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果定律
第34章 :老男人争宠
太子的确是长大了, 尽管这份体会不那么让人高兴,但胤礽的的确确开始通过自己的眼睛来观察,观察身边的人和事,观察他的兄弟姐妹、观察他的东宫僚属, 观察太后们, 也在观察他的父亲。
汗阿玛爱重我, 我是东宫太子……我一切都是最好的, 我的用度甚至不亚于汗阿玛。可我为什么还是、还是对索额图被去职这件事, 感到如此不安呢?
已经读过前三史, 准备开始学习通鉴的太子用康熙交给他的法子, “以史鉴今”, 方方面面比对之后, 胤礽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的汗阿玛还是大哥的阿玛、是三弟四弟五弟……未来更多弟弟的阿玛。而且他的汗阿玛对他好,可以说最好。但排除待遇,在汗阿玛投入的感情和心血上, 胤礽不觉得大哥胤禔就比自己差在哪了。
胤礽在他目前有限的知识中搜索,绝望的发现能和自己作对比的只有汉武帝的太子, 刘据!
汉武帝对刘据不能说不好,早早为太子准备博望苑储才, 可刘据的结局……胤礽不敢想了, 不不, 他汗阿玛不是武帝那种皇帝。
自己也不是刘据,可是……大阿哥会是刘旦吗?
这种念头就像一个火花, 胤礽吓唬完自己, 觉得这种想法太无稽。而且大哥胤禔一直对弟弟们都很好, 自己这样想他,岂非小人行径!
汗阿玛赶走了索额图, 却一直将自己带在身边,将许多进士调入詹事府,又要带着自己奉太皇太后去五台山。
小太子慢慢睡去,我果然是自己吓唬自己,想太多了。
一个念头留在心底,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这种念头会慢慢滋长,等到一个机会,火花遇到野草,顷刻就是燎原之势。等到胤礽下一次回忆这个想法的时候,就会发现,他所有的弟弟,都有可能是燕王刘旦。
康熙现在的念头非常坚定,保成继位、保清辅佐,其他皇子将来看看特长再行安排。诸皇子都封入下五旗,去抢夺大旗主的旗份。
所以他想方设法让众人明白,皇太子不是过去在关内时候的嗣子,他非常非常重要。你们要和朕一样重视,不,要比朕还重视太子。
而其他儿子,尤其是保清要让他独当一面,不管是将来辅佐太子,还是去做旗主抢旗份,都要拿得起放得下。要让他成为朝廷栋梁,能为自己和太子擎天保驾。
胤禔也看明白了这一点,结合自己的前途利益,在细节处修改自己的短期目标、中期目标。将康熙细分,在什么年龄段要做什么,胤禔想的明明白白。
此刻他要做的就是,让皇帝自己发现“原来我儿子的长处在军事上!”然后让皇帝主动想到培养自己。这可比自己蹦高表现效果好多了。
康熙也的确发现了这一点,胤禔向他提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小孩子想不明白。而是经过了深入思考,列举书目,甚至是划出思路之后,想他提出了“为什么我们不更加深入研究火枪。”
而康熙他……久违的卡壳儿,其实军事非他所长,他或许擅长于战略,但具体到军事战术……
想想三藩吧,康熙自己夸口都觉得心虚,他清清嗓子,捻出一张纸,给胤禔开了一列书单,包括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前朝末年同后金的一些战事记录,甚至还有前朝枪炮的记录等等。
“你先把这些都读了,写写心得,不必急着交给朕。”康熙将书单交给胤禔:“去武英殿找书看,然后将心得汇成札记,等到朕从五台山归来再说不迟。”
“……”胤禔乖乖应是,捧着书单走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套路了,或许康熙也没有深入思考过关于火器,尤其是炮与枪之间的关系。
行吧,我也算帮助皇帝打开新思路了,胤禔如此想到。他没想到的是,看完这些书和战例,被说服的差点是他自己。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他一边读书,一边听着武英殿中杂七杂八的消息,发现在这方寸之间,大臣们的倾轧也不少。有道是文人相轻,而在武英殿里,还要加上一条:争宠。
还是那句话,论起争宠,后宫的女人真是难望这些大儒名士之项背。
胤禔常在角落深处的书架里读书,也没人发现他,偶然听到的话真让大阿哥觉得,这帮老男人呐,三个人能分出三个派别,五个人就能人头揍出狗脑子了。
比如聚拢在徐乾学身边的满汉文人,不止分成了旗人和民人,又分成了世宦之家出身与寒门出身,后者以高士奇为主。
又比如虽然南方人大多数是汉人,但徐乾学、高士奇和明珠走的很近。然而,看上去如此,可徐乾学同明珠一系的佛伦等互相看不上。
高士奇却又对同样受过明珠恩惠的朱彝尊格外警惕,因为他发现,康熙对朱彝尊也是赞赏有加。
高大人对朱彝尊的态度,说的恶俗一点,就是“小婊砸快滚,皇上身边有我一个亦师亦友的人就够了!你滚!!”
这种恶感,随着康熙对朱彝尊的恩遇而愈演愈烈。康熙北巡归来之后,令朱彝尊入值南书房,特许紫禁城骑马,赐居禁垣-景山之北,多次赐物,且赐宴宫中。
此等恩遇已经要超过高士奇当年了,而且高士奇发现,现在康熙或读书,或遇事,可以咨询的也不只是自己。
这种事好比女人知道丈夫出轨,一辈子的饭票要被人撬走了,岂能不急。高士奇瞧朱彝尊的眼神都不对了,这些幽暗之处的事情,又被胤禔派去密切观察的秦吉了看了个正着。
胤禔发现尽管自己没什么男主光环,可他现在除了攀岩,哦,应该是骑射之外,又多了一项看好。观察、分析身边的人,这简直有趣极了。
满紫禁城,上到食物链顶端的皇帝,下到苏拉太监,都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想法。如果一个人需要拉拢这些人,扭转他们的想法,让他们跟自己走,他需要做的是什么?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要拉拢一个人,君子就许给他名声,让他显名于世人之前;而小人,就给他切实的利益。
要是两者都不要,那要么是傻子,要么是无欲则刚的圣人。和圣人打交道,其实更简单,真诚就够了。不过,这世上的圣人只是寥寥几个,大多还是死人。
胤禔忽然想到,康熙对索额图是不是也是这样?第一次因为贪恶而革掉他的大学士,可那之后,索额图的小动作,康熙难道没发现吗?
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清楚,归根结底,是皇帝出于综合考虑还要用他。
这就是古代的用人,或者说皇帝的用人之道,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有用才最重要。小人的风险更多的是针对小人自己,毕竟一旦失去用处,都会被扔出去做替死鬼。
武则天处置来俊臣,大抵是典型例子,胤禔捏着手里的通鉴,深觉虽然其中也有地方是司马光的个人情绪,可整体来看,通鉴能被称为“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实在是名不虚传。
现在令朱彝尊进入南书房也是如此,康熙是真的欣赏高士奇,但皇帝不能让自己的消息源被某个人垄断。高士奇同明珠太像了,康熙心中有数,就必然要寻个人来分权。
虽然朱彝尊也受过明珠恩惠,可他同容若、曹寅的关系更亲密,康熙知道,容若对他阿玛的一些行径,也是看不大过眼的。所以,朱彝尊或许略微倾向明珠,却不会真的帮他做什么密事。
何况,自从索额图去位之后,明珠也低调了不少。倒没有出现康熙所担忧的内阁一家独大的情况,有鉴于此,皇帝的人事安排也就勿需避讳那么多。
胤禔照例捧着书在头所用功,而二所、三所也传来读书声,胤祉和胤禛也开始正经念书了。每日顾八代会从神武门入,教导阿哥读书之后,再从神武门出,而后去上衙。
为了不折腾皇子,就只好折腾师傅了,胤禔耸耸肩继续一边读书做笔记,一边听秦吉了身边小声道:“阿哥,最近高大人一直盯着朱大人,而且常与赫舍里氏牛钮窃窃私语。”
牛钮是礼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内阁学士,高士奇怎么找上他了?胤禔就问:“朱大人呢?他做什么了吗?”
“奴才不懂。只是前些日子,奴才听武英殿的小太监说,朱大人常常独个去书库里抄书。”
胤禔撂下笔,他开始觉得不对劲,按照规定,国史或明史编修也好,学士们也好,是不准独自进去抄书的。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出于各种目的,将宫中内藏书籍偷盗出宫,或者是弄丢弄脏。
朱彝尊不会不知道,他为什么明知故犯?而且看高士奇的反应,这必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奇哉怪也,到底是什么事情,胤禔的好奇心和担忧同时升起,他很想问问表哥容若,他是否知道什么。很快,胤禔的机会就来了。
宫中这一年的中秋,皇帝赐宴学士们于乾清宫,而且格外给朱彝尊的家人也赐了赏物。次日,容若于渌水亭宴请曹寅、朱彝尊,严绳孙,张子安,陈维崧等等在京名士。
毫不意外的,胤禔自称安修,也出现在了渌水亭中。
第35章 :心理素质是成功的必要条件
胤禔自我介绍的时候, 在场的人都要笑不笑,大家其实在宫里都能打照面,谁不认识谁啊?何况胤禔是渌水亭常客,简直不要和他们太熟悉。
可胤禔非要这么玩, 小孩子的玩闹心性, 老先生们自然不会计较, 何况在场有一个人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去年刚从宁古塔结束流放回来的吴兆骞。
所以张纯修、严绳孙, 甚至朱彝尊都童心大发, 陈维崧只捏着酒杯呵呵笑。大家都看着吴兆骞会如何应对。吴兆骞的好友顾贞观想要提醒他, 可是被容若和曹寅拉走了。
“这位小公子是?”吴兆骞看着周围人好像都在说话聊天, 他仔细打量一下胤禔, 最后笑道:“敢问也是明府公子?在下冒昧, 小公子容貌与在下的学生略有相似之处。”
胤禔下意识的摸摸脸,而后笑道:“吴先生好眼光,我是明府亲戚, 管成德、容德二位叫哥哥,我叫安修。”
吴兆骞正在教导揆叙、揆方读书, 对明府也略有了解,揆叙没改名之前就叫容德。这么一见, 果然是明府亲戚无疑, 能被容若带来这里, 显见也是近枝亲属。
他打量胤禔,胤禔也在打量吴兆骞, 毕竟对方是真有才华, 也是个真正的倒霉蛋。
此人出自江左官宦之家, 十岁能作京都赋,为人赞叹。人太有才华未免会恃才傲物, 吴兆骞年轻的时候就不拘礼法,不屑俗礼。他的老师曾经说过:“此子异时必有盛名,然当不免于祸。”
改朝换代的动乱过去,江南士子依然结社而互相唱和诗文,吴兆骞与宜兴陈维崧、华亭彭师度齐名,被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吴伟业称为“江左三凤凰”。
这样的名声让他名噪大江南北,也让他引来了妒忌。顺治十四年,吴兆骞乡试得中,这原本是好事。可当年偏偏赶上了丁酉科场案。
南北科场都出现了受贿舞弊之事,顺治皇帝的怒火燎原而过,烧遍了南北闱场。
杀头流放、抄家责打,一时人心惶惶。而吴兆骞人在家中坐,黑锅天上来,或许是他某个仇家想要报复,也可能是某个妒忌他的人想要看他倒霉,反正官府收到了举报,说吴兆骞是行贿才考中的举人。
他平日结怨太多,除了三五好友之外,再无人愿意为他说话。而顺治皇帝则表示,既然是真才子,就不会怕考试,令吴兆骞入京复试。
吴兆骞自以为自己凭借才学能够慢公卿、傲王侯,在要进京城的时候,他还托名“王倩娘”在客居旅店的墙壁上题诗百余首。一时之间,京城文士的目光都看在了吴兆骞身上。
大家都以为这次复试之于吴兆骞,必定是有惊无险,可万万没想到,吴兆骞在瀛台复试,面对上首面色阴沉的皇帝,身边为了防止作弊而带刀的侍卫,他怕了。
恐惧摧毁了吴兆骞,他没能答完卷子……这等于变相证明了他沽名钓誉,不是正常渠道考中的举人。至此,吴兆骞的人生来了个180°的转向,他被判了流放。
回忆吴兆骞的人生,再看看面前这个笑容温煦平和的中年人,胤禔无奈的想到,果然是环境塑造性格。哪怕是成年人的性格。
“听成德哥哥说,先生前度病了,如今可还好?”胤禔笑道:“先生在关外多年,或许习惯了关外气候,贸然回京也需要适应。还望先生多加保重。”你可是我表哥辛辛苦苦、出钱出力救回来的,可别还没施展才华,人就没了。
吴兆骞因为这几句话,对胤禔多了几分好感:“多谢小公子挂念,在下倒也还好。诶,小公子快坐罢。”
泗水亭这场宴会很热闹,在这里好像大家都忘记了自己是朝廷学士、是贵胄侍卫,更不会记得你是新朝显贵、我是前朝遗民。
胤禔在这场宴会还偷偷喝了一点酒,别说,这年头的酒真是味道醇厚,余味悠长。他喝酒不太上脸,所以大家都没发现,继续嘻嘻哈哈,直到年纪最长的陈维崧吟出一首诗。
“检点行装,泪滴珍珠,叠满箱。”
这应该是情诗啊,胤禔方才已经慢慢滑到了桌子下头,这会又爬了上来。他拽着曹寅的衣袖:“子清侍卫,这是不是情诗啊?”
曹寅正在摇头晃脑的品味这首诗,乍一听胤禔叫他,仿佛一桶冷水浇在头上,曹寅这才想到,大阿哥在自己身边啊!
大阿哥在自己身边,大阿哥听见了这首诗,这首诗是……曹寅恨不能堵住胤禔的耳朵,他怎么没有早点做准备呢。他来不及解释,那边陈维崧已经哭了起来,“呜呜,紫云啊、紫云啊!”
“那是陈先生妻子的名讳?”胤禔好奇的问道,酒精让他的脑子也不太清楚:“之前我听说赏赐诰命的时候,他妻子在老家啊?”
“小公子,那是老陈的书童,相好的。已经去世了。”吴兆骞喝高了,乐颠颠的介绍道。他在流放地也没怎么吃苦,宁古塔两任总管都非常礼遇他。就连他结束流放回京,巴海将军都派兵送他,一路照料。
所以这位江左才子,在温煦的表象下,多少还剩下点放浪不羁。
“那他还有妻儿?”胤禔脱口而出。
他很惊讶,可吴兆骞比他更惊讶:“小公子为何如此说,哪怕老陈同紫云感情好,那也不能妨碍宗庙繁衍。何况老陈也为紫云娶妻生子,这才叫不负卿啊。”
周围人都在点头,哪怕是对这种断袖之风不感冒的朱彝尊也认同这个话。胤禔瞠目结舌,半晌没言语。
只有曹寅忽的笑了一下:“所以,陈家太太只好带着孩子居住在老家。不过话又说过来,咱们都不是女人,说不定陈太太乐得不见他呢。”
这话说得有点毒,所幸在座只有陈维崧搞基,而他正在深切怀念老情人。其他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个养男宠的事情,从来不是什么美谈。
哪怕娶妻生子不妨碍延续宗嗣,这也不是美谈,不会有人在公开场合夸夸其谈。陈维崧自紫云死后,也只是写诗悼念,今日不知为何,居然在这样一个场合嚎啕大哭。
陈维崧一边哭紫云,一边念道:“叹山川依旧,绮罗非昔。世事几番飞铁凤,人生转眼悲铜狄。着青衫,半醉落霜雕,弓弦砉。”
“江山易变,山川依旧,山川依旧啊。”
胤禔觉得汗毛都炸了,这老头既是在哭紫云,也是在哭他自己。桌上几个人此刻都没了说笑的心思,面色黯然,仿佛世间不可说之事甚多,多说无益,为之奈何。
“怎么突然这样呢,”曹寅忽然笑道:“我给大家说个笑话罢。”等众人看过来,他说道,“前些日子,我和容若聊天,说我们每日在宫中,陪着皇上老爷到处走。你说我们是什么东西呢?”
容若已经笑的将头埋在桌子底下,曹寅一边看着他笑,一边说道:“容若想了很久,最后道,马曹狗监,咱们俩就是马曹狗监呐!”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胤禔捏着茶碗差点扣在地上,太恶趣味了。他们俩是马曹狗监,那紫禁城也不过是个动物园,康熙就是里头最难伺候的那位。
最后整桌人里,胤禔笑的最开心,哪怕严格来说,他也成了小动物。
“小安公子倒是天性疏阔,不知公子在跟随谁读书。”吴兆骞笑问容若:“若是小公子没有合适的师傅,为何不来府里一道读书呢。”
“我呀,”胤禔眼睛一转,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容若想发言却被曹寅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