火,夜风一吹,树草焚烧连片,浓烟倏地冲天翻腾,便成遮星蔽月之势。

  方天至望着漫天火光,心知这风不朝寺里吹,不致生出灾患,便不愿错过这天赐良机,纵身向后山疾奔而去。待奔到一座石崖上,他猛地止步而立,却见那山火忽在十数丈外,眨眼便滚滚烧到眼前,烈火焦烟合围而来,方天至心神受摄之际,崖头垂蔓蜿蜒起火,数十道焰蛇忽而扑面窜来,他撩起僧袍向后掠退几步,那火焰烧到藤蔓根系处,因受沙石阻隔,再不能寸尽,便与他熊熊对峙。

  方天至置身石崖之上,若非已是水火不侵之躯,恐怕未被火烧着也活不了几时,只觉无间地狱也不过这般,当年地府中受刑刀山火海的旧事骤然浮现脑海,他微微一怔,双目照见烈火之际,心念忽生道:“火空火空,外相是火,自性是空。我修炼火空指力,虽要借得火势,却不是为了引火烧身。世间最恐怖莫过于业火,所谓一念即起,业火炽热,若我所思所想皆是当年恶行,岂不正如纵火自焚一般,又怎么可能练得成?”

  他四顾一望,只见石崖之上别无寸草,三面烈火纵然焚烧不尽,却总也不能将它吞噬,刹那间忽觉洞彻无碍,不由心道:“今日之我,已与往日之我不同,我修炼一指禅非为害人,而是为了救人助人。这指虽是毁灭指,我心却不再是毁灭心。……我心若得清净,便正如这石崖一般,纵有业火焚烧,也绝烧不毁我!”

  思及于此,方天至在大火中忽感既喜且悲,却又不喜不悲,终于两袖一展,庄严合十道:“阿弥陀佛!”念罢,他低头一望,只见衣衫干热已极,竟隐隐冒出零星的火点来,手在脸上一摸,竟然眉毛都有些干枯卷曲了,忙拍灭火星,运起轻功向寺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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