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 第88章

作者:鼎上软 标签: 快穿 武侠 BG同人

  方天至在船头未动,只听脚下舱中除却海水微荡声、二十五道呼吸声外,渐渐又传来窸窣轻盈地走路声,继而舱门一开,二十五个仆人从中鱼贯而出,为首一个走到近前,又深深一揖,谦卑道:“客人喜欢坐车、乘轿,还是骑马?”

  方天至向岸上一看,那群仆人已极麻利地取出数十条雪白的宽幅棉布,将骏马车轿上的雨水仔细的裹干拭净。活一干完,复又整齐规矩地束手立在一旁,安静地仿佛画里的假人。

  方天至看罢,便知若是坐车、乘轿,必又要驱使这些仆人——

  他忽而意识到,自己竟已不习惯呼奴唤婢了。

  顿了片刻,他终于道:“骑马罢。”

  仆人又牵出了五匹最好的马供方天至挑选。

  燕夫人见他目光毫不流连,只随手捡了一匹翻身跃上背去,便牵过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驹,笑道:“大师爱徒年幼,若不喜欢与人同骑,也可骑这匹温顺马驹。它本是名种,又自幼受训有素,是一匹极易驾驭的小母马。”

  方天至目光追向无伤,问:“你会骑马么?”

  无伤背着包袱,挂着酱菜筒,在站方天至腿边不远,道:“会。”

  方天至道:“想骑马么?”

  无伤瞧了眼师父,又瞧了眼马驹,又瞧了眼师父。

  方天至观他模样,不由笑了:“想骑就去骑。我会看着你的。”

  无伤便高高兴兴地骑上了小马驹。那马驹果然温顺又通人性,只顺他心意小跑着,不疾不徐地跟在方天至左近。

  一个青衣仆人当先一骑,早二十步在前引路。

  方天至勒马缓行,回首却见身后亦有十人骑棕毛健马远远缀着,马背左右挂着鼓鼓囊囊的褡裢,显是已装满了东西。

  燕夫人礼让方天至半个身位,见状道:“他们带着些吃用物件,大师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便是。”

  方天至闻声转过身来,瞧了燕夫人一眼。

  燕夫人并未看清他的神色,只见他松松束着马缰,颔首单掌一礼,淡淡道:“多谢。不必麻烦了。”

  如是跑马缓行,又是小半个时辰,却见官道渐窄,两侧林木更密,前方只见秀峰峻岭,却无城池人烟。不多时林路走尽,雨后白雾中忽淡出一道拥翠抱溪的山麓,隐隐似有辟出的石径曲折上攀,不知通往何处。

  石径之前,又有六个青衫仆人。

  他们仍安静地束手站着,身畔恰停着三台铺了青缎软垫的精致竹辇。

  燕夫人率先下马,嘶声笑道:“山路难行,请上辇。”

第122章

  方天至静静望着六个深深下拜的仆人,轻叹一声,向燕夫人微笑道:“多谢招待,但贫僧还是步行上山罢。”

  燕夫人微微一怔,道:“大师若不喜欢这坐辇,咱们稍待片刻,自有人去换来。”

  方天至道:“这上好的楠竹辇,又配的绸缎垫子,贫僧又怎会不喜欢呢?它们不喜欢贫僧,恐怕倒还合理些。”说着,又笑了笑,“粗衣烂衫,倒容易刮坏了精致物件……何况路既然难走,这几位施主抬着贫僧走,不是更加艰难?”

  燕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不以为然的和煦道:“他们本就是买来伺候人的,贵客临门,正是他们出力的时候。怎可委屈客人,体谅奴才?”

  方天至不欲对他人家事置喙,仍只微笑着摇了摇头,婉言谢绝道:“我本山野行僧,早已走惯了路了。”

  说罢,便绕过竹辇,脚踏石径,拂衣上山去了。

  燕夫人本也是武林高手,见方天至态度不能回转,眨眼已隐在石径绿树之后,便向仆人打了眼色,纵身快赶几步,追到了方天至身侧。瞧见无伤负着包袱闷头跟在后面半步,不由道:“小孩儿家身轻力薄,何必受苦?不如坐着竹辇上山?”

  无伤低头走路,不理会她。

  方天至则和声道:“他正是练功夫的时候,让他自己走就是了。”

  燕夫人这才无话可说。

  沉默片刻,她又重焕神色,一面不慌不忙在旁引路,一面向二人指点风光。

  方天至沿曲折石径上攀,果见周遭山势迤逦,泉溪澈丽,风光甚是旖旎。入山愈深,则有桐柏叠伏翠坡之上,花竹掩映绿坳之间,清貌妍态,不尽闲美。淡雾白岚之中,又偶见梅鹿饮溪,斑雉梳羽,颇得几分野趣。

  待到山腰,石径不见,接而竟是一条竹廊。

  那竹廊宛如一条黄翠交间的游龙,在云潮雾海间若隐若现地起伏着,蜿蜒攀至尽头一座悬山精舍前。

  方天至收回目光,道:“贵主人原来还是一位隐逸雅士。”

  燕夫人轻叹一声:“本该请大师往城中去,只是小姐心灰意懒,已斋居山中数月了。”

  众人就此进了竹廊。

  廊中绿影横斜,闲静无声。每隔百步,便有一对体裹翠衫的少年少女安静等候。他们都生得俊美秀丽,可却半点不惹人眼,你若当他们是花草空气,他们便真同花草空气般,而你若什么时候需要他们,他们又仿佛一早就等在那里,听凭客人吩咐了。

  及至尽头,只见一片紫竹林外,那悬山精舍檐飞四角,各缀铜铃,屋顶连绵高耸,将舍后山景尽数遮住了。院中碎石铺就,倚墙植了几株芭蕉、几丛兰草。山风一动,铜铃细响,湿翠檐下又有两只黑燕钻出,往后山水声喧鸣处去了。

  方天至瞧那悬额竹匾上书“抱朴”二字,口中道:“这附近莫非有条瀑布?”

  燕夫人笑道:“不错。大师里面请。”

  她话音一落,便有两个青衣男仆上前引路,方天至携徒弟跟上,绕过几许穿廊,来到一间四面悬帘的高脚竹斋之中。那竹斋中玉簟铺地,兰香隐隐,仆人拾阶除鞋而上,方天至瞧见,便也大大方方将芒鞋解了,往一张黄花梨案后席地坐下。

  不一会儿,又有四名翠衫婢女捧来木盆、棉巾,并两套崭新的僧衣鞋袜来,供二人换用。那两名男仆膝行到一旁,瞧模样仿佛是要替方天至脱袜沐足,方天至敬谢不敏,道:“贫僧自己来就是了。”

  等二人披上新衣,换上洁白新袜,数名婢仆才将四面湘帘卷起一半,露出周遭幽丽景致来。此处水声更胜别处,方天至循之向西一望,便见桃花竹径之外,一面山壁恰如翠屏般遥遥竖立,壁上正悬着一条雪带般的小瀑布。

  仆人退下前,又沏好香茶,摆好点心,道:“请客人稍候片刻。”

  方天至便舒舒服服地等着。

  喝口茶,再夹块点心,他忽地轻轻叹道:“这样的日子,我已有许久不曾过了。”

  无伤也在往嘴里塞点心,闻声问道:“什么样的日子?有好茶喝,有好点心吃的日子?”

  方天至道:“是也不尽是。该说是有人伺候的日子。”

  无伤沉思了片刻,问道:“是有人给洗脚的日子?这日子我也许久不曾过了,不过我也不大喜欢别人给我洗脚。”

  方天至不由畅声一笑,念道:“阿弥陀佛!”

  无伤吃到半饱,见四下无人,又问:“怎么不见人?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话音未落,自二人来路方向,忽传来一阵轻盈软细的脚步声。竹帘半卷,二人瞧不见来人模样,只望见她半幅艳红石榴裙,一双牙白软底缎鞋。那缎鞋颇为小巧,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绕枝飞燕,来人莲步款款而来,燕子便起伏在足趾处圆润微隆的鞋面上,仿佛正娇慵地扑着翅子——

  那鞋子仿佛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男人的心尖上。

  这世上总有些美人儿,她甚至不需露脸,便已能使许多男人色授魂与了。

  那鞋子主人缓缓地走来,又缓缓停在竹阶下。

  然后她足踝柔软一蹭,蹭掉了那双飞燕鞋,踮出一对儿雪腻晶莹的赤足,轻轻搭在竹阶上。像是怕冷一般,那玉珠般的足趾又怯怯一蜷,这才缓缓踏了上来,停到了竹帘之外。

  方天至静静趺坐着,将手中茶盏嗒地一声放落在案上。

  这一声轻响便仿佛是一声叩门——

  来人映在竹幔上的娜影一动,忽地侧腰挑帘,轻盈地钻进了竹斋中。

  这女人约莫有三十余岁的年纪。

  但不论是谁,头一眼瞧见她,都会忘记她的年龄,只痴痴去瞧她那双春波欲滴的杏眼。

  醒过来再看,才能望见她扶在竹幔上的腻手、金钗紧挽的鸦绿鬓发,红润润一点菱唇。若再往下,则是她纤细的颈子——

  那颈子上系着一弯细缎红绳,乍眼瞧去雪馥馥一片,红艳艳煞人,一并没入嫩杏色的紧窄领口里头。那窄领春衫裁得很规矩,将她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半点不该露的都没露,可穿在她身上,便说不出的酥媚迷人。

  而最下面儿,那幅石榴红裙下,她圆润可爱的玉趾仍怯生生的蜷着。

  方天至没有去看她的脚,也没有去瞧她的脖颈。

  四目相视之间,他的目光如春风般在她脸容上一拂而过,便道:“阿弥陀佛,可是此间主人当面?”

  这女子仍扶着帘幔。

  方天至没盯着她瞧,她反而轻咬嘴唇,怔怔瞧了方天至片刻,愈看脸上便愈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情态。半晌,正当方天至微感不愉,以为她会出言轻佻之际,她却松开竹幔,站直腰来,脸上媚态一收,不疾不徐笑道:“阿弥陀佛,可是雪惊法师当面?”顿了顿,又道,“我不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主人倒是我的主人。”

  方天至淡淡合十道:“原来如此,幸会。”

  那女子又是微微一怔。

  她虽已不年轻了,但却仍称得上是绝色美人,到如今已有二十几年不曾同男人没话找话了。方天至静坐不语,她竟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不动声色地走到一张案后,翩翩坐了下去。

  无伤瞧了她一会儿,又复低下头来吃点心。

  那女子在方天至二人身上顾盼一圈,忽向无伤笑吟吟问:“小和尚,你叫什么?”

  无伤拈着一块糕,先不答她,反问道:“施主怎么称呼?”

  那女子嫣然道:“我夫家姓铁。外人通常叫我一声铁夫人。”

  无伤这才合十道:“小僧法号无伤。”

  铁夫人又笑道:“你这般小,学武功了没有?随你师父四处云游,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无伤忽地便不高兴了,他放下那块糕,冷冷地望着铁夫人,道:“我不小了。”

  铁夫人霎时笑不出来了。

  她脸上神色变幻,实不知该对这小秃驴作何表情,正自沉默,却听方天至忽而张口道:“琴声停了。”

  铁夫人恼色未露,乍闻此语,不由又愣住了:“什么?”

  方天至道:“琴声停了。”

  铁夫人默然瞧了他半晌,才又问:“瀑布声这样大,你竟听得到琴声?”

  方天至道:“听得很清。”

  春风一勾,忽从天边勾来了一片云,卷来了一阵细细的雨。

  方天至隔帘向西一望,那风恰忽将竹帘吹开,亦将他身披的新衣吹成一片雪白的涟漪。拂动的竹帘外,瀑布仍似玉带般挂在山头,而近处的桃花竹林则倏而被一阵似有似无的淡淡水雾笼住了。

  竹林深处,自雾縠烟雨中,忽淡出一道霞影。

  但那不是霞影——

  那是一个云霞般的少女。

  那少女的紫衣朦胧在竹影中,黑发则半湿的披在肩头。她仿佛肌肤很白皙,仿佛生了一对淡淡娥眉,一双秋水长眸,一张柔软红润的嘴唇,又仿佛并没有——

  没有人瞧清她的面容,就像没有人能瞧清天上的圆月。

  她已美得令人无法逼视,也无法描摹。

  紫衣少女目光含愁地凝视着方天至,足踏莎叶缓缓走来,怀中犹抱着一张伏羲琴。

  她走至竹斋前,终于垂下眼睫,脱履拂帘而入,又将琴横置于案前,整肃衣襟,双膝跪地,举手齐眉深深一拜,向方天至轻声道:“久闻雪惊法师慈名,今番冒昧相请,多有失礼之处,请法师受小女子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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