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果定律
“我知道你没想过,弘昱也没有,那小子着三不着两,有时候显着不靠谱。”
苏日格叹口气,看看左右无人,伺候的人都在十步之外,她就道:“可阿玛、额娘不会不想,尤其是阿玛……万一将来弘昱好奇到了这上头……还不如现在就想法子让他做别的。”
“我……”我也不是纸糊的,将来……弘晗猛地掐住了念头,如果将来弟弟们要和他争、和他抢,他打算怎么办?
大阿哥使劲吞下一口空气,最后沉重地点头:“你说得对。”
“弘晴孩子气,就那么一说,朕也不至于就那么把他打发走!”
晚些时候,胤禔和道琴从太皇太后、皇太后那边用饭回来,夫妻俩在万壑松风外头散步,皇帝就抱怨道:“你没瞧见下午老三哭的那个德性,好像我真能把弘晴打发到法兰西似的,就给他吓成那样!”
“诚王那个性子,爷是最清楚的,”皇后笑着摇摇头,“不过,咱们弘昱的事儿,爷打算怎么办?”
“……”胤禔叹口气,“下午我都问他了,从海路走,可能遇到暴风,意外多了。如果从陆路走,他得隐瞒身份,否则路过鄂罗斯地面,天知道会搞出什么情况。”
“所以?”
皇帝给出了一个答案:“朕已经下旨叫京中预备走陆路的队伍启程了,顺便在六月前,如果有愿意跟着一起走的旗下勋贵子弟,让他们一起走。弘昱想走陆路,也从这走,他就不回京了。”
“是不是太急了!”皇后吃惊的问:“再说,他一个人半大小子,哪里真的知道该往哪去……这,是不是也该让他完婚之后再说。”
嘴上不管说的多轻松,事到临头的时候,皇后都有些不愿意放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道琴的眼圈都红了。胤禔想说什么,她就道:“我、我先回去看看他。”
“行,你先回去罢。”胤禔看着妻子的背影,自己叹口气,慢慢绕着万壑松风又走了一圈。
帝后散步的功夫,苏日格和弘晗刚从山庄另一头的寺庙里游玩回来,之前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蒙古各部地位显赫的台吉、格格们。就在他们姐弟骑着马要进山庄的时候,就听有人用蒙语唱歌,唱的声音贼大,还是首情歌。
“美丽的姑娘就像奔跑的骏马……”这什么玩意,自己瞎编的吧!弘晗先是被惊了一下,然后就怒气冲冲的看了过去。等到那唱歌的蒙古少年从拐角出来,还使劲看苏日格的时候,弘晗的脸色活像打翻了砚台,墨黑墨黑的。
“格、格格,阿古达木仰慕您!”
“你放肆!”大阿哥当即气的脸色通红,说着就要打马上前,结果被姐姐给拉住了。
苏日格牵住了弟弟的缰绳,然后笑问道:“你是谁?就算仰慕,也要留下个名字呀!”能在这出没的,想来不会是没名没姓的人,而且,这小子看着挺眼熟的。
“我叫阿古达木!”那少年肤色黝黑,一笑一口白牙,看着有点傻。他大声道:“我是土谢图汗的侄子!随伯父觐见博格达汗!方才我和台吉们一起在溥仁寺见过格格。”
还挺理直气壮的,马上的苏日格听他说话,摇头笑弯了腰。旁边的弘晗更气了:“你既然是四姑父的亲族,就该懂些规矩,这是甚么地方,你敢……你敢,”调戏我姐?
弘晗冷静下来,这话说出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他深吸一口气,就听旁边的苏日格开口了。
“好了,我知道台吉的好意。”苏日格抿着嘴忍笑,“不过我与弟弟要进庄子了,台吉是在这等着四姑父,还是同我们一起进去?”
大阿哥睁大了眼睛,不是吧?他压低声音:“姐?姐!”不能因为人家唱首歌,你就给他好脸色吧?这种登徒子,没规矩的东西,就该拖出去臭揍一顿!
这个阿古达木还挺懂事,他后退一步:“阿古达木只是倾慕格格的风采,前几日您骑着马路过藩王客居之处,就像太阳一般照耀到了臣下的心中!”
呸,说的好听,不就是贪图他姐姐的美貌、身份,这小子一定是包藏祸心。说不定是喀尔喀蒙古想出来的毒计,欺负他姐姐没怎么见过外男,说得上话的人少,想要趁虚而入,将本朝的大公主骗到手!
弘晗的脑子里已经想到喀尔喀是不是打算“挟大公主以令朝廷”这一步了,苏日格却已经和阿古达木告别,拉着弟弟的马进了山庄。
“瞧瞧你,怎么还哀怨起来了。”苏日格瞧着弟弟忍不住发笑,“你姐姐被人夸,你不高兴?”
“哪敢!”弘晗没好气,“那小子绝对是不安好心,瞧他那样!姐,千万别被几句好话蒙蔽,他必定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总之需要紧着提防!”
被姐弟俩讨论的阿古达木美滋滋回到了驻地,其实在博格达汗进入承德的时候,他就见到了大格格,可那只是惊鸿一瞥。等到前些天,他看到大格格策马的时候,就像一道火焰从眼前闪过。
阿古达木是土谢图汗的嫡系子孙,又是家中幼子,在草原上自由自在惯了的。虽然跟着伯父来觐见,也被多次叮嘱,一定要稳重。可是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他觉得大格格太好了,就一定要表达出来。
等过后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那是皇上的大格格,将来的大公主,不是他能站在这个帐篷冲着那个帐篷唱情歌的人……我是不是闯祸了!
小台吉后知后觉,头上的汗珠沁透了帽子,拔腿就往他伯父土谢图汗的那边跑。人家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正在和妻子恪靖公主说话,夫妻俩正谈兴甚浓,就听外头通报“阿古达木台吉来请安!”
“咱们家这些女儿里,恪靖才是难得。”胤禔翻看喀尔喀土谢图汗送过来的奏折,以及科尔沁多尔济贝勒送来的资料,“端静就不说了,温恪她们还年轻,荣宪也只是利落能干,要说才具,还是恪靖。”
皇后投来疑惑的目光,胤禔举着手里的奏折,叹道:“喀尔喀三旗大法规,整部法规恪靖都看过,有些法条干脆就是她一手操办。当年大姐姐就说她能干,我还觉得显不出什么,不成想这个妹妹悄没声的内秀。”
“这可是难得。”听闻此事,皇后也很诧异,“能参与此事,可不是处置寻常庶务得力能做到的。也好,恪靖也算苦尽甘来,前些年她生了女儿又夭折,我和大姐姐说起这事,还犯愁她可怎么好。”
“如今又是儿女双全,咱们在京里也放心。”道琴想起白日见几个公主的时候,笑叹:“咱们的女儿,我宁愿她们像恪靖,哪怕多操心呢,也好过像端静。”
“端静家的女儿,爷打算怎么安置那孩子?”
第263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下)
阿古达木比弘昱大一岁, 虚岁十七,比苏日格小四岁,作为土谢图汗的嫡系曾孙,现任土谢图汗的侄子, 将来土谢图汗的堂弟, 他的爵位是一等台吉。
目前, 这位小台吉正跪在皇帝跟前, 在少年人头脑发热过去, 后怕就来了。
他对姑娘阐述自己的倾慕之情, 而姑娘的亲爹马上就知道了, 山庄内外那么多侍卫, 纵然大格格和大阿哥不提, 也必然会有当值侍卫向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诉说此事,更别说姑娘的表哥也是侍卫,他们可是御前的, 能直接面君。
所以,这天还没过去, 胤禔就知道了,有个毛头小子不开眼的, 在避暑山庄大门口“调戏”他女儿。而阿古达木去和伯父敦多布多尔济坦白从宽, 土谢图汗和恪靖公主无语之后, 立刻决定带着这小子负荆请罪。
“皇上……”敦多布多尔济使劲儿给恪靖公主使眼色,恪靖无奈之下只好开口道:“这小子不懂事, 您尽管教训他, 还敢在门口乱说乱喊, 败坏咱们大格格的名声!”
胤禔的注意力就从“这样的小崽子也配倾慕我女儿?!”转换成了“苏日格怎么就被败坏名声了!”
“倒也不至于……咳咳。”皇帝自己将话题扯了回来,“慕少艾嘛, 再说咱们大格格难道不配叫人倾慕?朕这几天可没少听求婚的话,不少亲王郡王都替自家子孙求婚苏日格。”
显然对这位老父亲而言,女儿的名声完全不用操心,而他的掌珠配得上所有好儿郎的倾慕。
胤禔清清嗓子:“罢了,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也就是了。你们夫妇也不必如此,朕难道会和半大小子计较?苏日格更不会如此,那孩子一贯是心胸开阔。”
“格格还……”对我挺青睐的,阿古达木还要说话,才吐出三个字就被伯父按住了脑袋。敦多布多尔济陪着笑,给侄子拽出去了。
恪靖一脸无奈的赔不是,胤禔却道:“他是额驸的侄子,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也不会真把他怎么着。你们来之前,朕还和皇后聊起了喀尔喀三旗大法规,妹妹这些年辛苦了。”
“皇上……大哥哥,”恪靖眼睛红了,她深吸两口气,定了定神:“有皇上这句话,臣妹的辛苦都不算什么。臣妹若不是公主,有先帝、皇上为我们撑腰,也不能有今天。”
“既然公主们下嫁蒙古各部,朕也好,朝廷也好,为你们撑腰是应该的。”胤禔想了想,扔出一个大惊喜,“朕打算给姐妹们晋爵,从纯禧公主开始,直到敦恪她们,都晋封固伦公主。嫁到蒙古的,朕要把你们的年俸再加些,府邸该有的侍卫等配置也要动一动。”
恪靖一时愣在原地,好一会才道:“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典,这……臣妹谢皇上!”
胤禔这么做不只是为了给公主妹妹们撑腰,更是为了女儿们的将来,他膝下的苏日格和乌日娜,那是一定要安排好的。
至于那个阿古达木,胤禔在生气之后冷静下来,忽然觉得,这未必就是一桩坏事。
万壑松风的后院,皇后住所里,道琴正拉着女儿关心:“你阿玛一定狠狠教训那小子,居然胆敢……侮辱公主,真是欠教训!”
苏日格其实没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她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本来嘛,她这个年纪,有个和她弟弟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那么热情的表达倾慕之情,大格格还挺高兴的。
总比无人问津要好罢。
大格格本人倒是没想什么名声问题,笑话,什么名声,谁的名声?谁敢胡说八道,退一万步,纵然有人胡说八道编排她,她还能少块肉么?
那些人也不过是过嘴瘾,还得陪着小心着扯淡,被朝廷抓住,一个大不敬是免不了的。
所以苏日格对这事的观感非常自然,就是自己飒爽美貌,于是一个小男孩表达了一下倾慕之情。多简单的事情,何必弄得那么复杂。可父母看上去很生气,她也只好避而不谈,由得他们发挥,特别是弘晗这小子之前还添油加醋来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盼着自己姐姐成不了婚。
等到送走了土谢图汗,胤禔回到万壑松风,苏日格也早就回去了。他和皇后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开口了:
“一定要严惩!”
“朕觉得那小子其实也不错?”
道琴震惊的看着丈夫,忽然躺下道:“臣妾好像是太累了,都听错话,得歇一会。”
胤禔失笑,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换了衣裳也爬上了床,将媳妇拉到自己怀里:“我说正经的呢。”
“正经的!”道琴这下可气坏了:“那小子比咱们苏日格小好几岁呢!”
“才四岁,多好啊。”胤禔心道,咱们闺女还不得把小孩子哄的晕头转向,当然了,前提是女儿愿意。
“女大男小……那能行吗?”皇后的思维里,婚姻通常最好是男大女小,男人懂事晚,年纪略大些能包容一点。只有寻常旗人家里,容易有女大男小的婚事,那是为了照顾小丈夫。
笑话,她女儿是皇长女,干嘛弄个小孩子回来!
夫妻俩在这个问题上,这天晚上没能达成一致,最后胤禔表示“其实咱闺女下嫁哪个都一样,要不,明儿问问她自己?”
按说这种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可放在他们家,问问女儿这个提议,得到了道琴的认同。总得女儿看着顺眼,要是姑娘真的被那小子几句好话给蒙了……拿她就给女儿找更好的小子来相亲!
大白天,元起皇帝没有安排什么接见,而是看着女儿。他心里琢磨的不只是女儿的婚事,还有由此而来的一系列问题。
“阿玛没打算今年就让你成婚,横竖咱们家女孩子出嫁晚,你大姑姑还在我后头成婚的呢。”胤禔笑道:“阿玛是想问你,若是你将来的额驸比你小几岁,你觉得成吗?”
“成啊!”
大格格一向是不走寻常路,什么女大男小,男大女小在她这都不是事儿。反正只有父女俩,苏日格甚至很直白的表示:“您瞧这阿古达木还不错?女儿也觉得他还行。”
土谢图汗嫡脉,但不需要继承汗位,招他为婿起码不用住在草原上。但住在草原上,若是和四姑姑一样,在城中立公主府,亦无不可。
总之是个可进可退的人选,苏日格不在意的想,将他列为备选也成。
这个劲儿真是我亲生的,胤禔笑着摇头,还是嘱咐道:“这事你自己也上点心,若是在山庄遇到顺眼的、合适的,都记下来告诉阿玛。归根结底,少年夫妻老来伴,还是慎重一些。”
“汗阿玛放心,女儿知道啦!”
苏日格说阿古达木还行,这给胤禔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他完全可以借此将喀尔喀三部,乃至于厄鲁特蒙古的年青一代召入京城,反正侄女们多得是没成婚的,将来在京中成婚,不管是日后回到草原上,还是留在京城,这都是不错的选择。
其实都是延续康熙的政策,只是胤禔决定扩大范围,让蒙古各部子弟都在京师“留学”。没什么东西比文化更潜移默化,在不知不觉中,你认同了另一种观念。那么,另一种文化会一直缠绕着这个人。
这不见得是坏事,只是未必适用蒙古的情况,但,谁在乎呢?反正胤禔不在乎。
皇帝在承德见了蒙古各部藩王,大家与新君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在和谐友好的环境里落下帷幕,皇帝令恒亲王、先帝的几个阿哥护送太皇太后、皇天后回京,而他带着老婆孩子,几个弟弟去盛京祭祀,但在此之前,胤禔下旨令晋商几个头面人物入京,等候召见。
“晋商、徽商,还有粤商,是本朝几大商人团体。”
马车上,胤禔捏着基本奏折,四个孩子跪坐在他对面,正在听他说话。皇帝继续道:“粤商主要在海路,徽商财力本不在晋商之下,但晋商群体力行节俭,在现金流,”
他看着儿女们有点懵的表情,换了个词,“晋商手里的现银更多。虽然两者都倾向于经商,但徽商还愿意培养家中的旁支子弟科举出仕。”
“如今晋商就帮着蒙古王爷们处理一下进贡方面的事项,然后从中收取费用,因为这层关系,他们还代理了蒙古人和鄂罗斯人的生意,物品叫唤。晋人愿意远赴千里运送商业,而徽商喜欢回家买几个扬州瘦马。”
“汗阿玛想让朝廷出面插手这个生意吗?”弘晗有点明白了,“让内务府出面?”
皇帝摇摇头,告诉四个孩子一个道理:“你们要记得,有些事情未必要朝廷插手,尤其不能让内务府插手。曹寅对先帝不可谓不忠诚,但哪怕内务府有各种特权,最后他做买卖还是草草收场。”
“并不是有权力的加持,做买卖就一定能做好。”
皇帝笑着对孩子们说道:“朕不打算让内务府插手,而是打算另外用人,促成一个审核……衙门,并不直接插手经营。商人占三分、朕占七分,但只做审查。朝廷可以派兵保护他们经商,但他们要将账本交给朝廷审核,不能由得他们垄断商路。”
“多尔济贝勒和你们大姑父,还有达尔罕亲王都提到,因为晋商也做票号生意,很多蒙古亲贵欠了他们的钱,利滚利愈发难还,最后就用名下的草场、权力抵债,这种行为必须叫停。”
现在的晋商已经像鄂罗斯逼近了,胤禔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会更早的达成“在莫斯科拥有一条商业街”的成就。但必须控制,这是为了大家好,商业行为脱离朝廷控制,天知道会变成了什么样子。
“汗阿玛,他们会听话吗?”苏日格想了一下,问道:“无奸不商。如果他们敷衍了事,或者用假账本呢?就连内务府,做起假账也是……”
大格格可是见过假账本的人,她看过内务府,甚至是当初户部的假账。做主子的又不能挨个核对,一个东西买了几件、用了多少,这里头就是寻租牟利的空间。
“而且朝廷要出钱吗?”弘晗也有问题,“朝廷要怎么让他们接受朝廷的审查,毕竟之前,朝廷不派兵,晋商一样远赴西北。实际上,儿子觉着,他们不是特别需要朝廷。”
“所以你们要仔细想想。”皇帝将烫手山芋扔给了孩子,并且非常和蔼的说道:“仔细想想,怎么才能做到看上去不可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