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果定律
“你觉得他是什么人?”皇帝考教自己的儿子。
胤禔毫不犹豫:“许是喀尔喀三部中亲噶尔丹一派,又或者是过去察哈尔蒙古的后裔,我瞧他脸生。当时他身边只有那个策棱将他拖了下去,这么看的话,应该还是喀尔喀蒙古。”
康熙颔首,毫不吝啬的夸他:“你想的很对。”他起身,胤禔跟在他身后,父子俩出了御帐。
草原上的傍晚雄浑壮阔,炊烟袅袅升起,又为营地添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康熙道:“虽然这次会盟很成功,但不代表这里人们的心是向着我们的。”
“草原上有喇嘛,还有藏边活佛的影响,铁木真的阴影永远笼罩在这里。”皇帝笑着问胤禔:“你知道铁木真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哪里吗?”
胤禔想了一下,皇帝这么问,显然不是“他的蒙古帝国辐射四方”这种烂大街的答案。胤禔用做阅读题的思路想了一下,结合这些年了解的情况和教育,然后才道:“儿子觉得,是统一蒙古。”
“为什么这么说?”康熙饶有兴致的问道。
“因为现在蒙古帝国不在了,元朝也没了,金帐汗国等等都没有了,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依旧叫蒙古人。”
胤禔指着一望无垠的草原:“过去草原上匈奴人说了算,那么小部落就都叫匈奴。等匈奴烟消云散,突厥人说了算,就改叫突厥。可现在那些过往辉煌都不在了,这片草原上的人还是蒙古。铁木真给了他的部族和子孙无可比拟的战果和荣耀,就像汗阿玛说的,他家族的阴影族依然笼罩在这片大草原上。”
“所以不管那个人是谁,汗阿玛是想告诉我,追究无意义,也没有必要。”胤禔继续道:“因为像他那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抓是抓不过来的,只会让人人自危。”
康熙欣慰的笑了:“与噶尔丹的战事尚未结束,朝廷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信号,朝廷要的是和平,而非将蒙古草原搅的天翻地覆……要徐徐图之。”
“是。”
皇帝在同容若说话的时候,提到了胤禔的领悟和想法,康熙非常愉悦的表示:“那孩子让朕放心。”
容若笑道:“是皇上多年来教导有方。”
他们俩躲在帐篷里是在聊曹寅和文人,康熙到现在还是希望容若能够成为旗下文人的核心,他来做这件事,起码要比安王府,或是宗室里那一溜人强多了。
但容若似乎在那场生死变故之后没了在仕途,甚至文学上争先的心气,他笑道:“文章憎命达,皇上也知道,臣这个心气,恐怕不太适合了。”
这是很正式的表态,容若作为副都统,康熙想到他将正黄旗火器营整顿的成果。罢了,这样也好,康熙想到了太子,既然他想保全胤禔,那么容若作为明珠之后,纳兰家领头的人,现在又直接管着火器营庶务,和那些江南文人保持距离也不是坏事。
如今太子的舅舅长泰是正黄旗都统,在火枪营训练上也很下功夫,康熙又打算在下次打仗的时候着力培养新将领,这么一看下次打仗倒是可以让容若专门负责后勤事务,或者在自己身边参谋。
“子清数月来接连进京,是和朕说起了那个朱三太子。”康熙在帐内转圈,“过去你也常和复社子弟来往,顾贞观还在你家中做西席……如果真的抓到了朱三,他们会怎么想?”
“皇上是想说,他们会不会求情,会不会有反弹?”容若想了一下,然后道:“应该不会。如今那些人,哪怕像傅山这种死硬派也沉寂多年了,就算朱三被抓到,恐怕他们也就在心里想想。”
当年能把崇祯自己扔在紫禁城里,现在面对一个前朝皇子,难道还能搏命相救?
自欺欺人。
而傅山傅青主当年主持义军抗清,后来被康熙赐予内阁中书的职务,虽然他面对这种称呼照例还是不搭理,可他显然也打算安安静静的终老于山西。
三藩之前的朝廷或许还是个草台班子,充斥着投降主义分子和滚回关外的保守派,但三藩之后,哪怕康熙也有疑虑,但整体来说,朝廷已经变成了一个正经的朝廷,并且康熙延续了顺治皇帝的诸多政策,在打击江南庄园主上很有进展。
大体在一切向好发展的情况下,容若不觉得那些“家族依然辉煌”的士人会站出来,因为一个前朝皇子给康熙施加压力。他们才不会将强项用在这个地方。
康熙沉吟半晌,道:“子清建议朕暗中搜捕朱三,但朕想……朕想布告全国,寻觅崇祯之子,为洪武皇帝祭祀守陵。”
“……此事该皇上乾纲独断,人臣不能妄言。”容若不想表态,他觉得皇帝这话并非真心。或者说,哪怕朱三是自己站出来表明身份,恐怕他也没有机会可以为洪武皇帝守陵。
这种敏感的身份,加上有人几次用他的名号造反,此人必死无疑。而皇帝这种话,就最好不要接茬,容若心道,反正他自己已经决定了。
七月,康熙率领大队人马返回京城,他的目的基本达成。而随行的众人里,三阿哥大概是心情最复杂的一个,在草原上展露自己的枪法、射术,得到汗阿玛的赞赏固然很好。
可出来一趟,姐姐就被许出去了,胤祉骑在马上,想到小时候从宫外回来,在钟粹宫第一次看见姐姐,他忽然想哭。
他这个要哭不哭的表情,一直维持到回宫,胤禔拉了他一下:“一会汗阿玛要召见太子和几个弟弟,快揉揉脸。”揉揉脸换个表情。
“谢谢大哥。”胤祉换了个表情,深呼吸,才跟在胤禔身后站在了队列里。
皇帝召来太子和几个小阿哥,却将胤禔打发走了“赶紧去畅春园,见见车凌,好好和他聊聊。”
胤禔接了命令,离京俩月,还不能先回头所见他亲爱的媳妇,就被康熙指使人带到了畅春园西北边的某处院落。小王子车凌就住在这里,除了不能随意乱走,他的一应供给还是按照蒙古台吉来的。
车凌是典型蒙古人长相,个头不高,矮墩墩的挺壮实,听侍卫报名的时候,就开始盯着胤禔看。
“你就是那个打赢我父汗的阿哥?”
胤禔也看着他,好一会才回答:“对,就是我。不过不算打赢,只能算给你父亲一记窝心脚,我运气好。”
“那当然,如果不是你运气好,我父汗怎么会输给你!”车凌非常骄傲:“你的父亲,并不是我父亲的对手!”
胤禔身后的侍卫都一脸怒色,大阿哥却很温和的笑道:“不,这场战争如果打下去,令尊必输无疑。怎么,你不相信?”
中二期小孩子怎么能容忍敌人对自己父亲的蔑视,车凌表达了愤怒,他用一长串多种修辞的蒙语表达了噶尔丹大汗是多么了不起,而康熙皇帝完全是因为策妄那个背信弃义的“汗国奸细”才赢得胜利。
胤禔等他发泄结束,才道:“我有证据能够证明,如果继续打仗,令尊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小王子如果不着急,改日我可以将证据带来给你瞧瞧。”
“火器么?”车凌不屑道:“我们也有!”
胤禔笑笑,这场谈话很快结束了,如胤禔所想,这孩子知道的不少。而得到了康熙的允许,胤禔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带了一张简略缩小版的地图和地球仪。
世界很大,少年快来看看,准噶尔汗国那个地方没前途,所以你父亲才做梦都想南下东进。但你看看这个体量,瞧瞧这个面积,难道你觉得有希望?
这些东西被胤禔留在了车凌这里,胤禔一时半会顾不上他,他赶着抽空关心福晋不说,紧接着有几场婚礼参加。
先是早就定好的,季兰和班第的婚礼,然后是这年选秀指婚之后胤祉、胤禛,富尔祜伦的婚礼。胤祉的妻子是勇毅公彭春的女儿董鄂氏,胤禛是乌拉那拉氏,而富尔祜伦的婚事让康熙掉了不少头发。
皇子们在宫中娶亲,可富尔祜伦的媳妇娶进来就得面对王府交际等等事情,庶务倒是可以交给长史和内务府,管家嬷嬷们裁度着办,再不济还有个老福晋,可新媳妇也得顶事。
首先不能比富尔祜伦还小,最好比他大个两三岁,而且出身不能太低。纯王在镶白旗,虽然里头没啥刺头,但他这个情况,媳妇不好出身太寻常。
这就难挑了,可康熙还是硬生生挑出了一个好姑娘:是萨布素之子常德的女儿,富察氏。父亲常德为人谨慎,在军中风评颇好。而祖父萨布素这些年在黑龙江将军任上战功赫赫,威名远播。
尤为重要的是,这桩指婚也是皇帝表示关内关外并无差别,而且这姑娘大方爽朗,会读书也能拉弓,而且看着就很健壮,一看就能帮富尔祜伦撑起王府。
皇帝满意的指婚了。
可当事人富尔祜伦就很担心,他悄悄的对胤禔吐槽:“汗阿玛给我指了萨布素将军的孙女,可我听说那姑娘身高七尺,能拉开十力弓,还能……”
“倒拔垂杨柳?”胤禔下意识接了一句。
富尔祜伦愤怒的看着他,还是不是兄弟了,弟弟都这样了,你当哥哥的居然还扯闲篇!
“是哥不好,是我不好。”胤禔赶紧赔不是,拉着小亲王道:“你别听他们扯淡,我虽然没见过你未来岳父,可我见过萨布素将军,那也是相貌堂堂的汉子。”
说来也是蛮有缘分的,胤禔去过黑龙江,见过的萨布素和巴海,与容若有袍泽之谊不说,萨布素成了亲家,而巴海干脆就是镶蓝旗蒙古都统。
富尔祜伦半信半疑,胤禔继续道:“你想啊,汗阿玛给指婚,怎么会给你指个丑八怪。最多人家姑娘出身将门,是吧,比旁的姑娘更……健康。绝对不会丑,你放心。我说,难道你怕她揍你?”
“吹牛!”富尔祜伦马上跳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表示:“我的骑射也不是白练的,就算她大我两岁,我也是男人!谁怕谁啊。”
胤禔看着他斗志昂扬,开始担心起来,这傻小子不会新婚之夜和新媳妇拉开架势开练罢?
这个“可怕”的猜想被胤禔当成笑话讲给道琴听,如今道琴已经有五个多月了,略微有些显怀。胤禔每次看着她的肚子,都觉得生命真是太神奇了,母亲真是太伟大了!
自打他从蒙古回来,除了那个车凌王子和参加婚礼的礼物,胤禔就沉迷于给媳妇吹彩虹屁。
“媳妇你越来越美了”“媳妇你绝对是最美的额娘”“媳妇来抱一个”
明明觉得自己状态比起没怀孕的时候略有不佳,但道琴觉得在胤禔嘴里,自己简直是八旗第一美女,怀孕了也是孕妇里最美的那个。
福晋至今还能保持冷静,是因为她知道,她家郡王、她的阿哥就没见过几个孕妇……
“给大姐姐和几个弟弟的礼物,你都看好了?”道琴换了个姿势,她的陪嫁丫鬟沁林、沁芳赶紧过来,和嬷嬷们一起帮她调整一下后背的垫子。
胤禔看她无事,才道:“都准备好了,你放心,这事你也甭操心。镶蓝旗下,咱们的佐领里,有不少人排着队等着孝敬我这个旗主呢。”
这是真话,道琴也听过、见过她阿玛做吏部尚书的时候,她家是怎么门庭若市的。估摸着这会,旗下佐领牛录一定在着急,怎么大阿哥还没开府呢!
反正要么捧简王,要么捧直郡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铁帽子又不是佐领家的,如果图前程,谁比皇上的大阿哥更值得巴结呢。
第92章 :康熙三十年的第一场雪
季兰的婚事是头件大事, 胤禔作为新郎的安达、新娘的娘家弟弟,从额驸家到宫里,带着老三、老四、老五一起混吃混喝。
太子也出面了,但胤礽在姐姐婚礼也只是露一面, 羡慕的看着兄弟们嗨皮, 然后又得赶紧回宫。看着胤祉和胤禛, 还让胤礽心情更复杂一点, 弟弟都结婚了, 他还只有格格。
不过俩格格也是官宦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规矩体面, 行动也没什么让他讨厌的地方。胤礽看着胤禔和新郎官, 还有那帮子蒙古人嘻嘻哈哈……不知道他的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
虽然名分上他的孩子都是嫡系, 可胤礽还是希望皇长孙出自毓庆宫,他觉得自己这样真烦人!以胤礽的心性,他其实很讨厌琢磨这些细枝末节, 这让他觉得自己特别掉价。
特别他的格格李佳氏也已经有孕了,情况迫使太子去思考这种名分之分。
“太子要回宫了?”胤禔笑着过来, 还帮班第招呼那帮蒙古人,“喝酒喝酒, 你们多喝!”
胤礽和胤禔站在国公府大堂的门口, 他低声道:“我得回宫了, 还有一件事,最近那个车凌王子很安分, 好像被你给打击着了。”
作为噶尔丹的儿子, 车凌的教育也没拖后腿, 尤其他小时候噶尔丹和俄罗斯还在蜜月期,还和老毛子打过交道。他能分辨出胤禔给他的信息是真是假,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汗担忧和清廷战事延绵日久。
因为打消耗战,他们准噶尔汗国撑不下去,后面还有个策妄盯着老家。所以噶尔丹打仗都是出奇兵,出险招,如果不是乌兰布通勋贵拖后腿,福全本人顾虑很多,乌兰布通一战,清军只会赢得更轻松。
“他也不是很小,教育一下让他知道天高地厚。”胤禔捏着酒壶:“你放心回去罢,老三、老四我带他们回去。”
他半醉着靠近胤礽笑道:“今儿大姐姐和班第得忙了,太子也赶紧回去忙一忙罢。”
这突然说起了荤段子,胤礽一愣,随即有些脸红,却还尽力维持严肃正经的表象:“那个,我先走了。”说着好像觉得不服气,又加了一句“大哥也和那些宫女多忙活忙活。”
哟呵,胤禔酒醒了,深觉他这个太子弟弟实在是个奇葩,连这方面都是不落人后。不过胤禔没多大兴趣和宫女发展一段关系,有道是阴阳平衡,后院女性和太监都不少,可别增加人数了。
纳妾这种事情吧,胤禔观察一下各个王府,并不是每个亲王都有侧妃、侧福晋,好些府里都是庶福晋一大堆,有生了孩子、有没生孩子的,本人却照样无名无分,宫里也没人管。
所以在康熙和惠妃看来,大福晋有孕了是好事,不过也完全不需要担心大阿哥的生理问题。因为敬事房给送了人呢,如果阿哥看不上,那让敬事房再送就是了。
等出宫开府,那就更不用宫里操心,还能缺人么。除非极特殊情况,否则宫里不会在开府之后给赐下侧福晋之类的,所以除了道琴本人担心过一阵子,其他人都觉得“这种事还需要操心么?”
“福晋,阿哥对您真好。”
虽然作为外命妇理应出席公主婚礼,但道琴这个情况,季兰早早和她打了招呼,千万别硬撑着来。胤禔也是这个意思,免得谁冲撞了他媳妇,于是道琴提前给季兰送了贺礼,并没有出席婚礼。
沁芳伺候道琴洗漱,服侍她躺好,然后笑道:“阿哥把什么事儿都想到了,今儿从去国公府之前还说,让咱们小茶房从膳房预备好您爱用的吃食。还请全都公公和膳房那边是打了招呼。”
“这是我的运气。”道琴其实做好了思想准备,万一哪天胤禔带着那个宫女告诉她,或者是身边哪个人来告诉他“王爷幸了某某女”。
道琴心道,那我也认了。所以这么长时间,她也不说、她也不管,她只管好好照顾孩子和她自己,然后和胤禔同过去一样亲亲热热的。
可他居然半点外心都没有……不管是太宗对宸妃、还是世祖对孝献皇后,也没耽误他们和别的女人繁衍子嗣。不管了,道琴深呼吸,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如今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她干嘛自寻烦恼。
若是以后有一天,他就是寻了旁的女人,自己也有孩子傍身,就像额娘说的,自己有身份、有爱重,抓住阿哥的心就够了。
季兰婚礼之后,公主携额驸入宫行礼,季兰一脸幸福,班第只会傻笑。而康熙看看天时,决定不放大公主和额驸回草原,等明年他送嫁荣宪公主的时候再说。
入秋开始就是老三、老四的婚事,这回是阿哥所再次连着张灯结彩。道琴倒是可以露一面,因为这是在宫里,女眷们们都在阿哥所。
胤禔得去箭亭,但他亲爱的舅母、明珠夫人和噶禄夫人在参加之列,老太太会看顾外甥媳妇的。
“久未见舅母,听阿哥说您一向还好,又添了一个孙子不说,二表兄也要成婚了罢。”三所这边还没开宴,道琴和觉罗夫人正好在两张桌子旁边,和周围其他人一样,她们也聊起了来。
“福晋也好?”夫人慈爱的看着她,“家中都还好。至于揆叙,”夫人无奈的一笑“是啊,他可算能成婚了。”揆叙都过了二十岁,妥妥的大龄晚婚男青年。
今年儿子可算能婚上了,觉罗氏心情松快不少,揆叙之后就是揆方和康王府的郡主,之后就是孙子辈,那就有明珠和成德爷俩操心,她也能省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