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陈玄真收下手册,猛地跪地,恭恭敬敬地向城隍磕了一个头。
城隍爷面色复杂,最终长叹一声:“罢了,玉真子是再也回不来了,你好好同鲤鱼精过日子去吧!只是记得玉真子当年的亏,人心险恶啊!”
陈玄真凝重了神情,默默点头。
城隍爷不知何时离开了,陈玄真跪在原地,想着前世玉真子的经历,再想今日发生的一切,眼中的神色一点点发生改变。
王明原本想离开了,但是看到陈玄真的那刻,又猛地僵住。
求生欲让他敏锐发现了陈玄真的变化。
如果俞梨儿在场,她就会懂,从前的陈玄真冷,但是外冷心热;如今的陈玄真更冷了,外冷,心也冷。
他慢慢起身,捧着手册和画卷一步步离开。
王明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抚着胸口给自己压惊,他这一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啊!道士、妖精、城隍爷……一个又一个,像做梦一样!
就在他跌跌撞撞想离开这个让他一辈子不想再来的地方时,元和突然又出现在原地。
“哎呦——”王明吓得又是一个屁股蹲。
元和脸色惨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明全身发抖,在原地等了半天,见他依旧没有动作,壮着胆子——站是站不起来了——只能爬着挪到元和附近,偷偷去看他是死是活。
元和胸口还在一起一伏,但是脸色青白,大汗淋漓。
“道长……”王明抖着声音试探地喊他。
元和不看他,眼神失焦,口中喃喃:“不做畜生……不做畜生……”
王明听不懂,抖着腿抛下他跑了。
原来,元和被城隍爷抛到了地府,也不知城隍爷对他做了什么,竟然一路都没有鬼差发现他,他跟着一个个魂魄到了判官面前,看到一个个鬼魂被细数一生功过。这些对他不过是小小冲击,他还是自认为自己行的是正义之事,判官手上对于他的一生必然只有功没有过。
直到他迷迷糊糊走到不知何处的一个小房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的师傅!
老道士在房间里被各种畜生形状的魂魄撕咬,惨叫连连。
可明明师傅还未仙逝!
元和还未想明白,就听到两鬼差经过此地,见到里面受刑的魂魄说了几句。
“这人活罪还要受多久?”
“已经十年了吧?照理应当还有二十年,阳寿尽了就投胎畜生道,枉杀多少生灵就几世做牲做畜为人驱使。”
“人啊人,自以为唯我独尊,却不知万物平等,前世做人后世做猪,终究报应到自己头上!”
元和听得目瞪口呆。他猛然想起,从十年前开始,师傅身上就开始出现各种病痛,常常夜里也痛得哀嚎不能入眠,于是尽快将一身本事传授给他,还放他独自下山。
难道那痛苦就是灵魂在这阴间受刑罚?
还有鬼差们那转世投胎论……
恍恍惚惚间元和又回到了人间,但是却深陷于自己所见所闻,不敢面对。他不问缘由,对所有妖精狠下杀手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会变成畜生、妖精,然后被人所灭。
他终于有些懂什么叫“妖分善恶了”,他觉得自己如果是妖,那必然不会伤害凡人。
刀子扎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痛,说多少遍“推己及人”也没有亲眼所见、亲身体验效果来的好。
说到底,不管唯人独尊,还是如今终于大悟,元和本质不过是自私自利,一心维护着自己的利益。
作者有话要说: 元和他师傅受罪的故事原型出自聊斋,某一个故事里有一个人,被铁索刺穿大腿倒挂在阴间受刑,而人间的他,腿上被铁索刺穿的部位长了一个疮,日夜痛苦。
第281章 锦鲤本鲤20 人妖殊途【终】
俞梨儿再次醒来的时候,潜意识以为自己眼前又会是一片荼蘼, 会是通往情女部的那条熟悉小路。
所以当她睁开眼, 看到的是一片光明时, 错愕得愣在当场好久没回神。
情女部也会天亮了?
她的思维还停留在自己已经魂归地府的状况里。
“梨儿!”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陌生中带着一点熟悉。
俞梨儿愣愣地转过身去看说话的人。
青衫道袍, 唇上留着短须, 眉眼轮廓间的线条锋利,周身气质冷冽, 如若不是他眼中的狂喜,这个人的气场让人觉得他仿佛是一个无心无情的寒冰。
“陈玄真?”俞梨儿不确定地问。
陈玄真眼睛发红, 几步上来将人紧紧圈进怀里:“梨儿——”
“陈玄真……真的是你……”
俞梨儿感受到他心情的激荡, 任他抱了许久, 然后微微推了推他, 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死了吗?”
陈玄真猛地抬头抹了一把眼睛,依旧牢牢地看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没有,在你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 我及时把你收进了鲤鱼图, 又有幸得到城隍帮助, 护住了你的魂识。”
俞梨儿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 眼角还有他慌张中未擦干的泪水,突然心酸起来,陈玄真这人,何时落过泪?
“离我出事过了多久了?”
陈玄真张了张嘴, 轻声道:“一万一千零二十天。”
俞梨儿惊住,一万多天?她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许久,结结巴巴说:“30多年了?”
陈玄真点头:“是。”
俞梨儿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喉头仿佛堵住了一般:“真的有30多年了吗?你独自等了我30多年?”
陈玄真说:“是,三个月前,正好是30年。我是带着你一起修炼的。”
俞梨儿忽然明白他的眼泪,30 多年,他竟然一个人,带着一幅画这么度过了一万多天……
她嗓子堵得厉害,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辛苦了……对不起……”话说完,眼泪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陈玄真笑着抹去她的眼泪,将她重新抱进怀里,自己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落泪,但说话的语气依旧平静轻松:“不辛苦,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醒来的。”
两人过了很久才平复心情。
俞梨儿紧紧牵着他的手问他后来发生的事情。
当她得知陈玄真就是玉真子的时候,惊讶不已。
“玉真子当时知道我已经成精了?我以为他是傻乎乎喜欢对一幅画说话!”
陈玄真给了她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俞梨儿呵呵傻笑,一时嘴快,忘记了现在玉真子就是陈玄真,陈玄真就是玉真子,说玉真子傻乎乎,有人就不高兴了。
赶紧转个方向:“所以他当时是有意在教我修炼啊!而且还同城隍提起过我?”原主那时候在懵懂期,对玉真子的感觉,同任何一个主人没什么两样。
谁知陈玄真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捧住了她的脸严肃说:“这不是重点,还想不想听下面的了?”
俞梨儿被他两手夹得嘴巴微微嘟起,点点头,听!大佬你别生气!
此时,俞梨儿还无法理解陈玄真为什么不喜欢她提起玉真子,直到后来那些日子,每每她提起,陈玄真就别扭,甚至变得酸溜溜,她才恍然大悟,这个闷骚竟然连前世的醋都吃!
他觉得玉真子对俞梨儿有着特殊的感情!所以她一提起来,他就吃醋!
现在的俞梨儿还不知道,感动于他三十年守候,什么都顺着他,继续听下面的故事。
“城隍爷是把元和扔到地府去了?那后来他去哪了?现在还活着吗?”
“十年前,我因修炼需要,下了一趟山,听到了他的一些消息。他似是因为心魔,画符的能力越来越差,而且本身法力不够,时常测算失误,在世人眼里成了个坑蒙拐骗的道士,处境凄凉,不知流落到何处去了。”
俞梨儿了然:“你又被人认错了?”
陈玄真笑着点头:“不过是乍一眼认错,仔细分辨后我同他差异还是很大的。”
“那王明呢?这个负心汉不会还在平步青云吧?”
“那日他看到了因果报应,见到了城隍爷,后来专心供奉城隍,不敢再做坏事,唯恐哪天自己遭了报应。他迂腐没什么本事,岳丈几次提拔后就失望了,如今还在做六品小官,又因为岳父年老辞官,没有了依仗,日子不太顺畅。”
俞梨儿笑看着他:“陈玄真,我发现30年不见,你比从前多了许多烟火气啊!从前你肯定对这些人不屑一顾,他们后来什么形状你哪会去了解哦!而且也爱笑了,不像以前,总喜欢板着一张脸,像个小老头!”
陈玄真望着她的笑容:“因为我知道,你醒来肯定要问,所以我下山了就常打听,想着你哪天醒了,我就能说给你听。你受伤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后悔,从前对你不够好,你常费心思逗我笑,我却往往吝啬回应一个笑容。那时,我就想,只要你能醒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俞梨儿脸上的笑一点点收起来,眼睛又红了。
陈玄真轻轻用拇指按住她的眼睛:“不要哭,你醒来我很开心。”
“恩!”俞梨儿用力点头。
两人牵着手往外走,俞梨儿走出房门发现,自己正身处山上,下方是同样建在山腰、错落有致的房舍。他们这间似乎是最高的。
“师傅十五年前就仙逝了,我接替了他的掌门之位,下面这些房舍就住着师兄弟和他们的徒弟。可惜不能让你与师傅见面,我带你去见几位师兄弟。”
俞梨儿在长清派的正堂见到了陈玄真的两位师兄以为师弟,因为习惯了陈玄真的容貌,她乍然见到这三位时,惊讶了一下。
因为他们看上去都已经是中老年人了。
最年轻的算是那位小师弟,可看上去也是40多岁,面容带着沧桑。
再看看身边的陈玄真,虽然留着一撇胡子,可最多30多岁的模样,然而算一算年纪,陈玄真也已经50多岁了!
回去的时候,俞梨儿感叹:“想不到眼睛一睁一闭,小道士你成了老道士了……都50多了……”
陈玄真一边牵着她的手爬山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幽幽说:“你已经一千多岁了。”
俞梨儿梗住。
回到屋里,她立刻按着他的身子要对他动刀。
“不行,这成何体统?”
俞梨儿握住了他的下巴,挥舞着自己手里的小刀:“不过是剃了这一点胡子,有什么不成体统的?”
陈玄真躲闪着挣扎:“我都五十多了,怎么能面白无须!”
俞梨儿怕伤了他,索性扔掉了刀子,一屁股坐到他腿上,他果然不动了。
她幽幽地说:“是呀……你50多了,留着胡子看上去像三十几岁,而我呢,依旧一副十八妙龄的少女模样,咱们从郎才女貌变成了老牛吃嫩草呀!”
陈玄真浑身僵住,保持着仰脖子躲闪的动作,眼睛往下看她的容貌。
俞梨儿手放在他的胡子上:“剃不剃?”